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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等待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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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2-28 15:3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等待光明
              沈玉
  没有一点征兆,大门口张贴告示的牌子上一片惨白,对面的黑板上刷写着“认真学习”的标语,楼道里墙壁上的野广告被撕得遍体鳞伤,就连会传话的电话也悄然无语,“平安”居民小区一瞬间变成漆黑;声音陷落在黑夜里,到处都静悄悄的。花坛里的小草抖抖地挣扎起头张望,寒风把枯黄的色彩涂抹在小草的额头,枯萎的身体骨骼x光片一样脉络清晰;夜行的老鼠趴伏在土地上,睁大惊恐的眼睛,眸子里闪烁着星光。路灯失去了光泽,满脸困惑地忍受着寒风的抚摸,弄不清楚变故的原因。

  赵光明刚把身体里积蓄的尿液排泄到便池中,快感从下体哆嗦着涌上了头顶,激灵出的兴奋在他的睫毛上跳动着。就在他眨眼的工夫,黑暗降临。赵光明被黑暗和痛快撞击得头晕,身体晃动出个趔趄,嘴里骂:日他妈!他摸索着打开了门,对着屋里嚷:“怎么回事,没电了?”老婆王贵枝从厨房里传出声音:“看不见嘛,屋里漆黑。”她的话一点不假,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赵光明找不到路,不能乱动,只好傻站在过道里,等待着眼睛适应了黑暗。
  
  隐隐传来刺耳的汽车鸣叫,由远及近;又呼啸着远去,听不见了。
  
  赵光明猜想着是种什么样的声音,也许是急救车,也许是“110”,也许是救火车……他不太熟悉,问:“是什么车过去了?”王贵枝回答:“管它呢,不关我们的事,着火才好呢。”赵光明摸不清老婆的心态,没吱声,心里涌出纳闷:怎么就没人出来喊一声呢?他侧耳倾听,屋外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很失望。

  对于习惯了在光明里的人来说,黑暗是种别扭的生活方式。像老鼠之类的动物应该喜欢黑暗,它们依靠着黑暗生存,有柔软的身体,能够在下水管道里穿行;赵光明不是老鼠,不喜欢黑暗。他看不到路,更找不到老婆的位置,无法了解她的状况。他问:“你在哪儿?”老婆说:“我还在厨房,没动地方……是停一会儿还是今晚不来电了,你不会想法子去问问吗?我晚饭刚准备了一半,总不能就这么瞎等着吧?”老婆的意思很明白,让赵光明先把情况打听清楚,然后再决定晚饭的做法。

  赵光明奉了老婆的命令,打开房门。黑夜在他面前铺展开来,吸收着他的目光。他看不到黑夜的尽头,只凭着记忆感觉到走廊里两边应该是白色的墙壁,大概前进两米之后,就是个左拐弯,再前进一米是个右拐弯;经过了两个拐弯之后,就应该来到楼梯间,运载住家户上窜下跳的三部电梯就镶嵌在这里。赵光明沉重地踩着地面前行,身后回荡着“咚咚”的声音。他知道身后没人,是自己脚步声尾随着自己;所以他并不害怕。
  
  有开门声加入进来。先是孤单的一声,随后就响成了一片,走廊里晃动着绰绰黑影,鬼魂一样游动。“怎么说停电就停电了。”“是临时停电还是不来了?”有人开骂:“操他妈的,亨利刚起脚射门,电视就没影了,等我看完进球再停电!谁给停的电谁丧天良!” 有人接话:“骂有什么用,他也听不见!”

  赵光明从声音里听出来了,出来的全部是男人。女人这会儿都呆在厨房里,没空!

  “咱们还是先回去打听清楚再说吧,别在这儿乱嚷!”说话者的口气很沉稳,听不见惊慌。赵光明知道说话者是个科长——他居住的14层里最大的干部。什么科长?赵光明不知道,也懒得打听,反正沾不上领导的光。全层的住家户加起来,也没有科长家来的客人多;因为赵光明住科长隔壁,科长家迎来送往的声音会顽强地传递过来,和老鼠的身体一样轻盈敏捷。

  赵光明进了屋。老婆询问情况,赵光明回答都不知道,正打听呢。老婆说:“有人打听就行,替咱省下电话费……你就在走廊里呆着吧,守着家门等来电,卡卡也该到家了!”卡卡是他们的女儿,读初中,正是“吃得苦中苦”的时候。每天基本是王贵枝把饭做得,端上桌,卡卡才进家门。今天晚饭还没做好,卡卡也就不该到家。

  赵光明复折身出去。经过黑暗的锤炼,瞳孔已经放大到决眦的地步,展现在赵光明眼前的不再是模糊的轮廓,而是真实的物件。他真切地感觉出墙壁上的荧荧白光,柔和得如同熹微的晨光。

  男人们很快返回。这得感谢信息时代的来临,各种消息传播得像空气一样。走廊里各种消息围拢过来,开了个现场会。

  “物管的电工班说没接到通知,不知道停电的原因!”

