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下午三点，大龙和铁蛋要打群架

1刀捅下去

　　母亲不让出门玩耍。

　　早上母亲捞洗了麦子晾晒在当天井里（当天井，济南话，即院子），她要我看着麦子，因为小雀子（麻雀）会飞下来糟蹋粮食，还有鸡院子里的大红公鸡的翅膀也长了，它会时不时飞出鸡院子出来溜达，母亲昨天本要给它剪短翅膀，因为出去拉棒子面而忘记了。我搬了个小板凳蹲在院子里，天气好极了，一丝风也没有，云彩很白，天很蓝很蓝。根本就没有小雀子飞下来，连当天井的树上也没有，因为我手里拿着弹弓。小雀子是很聪明的，它老远就能看见你手里的弹弓，不等你去打它，它就飞的远远的，飞到村子西边的老树林里。强子还告诉我，小雀子不光眼力好，鼻子也很灵敏，它能嗅到弹弓的血腥味。当强子神神秘秘地这样对我说时，我问他，小雀子是被石子打的，弹弓又沾不到血，小雀子怎么会嗅到呢？强子没回答我，只说，小雀子的鼻子就是灵敏，它就是能嗅到，你信不信拉倒。我信，因为即使我把弹弓藏在怀里，它们也不会飞下来，但是当我把弹弓放在屋子里时，它们一会就唧唧喳喳满院子里叫了。现在就是个证明，院子里一只小雀子都没有。鸡院子里的大红公鸡也在打瞌睡，早上它在院子里被我撵了大半天，大概是现在累了，骄傲得火红鸡冠子也耷拉下来，它在泥土里扑棱出个圆圆的湿凉的小窝睡在上边，只是时不时扑棱一下，换个姿势再继续瞌睡。知了因为天气太热懒地去叫“知了知了”，弹弓上的橡皮筋也因为炎热的缘故，散发出奇怪的味道。当天井安静极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小板凳上坐着看蚁阳（土语，即蚂蚁）。蚁阳都很忙碌，它们一刻都不休息，我忘记是在学校的书本上还是强子告诉我的，蚁阳在秋天都会忙着准备冬天的食物。

　　时不时地，母亲还会喊我进屋帮忙。母亲在套被子。每个秋天的这个时间，母亲都会套被子。将老被子里的棉花胎取出洗一遍再套上，这样冬天盖时会暖和一些；或者是买了新棉花胎套新被子。我从不去关心棉花胎的新旧，那是母亲的事，我只要做好母亲要我做的事情。现在她要我揪住棉花胎的另一端，将它拽直并和被面对齐。然后母亲开始用针缝将被面和棉花胎缝起来，针角下的很宽，有我小拇指那么长。母亲的针线很熟练，一针一针，被面的颜色很鲜，有各色我不认识的花，这都让我看得入神。

　　这时强子跑了进来。强子把我家就当他家一样，从来不敲门就会跑进来。母亲因为套被子，把房间打扫的很整洁，她知道强子是个冒失的家伙，所以要我们到院子里玩耍，并对我再次强调说今天不允许出门。我知道她是在警告我，也同时是警告强子，不允许他勾惑我出去玩耍。

　　一出门强子就伸出舌头对我做了个鬼脸说，你妈管的你比我妈管我都严。我说是因为我要帮我妈套被子还是看麦子。

　　强子一把抓过我搁在板凳上的弹弓，照树枝茂密的地方打了个石子，然后随手仍在地上说，那你看不上今天的好戏了。

　　我急忙问有什么好戏。

　　强子回头看了看我母亲，然后把我拉到大门上，神秘地说，你知道吗，今天大龙他们一伙约了铁蛋他们一伙要在南坡那决斗，是华子哥告诉我的，说是下午三点开始打。　

　　华子是强子的哥哥，他上初三了，和大龙是一伙的。大龙是我们村子的孩子王，我还小，只见过他几面，但听过他的很多事迹，比如他把谁谁的鼻子打破了，他砸了谁谁家的玻璃，某某老师停了他的课。总之，大龙是个坏孩子，但是坏孩子却是我们小孩子的偶像，我们胆子小，所以是好孩子，所以佩服他的胆量。铁蛋是临村许家铺的孩子王，他也很厉害。就他们谁比谁厉害的问题，我们许多小孩子争吵过许多次，而且争的面红耳赤，仿佛自己就是自己佩服的偶像一样，非要和对方争出个高下。这下好了，两个传说中的孩子王要分出个高低强弱，而且还不是单打独斗－－是打群架！我看过大孩子们打架，但打群架的场面我还从没见过。我很想去看看。

