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棺材里的哭泣声

叶一帆

　　跟旺妈是六十年代来到村子里的。那时跟旺他爷爷是生产队里的车把式，经常赶着马车到山西拉炭。晋东南地区也怪，煤炭多得把铁锨随便一挖就有，可地里就是不长庄稼。庄户人家不能吃煤呀，日子过得很艰难，一年到头吃不了几顿饱饭。

　　跟旺妈是个苦命人，三岁上没有了爹娘，一直跟着叔叔过。叔叔在煤矿上干些临工，挣钱换粮食糊口。时间长了，和跟旺他爷爷也就熟识了。经人撮合，把跟旺妈许给了跟旺他爹。据说跟旺妈的财礼是半袋面粉，嫁妆是随身衣服，最风光的是坐着马车嫁过去的。虽说两地仅隔一座山，可还是跨省婚姻，跟旺妈从山西嫁到了河南。

　　跟旺妈的长相还说得过去，五官端正，身材十分苗条，就是脸上肉少，瘦得像骷髅脸，左眼内角下有个很明显的香头大的黑痣。跟旺他爹也不是胖人，看上去两个人挺般配，就是麦秸火脾气，整天抱着药罐子，动不动就发脾气。发起火来，脸色蜡黄，非打即骂。跟旺妈头也不敢抬，别说顶撞了，只有一边偷偷地哭泣。每当这时，跟旺他爷爷总是把儿媳妇拉到一边，慈祥地说：“闺女，他身体不好，脾气坏，你就忍着点，爹知道你命苦”。老公公一哄，她会马上止住哭泣，擦把眼泪，该干什么干什么。

　　好景不长，来年，跟旺他哥兴旺出生后的一个月，爷爷就因病去世了。这一来，还能够给跟旺妈遮风挡雨的那把伞也没有了，生活的重担全落在跟旺妈那瘦弱的肩上。他们结婚五年内生了三个孩子，大儿子兴旺、二儿子跟旺，老三是姑娘叫小云。孩子的到来，给跟旺妈带来了希望。她白天在生产队干活，夜里不是推磨磨粮，就是找来破衣烂布东拼西凑，给孩子们缝补衣裳。她指望着孩子们长大，指望着快快走向苦日子的尽头。

　　兴旺九岁那年夏天的一个下午，他跟着妈妈去地里玩耍。正干着活的妈妈忽然听到有人喊“兴旺妈，快，兴旺掉河里了！”她不顾一切地向河边跑去。拨开人群，看到兴旺浑身发白，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她疯了似的抱起孩子就往医院跑，一路不停地喊着兴旺的名字。当医生告诉她孩子已经不行时，她才放大悲声地哭了起来，哭得周围的人都在抹眼泪。兴旺死后，她在夜里独自抽泣。一次，兴旺他爸半夜醒来，见她还在哭，没好气的骂了起来：“哭，哭，就知道哭，我看你进了棺材还会哭”。

　　兴旺死后，兴旺妈的称呼也改成了跟旺妈。称谓的变化没有给她带来生活的变化，依旧过着黄连泡过的苦日子。

　　跟旺十五岁，小云十三岁那年，跟旺的爸爸因肝癌撒手西去了。从最后抢救到穿上衣服，跟旺妈没有掉一滴泪。就在最后一根枣核钉子钉进棺材的刹那，她扑向棺材哀嚎起来。那哭声里既有痛苦生活的倾诉，又有对未来生活的迷茫。

　　转眼，跟旺和小云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家贫无人进，跟旺妈四处央人给儿子提亲，往往是对方的媒人到家里一看，就如泥牛入海没有了回音。到跟旺二十八岁，婚姻还没有着落。没有辙的母亲，只有用女儿换亲这一条路了。以前她不是没有想过，是不想让女儿再遭罪，不到山穷水尽，她不愿意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一天夜里，她把女儿叫到跟前流着眼泪说：“云儿，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妈妈一张口，云儿已经知道了妈妈的心事，她木然地坐在妈妈的身边听着。“你哥哥都二十八了还没有讨个女人，东邻村有家愿意和咱换亲，妹妹小你哥两岁，哥哥大你八岁，为了你哥哥，也为了以后你娘家有人，就答应妈妈吧。”小云看着苦命的妈妈，早已泪流满面，一头扎到妈妈的怀里“妈妈，女儿听你的”。母女俩抱在一起不知哭了多久。

　　跟旺媳妇在娘家有相好，是父母压着嫁过来的。打进门，就把一肚子的怨气泄在了跟旺和他妈妈的身上。她地边不踏，家里活不干，整日东家游，西家串，回娘家一住就是月儿四十。跟旺妈原想给儿子换了媳妇，应该是黄连腌在糖罐里——苦不到哪里了。谁知，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没有人的时候，老婆子总是暗自落泪，叹自己命苦。

　　苦命的小云过门不到一年死在了月子里。跟旺媳妇没有了嫂子更是肆无忌惮，经常没事找事，跟旺妈像个出气桶，整日挨媳妇的打骂，受媳妇的气。一天，跟旺媳妇打骂了老太太后又指着跟旺的鼻子骂：“死鬼，我要给那老不死的分家，你再不分，我就走”。跟旺摄于媳妇的淫威，他妈为了不让他再受气，只好分了家。因小云的去世哭瞎了眼睛的跟旺妈拖着不太灵便的双腿，在黑暗中熬着。