  “我问过‘110’,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忙得乱窜,听说超市里停电后,顾客拿了东西就跑,拦都拦不住!真是报应,看他们还卖不卖过期的食品!”

  “我上网查了,不光是咱们这儿停电。医院里正做着手术,刚把肚皮拉开就停电了,大夫只好摸黑把肚皮缝上……你说怎么不把棉花塞进肚子里?还有个孕妇,正使着劲呢,一下子就漆黑一片,吓得孩子自己跑出来,都没敢哭!”说这话的是好吹牛的大张。

  科长说:“你别瞎说!没电你怎么上的网?”

  响起一片哄笑声。有人说:他上的是鱼网!有人解释:大概是用老婆的连裤袜连上的吧!

  科长清清嗓子公布道:“我问过供电公司了,他们说负荷太大,电网过载,只好拉闸限电,我们这个小区正巧属于被拉的范围。”

  大张骂:“操!不是说过要确保居民生活用电吗?这些人说话和放屁一样。”

  “放屁臭自己,拉闸害我们。这么大冷的天,没电咋过?”

  大张出了个主意:“搂着老婆睡,俩人一起有70多度呢!”

  科长开口说:“我早就说过会有这么一天,你们不听!现在应验了吧。物管公司按平方收暖气费,人家是遵守市里的规定!你们不听,非这么僵着,要给每家安装暖气表……水表有、电表有,暖气表我可没听说过。你们这摆明是难为人家嘛。现在好了,空调没法用,暖气又没有,大人受冻不怕,孩子冻感冒了怎么办?谁家没有上学的孩子?你们这帮人,得提高点综合素质!别光想着攒钱打麻将穷侃玩扑克,读点书不好吗?现在着急有什么用?只能等!”
大伙的精神头被一席话浇得萎靡不振。赵光明忙把头缩进脖子里,叫唤安装暖气表中声音最响的是他;他现在怕大伙送顿臭骂给他。其实,真正咋呼起哄的是王贵枝,赵光明不过是个传声筒。不过,这个内幕赵光明没法子说出口。谁叫他赵光明没当科长呢!当了科长家庭地位明显上升,是名副其实的户主,能活得伸开胳膊腿,四仰八叉地坐在沙发上而不被老婆嚷!赵光明几乎每天都在电梯里和科长老婆见面——赵光明摸准了她下班的时间,她都是文文静静地贴着电梯壁边站着,低眉顺眼得透着和气。等到了楼层,她会让赵光明先下电梯,两口子一样尾随着赵光明转过两个拐弯,来到属于他们两家的走廊,从挎包里掏出钥匙,冲着赵光明笑笑,或者说句下班了,然后消失在她家里。她关门也很轻,和她说话一样;完全不像王贵枝那样,“哐”地震耳欲聋,能把心脏病的吓倒!赵光明觉得只有科长的老婆才应该称为“妻子”,而自己的老婆称为“贱内”才恰当。赵光明从科长妻子身上看到了当官的影响力。

  寂静中有吵嚷声传过来,大伙都屏住呼吸,寻找声音的来源。声音是从楼下传出,被风刮进大伙的耳朵。被扎堆的习惯牵引,大伙一起下楼,大张走在最前面,科长殿后。下到了11层,赵光明看到一群人糨糊一样黏糊在一起,拥挤在电梯口七嘴八舌,充分享受着胡说八道的权力。把话综合起来,赵光明知道原来电梯里装着人。电梯工作很勤奋的,不看人脸色行事,敞开大门欢迎每位乘客,因此得到了全小区居民的赞扬;它不是神仙,当然不会预知停电,这样说罪过不应该由电梯承担。可是,电梯里的人正舞动着嘴唇,谩骂着电梯;一起舞动的还有腿脚,电梯里发出“咣咣”的踹门声。

  电梯外的人劝说:“别踹了,我们比你们还着急呢!”