　　强子知道我是非常想去看的，他冲着我笑着说，怎么样，绝对精彩的好戏，这将是我们村子历史上最厉害得一次打架，绝对值得看－－就算被你妈打你一顿一值得。

　　这下我真的犹豫了。这确实是个非常吸引人的事，可母亲也是严厉的，她肯定不会允许我出去，我要是偷偷跑出去，那晚上肯定少不了挨顿揍。当然不是母亲打我，而是父亲打我。母亲从不打我，可是我如果犯了错误，她就会告诉父亲，然后父亲会狠狠地揍我。这时候母亲就看不下去了，拉着我父亲不让他打我。对此，我非常奇怪。父亲知道我犯错肯定要打我，而母亲明明心疼我，心疼我被打，可是她还会把我犯的错告诉我父亲，让我挨揍。对此，强子曾装得很老道的样子说：女人都是很奇怪的。然后他自己也忍不住再补充一句：我是在一本杂志上读到的。

　　想了半天我也没决定下来去还是不去，就对强子说，现在时间离三点还早，你先和我玩着，到时候我再决定。

　　强子留了下来和我玩。我们玩的是惹马蜂的游戏。惹马蜂是我们小孩子最喜欢玩。村子里无论哪里有马蜂新筑的马蜂窝，我们都会兴高采烈地把它捅下来，虽然有时候会有同伴被蛰－－我也被蛰过几次，我们还是乐此不疲－－或许有被蛰的危险正是这个游戏最大的乐趣。我们家的院墙是用土坯坯起来的，这种墙就爱着马蜂。马蜂成群得住在土坯的缝隙里。游戏的方法是我和强子用树枝捅进土坯的缝隙里，惹出马蜂我追赶我们，然后我们到处跑来躲避。但是我们已经玩过很多次了，马蜂因为经常受到骚扰，跑走了许多。出来追我们的马蜂不多，乐趣也就少了。

　　强子玩了一会就烦了。最后强子仍下树枝说，不玩了，没意思，现在也不早了，我要去看大龙和铁蛋他们打架去了，去晚了怕就看不上了，你到底去不去？

　　我看看强子又回头看看母亲，总是做不出决定。强子看我这样，没说话就跑了。我只听见他从院墙外咋呼，你自己呆在家里吧，我去看好戏了。

　　太阳已经偏转，我开始心焦了，在当天井里转来转去。知了也很配合得成群地叫了起来，大红公鸡跳到了鸡院子上，我拣起个石子，用弹弓啪地打在它身上，将它打落在鸡院子里，大红公鸡吓坏了，火红的鸡毛也炸了起来，在鸡院子里咯咯地叫着，像我一样一圈圈地乱转。我转了半天累了，心情也静了不少，又做回小板凳上。坐了一会，我猛地站起来，跑出大门。

　　我听到身后传来母亲的的呼叫：你跑哪去？

　　我没去管母亲的呼喊，一溜烟跑到街上，往南坡跑去，我要去看大龙和铁蛋他们打群架，这可是村子历史上最厉害得一次打架。

　　到了街上，就听到前边一声声凄惨得动物叫声，亢远凄长。我寻着声音跑过去，看到那边已经围满了人，不知道是在看什么。我在大人们的腿下挤了进去，看见有两个人正抬着一头猪仍在王屠子门前，我知道了这是王屠子要杀猪。猪的四肢是被绳子绑好了的，它用尽力气努力扭动，但丝毫无济于事，只是在毛皮上蹭了一层土；它好象知道自己大限已到，眼睛里竟噙满泪水，撕心裂肺几无间歇得叫着。但人们不去管它。有两个人将它抬起搭在架子上，王屠子的儿子也端来盆子放在它肚子下边。

　　我看到王屠子拎着把明晃晃得刀到猪跟前，在地上的石磨上“吭噌，吭噌，吭噌”得磨刀。

　　我看到王屠子站来起来－－

　　就在这时，我也站了起来，确切地说是被母亲双手拎了起来。母亲一声不吭把我拎我家。

　　母亲只稍稍说了我几句，因为我并没有跑远。

　　被子也已经套完了，父亲还没有回家。母亲做了饭，我们俩吃了饭。母亲说，不用等父亲，他要晚点才能回家。

　　明天还要上课，母亲早早把我打发上床。窗外淅沥沥得下起了雨，越下越大。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觉。我在想，大龙和铁蛋他们到底有没有打架，如果打了到底是谁打胜了呢；我在想，那头猪叫的好凄惨，王屠子到底有没有杀那头猪呢；我在想，父亲怎么还没回家呢，他会不会出什么事呢。

　　我知道，父亲从不会在外边过夜，我知道，他一会儿就会像窗外的小雨一样，不用敲大门，落到当天井里，落在我眼前。

   星期五 2005 03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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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刀捅下去

最初由 太阳神 发表
视角与观察非常细致，把握准确，笔力到位。张力已出，结尾留有余地。

谢谢太阳！

请以后多批评指点．

明媚

支持！问好！

1刀捅下去

最初由 明媚 发表
支持！问好！

感谢明媚

ＰＳ，你的名字好像女的啊，读了你的文章才发现－－－不是．呵呵．

马克

　　童贞而生动的描写，展开的是一段年少梦中真切的生活再现。

　　不错。

蓝色的小木屋

小说以一个孩子的视角描写了童年的生活，写得比较细，语言也有特色。问好！

赵云

——好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