　　除夕前夜，蜷缩在冰冷黑屋的跟旺妈听见了脚步声，好象是跟旺的。她忙爬起来开门，迎面一股热气扑来，是跟旺背着媳妇提了个小蜂窝煤炉进来了：“妈，给你生了个火”。跟旺妈把苍老的手伸向火边，暖热了手，暖热了身，暖热了心，她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除夕的爆竹响起的时候，跟旺妈走了。

　　听说是重了煤毒，连夜偷埋的（政府规定必须火化）。又听说西邻王妈撞见了，还听到了棺材里的哭泣声。总之，跟旺妈走了，连同她的苦命和哭泣声一起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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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一帆

好久没来太虚版，
思念马蓝和一楠。
帖上拙文瞎胡玩，
敬请斑斑使劲扁。

一瓢水

作为第一读者读完此文，由衷地想到最近发生在河北的一起“煤气中毒事件”（背后有阴谋），五名少女在棺材里挣扎死亡的惨剧！这是活着的带血的教训！好小说！

叶一帆

一瓢水 老兄：你好！
这篇小说创作动机是在春节回家时候听说的一个真实故事。一位老太太中煤毒后被她不孝的儿子给装进了棺材，后在棺材里醒了，但是那吟吟的哭泣声没有唤回忤子的良知，还是把老太太埋了。我听后很震惊，才动了写这篇文章的念头。偷埋现象是个很沉重的社会话题，给那些不孝之孙造了可乘之机。
希望读完文章的朋友给可怜的老太太流下一掬同情和祭奠的泪水。
感谢各位了！

葛瑞英

最初由 一瓢水 发表
作为第一读者读完此文，由衷地想到最近发生在河北的一起“煤气中毒事件”（背后有阴谋），五名少女在棺材里挣扎死亡的惨剧！这是活着的带血的教训！好小说！

同感，学习老兄好文，为你善良的胸怀感动，问好！

在水一方

具有现实意义，问好一帆。

马克

最初由 叶一帆 发表
好久没来太虚版，
思念马蓝和一楠。
帖上拙文瞎胡玩，
敬请斑斑使劲扁。

　　欢迎一帆来太虚，
　　大家都来人气起。
　　此作岂称瞎胡玩，
　　打油一首先给你。

马克

　　此作虽短，意义却深。

　　小说很有些晋东南地区的特点和味道，作者一丝不苟写来，文字十分严谨，故事也颇感人，好文笔！同时，此作一定意义上也真实地反映了当今社会上许多地方——尤其是偏远农村由于贫困等种种原因较为普遍存在的老人生存难无人养令人深感不安的社会深层次问题。因此非常有现实和教育意义。

　　只是感觉一帆没有充分地展开来写，若能在情节和细节上再展开一些，肯定会更好！

蓝色的小木屋

　　跟旺妈命苦，媳妇又不孝，儿子怕妈冷，送去煤炉子，不料妈中毒身亡，故事看起来比较简单，但里边隐藏着许多引人深思的东西。

一瓢水

最初由 叶一帆 发表
一瓢水 老兄：你好！
这篇小说创作动机是在春节回家时候听说的一个真实故事。一位老太太中煤毒后被她不孝的儿子给装进了棺材，后在棺材里醒了，但是那吟吟的哭泣声没有唤回忤子的良知，还是把老太太埋了。我听后很?..

     我痛恨这种逆子的行为，为老太太流泪！

苏冰

精练的文字，似信笔写来，实则逻辑严谨功力老到，现实主义的笔法与题材，启人深思，好小说，好文字！虽是严肃的题材，语言却驾驭得异常鲜活！

叶一帆

　　此作虽短，意义却深。

　　小说很有些晋东南地区的特点和味道，作者一丝不苟写来，文字十分严谨，故事也颇感人，好文笔！同时，此作一定意义上也真实地反映了当今社会上许多地方——尤其是偏远农村由于贫困等种种原因较为普遍存在的老人生存难无人养令人深感不安的社会深层次问题。因此非常有现实和教育意义。

　　只是感觉一帆没有充分地展开来写，若能在情节和细节上再展开一些，肯定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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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马克兄的中肯点评，回来再好好改改。

叶一帆

同感，学习老兄好文，为你善良的胸怀感动，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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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人人都有一颗向善之心啊！
问小英子好。

叶一帆

　　跟旺妈命苦，媳妇又不孝，儿子怕妈冷，送去煤炉子，不料妈中毒身亡，故事看起来比较简单，但里边隐藏着许多引人深思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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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问木屋兄好。给老兄谈点创作感想。修改的时候也想过展开来写，最后决定不展开好，太具体反而会觉得很淡，虽说没有说那么明但是熟悉农村生活的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文章还是更多的留给读者些什么好吧。
请老兄多指点！

叶一帆

我痛恨这种逆子的行为，为老太太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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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瓢水朋友定是个大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