  大张说:“要不我进去陪你们聊天解闷?”

  有人说:“求你别开玩笑了,我都急得没办法了……我们一起想想法子,怎么把人救出来!”说话的是物管公司的电工,他手里拿着螺丝刀和扳手。

  有人说:“你电工总有办法把电弄来,你们有自备发电机吗?”

  电工说:“那是大企业大医院大单位才有,居民小区那有钱预备那东西。”

  大张回答:“把老婆喊来!”

  电工问干吗喊老婆?

  大张解释说:“俩人一起摩擦。不是说摩擦能发电嘛,有了电还愁啥?”

  众人哄笑起来。

  有人厉声说:“别乱说,不看看在什么地方!”说话的人穿着一身警察制服。看样子,有人拨打了“110”,把警察搬来了。

  警察问电工:“有什么办法把门打开?”

  电工摇头,回答:“办法都想过了,没有!现在的办法就是等来电……或者是爬到楼顶,用绳子把人从电梯道顺下去,打开电梯上面的个盖子……可是这栋楼是28层,关人的是在11层,吊人的绳子得有17层楼高,往上拉也费事,这法子难度挺大!”

  电梯里传出女人的哭泣,声声撕裂着人们的心。女人哭着说:“求求你们……快把我救出去吧……我犯了什么错?要把我关到电梯里……我承认我接过客人,那也不全怨我;我出卖快乐给男人享受,本来就是两相情愿的事……我起誓,出来后一定做个好人!”
众人听后松了口气,原来里面关着位问题女人。这样的女人本来就不应该放在社会上流窜,传播疾病和诱惑,造成社会混乱、影响家庭安定;电梯正好起到了监狱的作用。大伙都减轻了爱莫能助的失落感,内心里猜想着这个女人的模样,以及来到小区的原因。

  “操你妈!”女人开始大声骂:“你们再不救我,我就把来这里的老底抖搂出来……是14层的客人打电话喊我来的……”

  “闭上你的嘴!我是警察,别乱说!要不,抓你进局子。”

  安静控制了局面。

  大伙面面相觑。黑暗暂时伪装了大伙的面孔,使大伙面对面看着却观察不到颜色。黑暗真是个好东西,完全能够替代磨练了几十年的社会经验,使久经考验心里藏刀却面露笑容的老手和初出茅庐表里如一的新手一样琢磨不透,面子功夫在黑暗里失去了功力!

  大伙的心里不约而同地都装着一个问题:招“鸡”的谁?14层楼的人更加惶恐,警察一句话堵住了女人的嘴,使招“鸡”的罪名让全层的人背,以后出去如何见人啊!赵光明心里骂:警察真不是好东西,让女人说完不就结了,干吗让她把14层供出来又不让她说完?今后14层的人就是跳进黄河也找不到清白,会成为全楼甚至全小区人的话题,不断被翻出来传播。

  “都是停电惹的祸!”有人气愤地骂。

  电工忙辩解说:“不怨我们,拉闸不是我们的权力。”

  大张接了一句:“我是电工我怕谁?”

  电工转身张望了一圈,问:“谁说的?有本事去找供电公司理论,训我个小电工算啥?我尽心尽力为大家服务,我得罪谁了?”
大伙忙劝解:不怪电工,他是巧妇难做无米之炊;要怪去怪供电公司,停电也不打声招呼,偏偏在做饭的时候停电,缺了八辈子德!
警察说:“大家集中点智慧,想想办法把电梯里的人救出来,总不能在这里耍贫嘴取乐,见死不救,良心上也过不去。”

  没人吭气。

  寒风吹来,在大伙的头上盘旋,抓住衣服的缝隙钻进去,寻找温暖。大伙都感到了冬天的力量。有人开始跺脚取暖,可没人产生离开的念头,大伙都等着看救人的结果;也许有人想走,却没表示出来。

  “赵——光——明,你跑哪儿去了?”伴随着声音下来的是王贵枝。她手里提着把切菜刀,在黑暗里放射出冰冷的寒光。

  赵光明忙迎上去,问干吗拎着刀下来?还告诉她说,这可有警察!

  王贵枝嚷:“让你看门你瞎跑什么?家门大开,小偷进来把电视机偷走都不知道……我幸亏从厨房出来,发现了问题赶过来,赶紧跟我回家。以后不准参合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瞎耽误工夫,图个嘴皮子痛快有什么用?”

  赵光明还想留着等结果,看看电梯里的女人出来说些什么。可是,老婆的话如同圣旨,不听少不了挨骂;面对着大伙听老婆教训,这个面子丢得太大!赵光明乖乖地跟着老婆上楼。刚到楼梯拐角,赵光明发现科长正和警察嘀咕着什么,见他过来就不吱声。赵光明没多想,揣着沮丧爬楼。

  走到家门口,王贵枝停下问:“你们在11层干吗?”

  赵光明回答:“没啥,电梯里关着人呢,大伙正商量着把人救出来。”他留了个心眼,没把话全说完,怕王贵枝唠叨起来没完。
“关着人……是谁?卡卡还没回来呢。你别在这里发呆……我看你赶紧骑车去迎卡卡吧,她现在也应该到了,真急死人!卡卡怎么还不回来?停电了,外面瞎黑,世道又乱,这该死的电还不来!数九寒天的,没电可咋办?你怎么还傻站着……我给你说话听见吗?你赶快去接卡卡!我这辈子没做亏心事,不该得报应!赵光明,我告诉你,要是卡卡被关在里面,你肯定在外面胡作非为了!你摸摸你良心还在吗?”




  赵光明揣着“迎接”下楼。他现在心乱如麻,电梯里是关着女人,却不是卡卡;恼人的是全楼有三部电梯,其它两部里不知道关着谁。老婆一席话使他回忆自己的过去,思考着良心的位置;卡卡万一真被关在其它的电梯里,他的良心恐怕就得被翻出来,让老婆检查检查。

  天黑道陡,心思正琢磨着良心,赵光明一个没留神,脚踏空了一步,后面的步子就没找到节奏;像泼出的水一样,赵光明“出溜”地从楼梯上滑落下来。他连忙使劲嗅鼻子,没闻到血腥味;又用手在脸上摸摸,想找到想像中的血迹。

  一道手电筒光照得赵光明闭上了眼。

  “老爸,你干吗在这儿坐着?”

  “我坐这儿犯病……对,我是坐这等你呢。这是几层?”

  卡卡喘着气回答:“12层,终于快到家了,我可是从1层攀登上来的。11层可热闹了,回家给你说!”女儿说完,从赵光明身边绕过去,电筒光还停留在赵光明身边。赵光明心想到底是自己的孩子,知道给爹照亮。

  卡卡一句话浇灭了赵光明心里的温暖。她在上面说:“王阿姨,你小心点,我爸坐在楼道里呢,别踩着他!”

  王阿姨和她的丈夫科长俩人刚好来到赵光明面前。赵光明忙爬起来,陪同着他们一起上楼。赵光明听见科长埋怨着:“这么冷的天,干吗急着赶回来?不是讲好后天会议结束后再回来吗?” 王阿姨没吱声,只顾着爬楼。

  等来到家门口,卡卡把手电筒还给王阿姨后,道了声“拜”进了家门。赵光明忙说:“你看这孩子,也不知道说声谢谢。”王阿姨回答:“没啥,她还替我照亮呢。” 赵光明想了半天,也没吭哧出句答话来,眼看着科长夫妻俩进了门。

  老婆的埋怨声从洞开的家门里传出来。赵光明刚进自家门,就听见了卡卡不比她妈逊色的口才:“老妈,11层电梯里关着活人呢!外面的人干着急,没法救;好玩吧,简直和惊险电影一样!我可累坏了,要不,我会呆在11层看热闹!”

  一家人呆在黑暗里,商量着晚饭的吃法。卡卡嚷着饿了,还说有一堆作业明天要交,叫爹妈抓紧时间想办法。王贵枝冲着赵光明放了一排机关枪,说他连个电都找不来简直不配做男人,啥时来都打听不清楚简直和猪一样笨。赵光明听她说了半天,没听出结果,问:“你咋呼半天,我就听出个笨蛋,别的都没听清。” 王贵枝嚷:“没电让我咋办?摸黑能做饭,摸黑能吃饭,摸黑能写作业吗?你那眼睛是探照灯?”赵光明简直冤透了,停电是供电公司的事,现在他替背黑锅。一家人商量出最后的结果是,还得出去打听打听,总不能干等吧?这个重任义不容辞地落到赵光明身上。赵光明觉得有点腰痛,可能是被楼梯撞的;他却没勇气说。赵光明突然想到了老鼠,就觉得老鼠真幸福,没骨头,不怕疼;还能在黑暗里生活,不会为了电而烦恼!

  赵光明敲开了科长的家门。科长衣帽整齐地开了门,激动得赵光明直颤抖。

  科长问什么事?赵光明问什么时候来电?科长回答说:说不清楚,估计今天晚上是不会来了。说完,科长转身问:“你到底去不去啊?”女人没吭气,科长又说:“那你随便吃点吧,我估计可能回来得晚点,你别等我了,先睡吧!”

  赵光明目送着科长离开,站在门厅里,迈不开步。

  “请进吧!”女主人说。

  邀请使赵光明拿定了主意。他抬腿走进科长家。虽说是隔壁邻居,赵光明还是头回走进科长的家。赵光明看到了一大圈黑暗,黑暗一直淹没了他的目光,深入到他的骨髓里,他禁不住打了寒战。他听到了女人轻微的喘息声,雪花一样。赵光明摸索着向前走,发现一个黑影隐藏在沙发里;沙发的模样很宽大,手臂一样包容着女人瘦弱的身体。

  “我挺喜欢黑暗,你呢?”女人问。

  赵光明突然接受了个毫无准备的问题,不知道如何回答。

  女人接着说:“某种程度上说,人只活在两种环境中。一种是白天,有思想的人;另一种是夜晚,睡着的人。与其被思想困惑、折磨,不如沉沉睡去,像新生儿一样……可惜我们已经无法返回到那种无知的状态。我听说了11层电梯里关着个女人,也听说了这个女人的来意……你们不必惊慌,我知道这个女人是来找谁的!你可以安心过平稳的日子,因为你没做亏心事。”

  赵光明听得心惊肉跳,感觉不能够再呆下去了,女人的话使他害怕。他不是律师,没必要替别人辩解;也不是法官,无权宣布是与非对与错公正和冤屈。他找了个借口:“你家里有蜡烛吗?”女人回答:“我有手电筒,你要吗?”女人并未起身。赵光明忙连说着“不”字离开了,到门口,他随手替她关上了房门。

  大张正在走廊里咋呼:“伙计们,看样子今晚是不会来电了,大冷的天家里没法呆,总不能去找电梯里的女人聊天吧,还是找个暖和的地方打牌痛快……有去的到我家里报名,我先去请个假。”
刚进家门,卡卡嚷冷,还说要去姥姥家。王贵枝问打听得咋样?赵光明回答,估计今晚没戏,等着挨冻吧。卡卡嚷得更欢了,催着王贵枝赶紧走,怕晚了赶不上饭食。王贵枝长叹一声,带着女儿出门。

  赵光明跟到门口,被王贵枝堵住。

  赵光明说:“我送送你们,黑灯瞎火的,我不放心。”

  王贵枝说:“你别给电灯送蜡烛——瞎献殷勤。我老妈这么大年纪,不该给我们做饭。今天没法子,为了卡卡去麻烦她老人家。你要是去了,她更忙活得厉害;你还是别去!这个家没人不行,你得守着家,别让小偷进来。现在世道这么乱,家里没人我可不放心!饭我做得了,菜也洗好了,你自己鼓捣熟就成。告诉你,你可别跟着大张乱窜!他是个不顾家的人,你别学他!我到家就给家里打电话,你要是不在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赵光明只好自己给自己做思想工作:我是赵光明,我照到那里那里明亮;谁配用这个名字,太阳啊。我把温暖送给别人,伤心只好自己留着。他转念一想,老婆走了也好,她要是知道11层里关着个问题女人,还是14层的人请问题女人来的,老婆不折腾到半夜不把气出顺溜了,是不会睡觉的。

  就在赵光明思考如何解决温饱问题的时候,大张家里传出来吵闹声,声音热闹得足以驱走寒冷。赵光明忙摸黑前去打探,已经晚了。大张家门口被一群人包围。大张老婆正摔东西,“咣当乒乓”响的应该是锅碗之类的易碎品;反正不是电视机,电视机的动静要大得多!

  大张媳妇正骂大张不是个东西,天天往外面窜,不在家里安静呆着,光想着自己吃喝玩乐,家里油瓶倒了也不扶;现在没电了,还想出去玩,把孤儿寡母丢在家里挨冻,没点良心,这种日子简直没法过下去,散伙算了。

  大张咻咻喘着粗气回答:“现在国家困难,全国性缺电,我们应该做点牺牲。你带着儿子回娘家吧,家里和冰窟一样,没法睡觉。”

  大张媳妇嚷:“把我们娘们撵走,你尽情折腾,美死你!你今天得把话说清楚,别给我打哈哈,电梯里的女人是不是你喊来的?”

  大张气哼哼地说:“有你在家里,我喊个女人过来干什么?我有毛病?”

  “那你进门就高兴得和拣个老婆似的,给我说电梯的事情干啥?气我?”

  “你不是没电视看嘛,我说点新闻给你解闷。”

  “放屁,你是小偷给警察送礼——居心不良!先找个台阶给自己下,等在外面惹出事情,好给自己解围。我算瞎了眼,嫁给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大伙给我评评理,我家里家外忙活,他袖手旁观,好像客人一样,拿我一个人干踹,我是你娶回家的长工?这日子还能过吗?”

  大张一蹦三尺高嚷:“你别借题发挥,说今天的事别把以前的都扯上。你咋不说恋爱时候的事呢?那个时候你温柔得像绵羊一样,结了婚就原形毕露。我除了活干得少,没做亏心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大张媳妇也不好惹,嚷着我要跟你拼命就往大张的怀里撞;撞得大张直后退。

  大伙忙七嘴八舌七手八脚解劝,有的让大张媳妇消消气,说男人都这样,和火一样没法在家呆;有的劝大张少说几句,赶紧陪个错;有的帮着打扫屋子,拾掇地上摔碎的东西……

  赵光明觉得大张媳妇是借电梯里女人的题目,公开批判大张游手好闲、不干家务的毛病;就是方法不对,不应该喧嚷得全楼层的人都知道,这让大张太丢面子了。话说回来,也可能大张媳妇平时说了没起作用,才想起这么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借大伙的嘴,打击大张的威风气焰。摊上这样的老婆就是命!赵光明很替大张难过,别看大张表面活得潇洒,内心里也许窝囊别扭得难受呢。赵光明觉得内心里隐隐作痛,他搞不明白心痛的原因,心想可能是看到别人的不幸了吧。有时候自己生活在痛苦里,麻木得难以自拔,很少有反省的机会;面对着别人的痛苦时,往往有机会寻找到共鸣点,激发出深沉的思想。

  赵光明转身离开了大张家。

  走到自己家门口过道,赵光明发现科长妻子依门站着。

  女人问:“吵架了?”

  赵光明说:“两口子吵架,经常的事情。”

  女人回答:“吵架说明有激情,挺美好!就怕俩人连吵架的心思都没有。”

  赵光明感到莫名其妙。他觉得面前的女人有点像幽灵,活得静悄悄的没有声息,却说些不同凡响的话。

  女人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进一步说:“他们吵架是因为停电天黑,良心被发现了。良心这个东西,天亮时就隐藏起来;只有在黑暗里,才容易找到!”

  赵光明心里一震,老婆让他找找良心,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可能是寻找的方法不对。

  赵光明觉得面前的女人应该是个有智慧的女人,就把隐藏在内心里一直没找到答案的问题提出来:“我想问问,你们为什么不要个孩子?”

  女人的身体隐藏在门内的阴影里,赵光明看不清女人的表情,只听见她用鼻子沉重地哼了一声。女人说:“孩子是爱情的结晶,我们没有爱情,所以没有孩子!”

  赵光明家里的电话突然叫起来,他忙向家里冲去。在客厅里,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赵光明顾不上检查创伤,连滚带爬扑向卧室里——电话就在床头柜上。
就在赵光明拿起电话的一瞬间,电灯突然亮了。

  赵光明的眼睛被光亮啄伤,感到头晕目旋,一头栽倒在床铺上。

  “光明,你干什么呢?为什么不说话……黑灯瞎火的你可别吓我……光明!”

  赵光明就觉得满屋子里都灌满了“光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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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8 15:47 | 只看该作者
这可是完全不同于《出嫁女》语言风格的小说。可是我现在已经不大写小说了。请大家多批评啊。
3#
发表于 2005-3-1 17:22 | 只看该作者
  把在等待光明这一时刻里的人物众生相刻画的惟妙惟肖,从侧面深刻描写出了家庭、社会、邻里等等的那种微妙的关系,可谓生动形象!
4#
发表于 2005-3-1 19:49 | 只看该作者

看完之后

还没有说话,就看到你自己的跟帖,呵呵,同感,跟出嫁女完全是两种风格,那个细腻,哀怨,而这个带给人更多的是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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