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标题: [原创]   带你到哪里 [打印本页]

作者: 早春物语    时间: 2005-4-3 15:19
标题: [原创]   带你到哪里
  置身在冬日下午桔黄色的阳光之下,马路上的车和人匆匆忙忙像一些符号游来游去,如游戏机的屏幕上的数字促成的图像,你的脸上也是桔黄色的,而且风很大,你目标明确地站立着,你思想的时候岿然不动,偶尔搓搓手心取暖,然后放在口袋里,口袋里或许有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有时打火机装在烟盒里,你的手指触摸着这温暖而简洁的物体,同时你在心里默念着一个人——没有到来之前的人——的姓名,我们把这种状态叫作等待。你盼望着那个人准时出现,你的提前的到来,实际是在等待相约——如果约好时间——的那个钟点的到来。你来得太早了,所以抱怨自己的提前,于是你得在距那个到来的那个时间的间距里做一些事情,这就是时间意义上的等待。如果你们都押着相约的那个钟点出现在对方面前,也就不存在等待了。?
  事实上你早来了半个小时,要履行等待的时候,谁都会随身带一块表,而且会不自觉地看,你就是站在这里时从寒冷的表盘上看到提前了半圈,所以你必须置身在今天的大风中。昨天还没有风,而有风像给等待加了一道令你痛苦的作料,让你的等待别具其味,时间加地点加上风就是等待的味道,如果你等待的人能到来,她会是品尝这些作料的、是你坚定等待的见证人。如果她没来,你的等待的艰辛将化为乌有,你根本就没等待什么——没等待来什么,因为你必须一个人来又一个人去,所以你也没有等待(谁知道你等了?)。?
  
  等待的目的是已经确定了的那个人,等待的目的地就是你站立的地方,这个地方具备的事物有:前面是一条东西走向的马路——也就是你站在马路南侧,也就是下午也没有太多阳光的地方,所以你要占据那一小片阳光的水泥地——马路这边是一所小学,在学校的大门前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一个电脑培训班的广告(你来的时候它还没被风吹倒)。使这所学校不再是只有小学生出入的境地,这很平常的现象在今天处处皆是。所以这所学校在双休日经常有一些社会上的大人们出入,他们占据着小学生的课桌和教室黑板日光灯厕所楼梯,所以小学生必须在星期五下午放学时把自己放在抽屉里的东西都带回家,这些小玩艺儿是从星期一到星期五带来的,他们在星期五的下午书包沉重。在下个星期一早上到来时,他们会发现他们的黑板上写着他们陌生格格不入的符号和汉字,他们会几个人聚在一起辨认这些东西——其实这些东西都很简单,简单到实用的地步——的奥妙,就像他们在大街上认字的习惯,还念念有词,他们还会发现在他们的课桌的角上写着密密码码的东西,就像蚂蚁一样鬼鬼祟祟,用手蘸上唾沫也擦不干净,偶尔他们也会发现是某个人的简便的姓名,他们能轻易把第一个字认出,有时与他们的姓相同,后面的一个或两个也差不多,都是些常用的什么伟、什么军、什么华、什么国的独具时代的字眼,没有他们自己的姓名复杂好听。他们在打扫卫生时,还会发现熟悉的烟头和纸团,都是些廉价的应视为垃圾的杂物,他们有时会打开那个神秘的纸团,只要是写字的东西他们都很关注(虽然他们的母亲不让他们捡东西),那上面会有成年人的语言,什么爱你,什么苦恼,还有性之类的,由于他们不懂这些字的含义,所以会在完成认识的行为之后抛弃掉,但他们绝对不会发现地上有一角钱的纸币或硬币,虽然他们很喜欢捡到钱,但也不失望,就这么磨磨蹭蹭打扫完卫生,他们就专心地上课了,他们边整理书本,边把从家里带来的东西放进小抽屉里,如果抽屉里还有大人们留下的别的东西,他们会毫不留恋地扔在地上,他们是那么专注,从不在乎这里坐过谁。你等待的那个人,或许就是在桌子上画蚂蚁的那个人,但这些坏习惯丝毫不影响你对那个人的良好印象,因为你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在你面前停着一辆轿车,它的皮肤是高贵的黑色,你绕到它的后面,在它的屁股的右上方很熟练地拼出一个英文单词,它有一个高贵的名字,这是你习惯的认车技巧,不像那些不懂英文的人只死记住什么牛角的标志来卖弄。这辆车被人装上了防盗报警器,时不时有人抚摸一下或不经意接触一下又或风太大撞击一下便发出呜哇呜哇的叫声,你讨厌这种叫声——没有狗的声音逼真——就像叫春似的下流。光着屁股的家伙。第二次叫时,你从第一声开始数数,你发现它一共叫三十二下,第三次叫时,你不自觉想证实一下,又是三十二下,你总结出了这条规律,每一声代表一个数字。它没有再叫,被一个穿皮茄克的男人打开了车门,然后一个女人又坐进去,你看着她先把屁股坐在座位上,留下两条寒冷而美丽的小腿,然后再收进去,关门,她的皮鞋是一双没有来得及打皱折的新鞋,然后他们走了,你深感孤独,你看看表,差十分那个人应该来到。你记得那个坐在车里的女人最后看了你一眼,她的妆化得有些夸张,就像《围城》里那个女人留给赵辛眉的印象,只是一张鲜红而能保持独立的小嘴。你不可能把她挽留住,虽然她看了你一眼,她的目光撩人,意味深长,她的脖子也意味深长,她的腿很性感被很短的皮裙包裹着。她不是一个劳动的女人而媚艳得虚幻,她的“媚力”能保持独立又如一阵风。女人、学校、轿车,什么事物放在一起都很有道理,越冲突越和谐,越具备美的力度。你责备那个男人很及时地把车开走了。

  风太大了,你躲进门廊里,门卫的小伙子出来问你干什么,你把等待那个人的姓名、性别、单位报上去,然后他陷入思考为你搜寻这个人,此时你们的目标一致,你非常感激,可他说想不起来,然后你递上一根烟,他宽宏大量地接受了,手插进口袋不想掏出来,你及时找到火帮他点上,然后你自己点上,他又回到门卫,你想到他根本就不应该知道有这个人,你感激他没有把你趋逐走。这时,他从窗口的玻璃里看你,你们的目光不期而遇,你微笑地点了点头一次、二次,后来你不知如何面对他的热情或警惕的注视,你终于走出去了。?

  你发现脚很冷,你不想用脚去感觉,却越冷,你把风衣的领子竖起来,然后用手理一理头发,很脏、很乱,面孔上都是一些小灰尘,你的眼睛也不舒服。你看表,时间到了。那个人该来了。?

  有人陆续到来,他们包装严实逃避着冷风,他们都要看你一眼,你们都很失望,你发现他们中绝大多是女性,而且是女孩,长得都有可取之处。你忽然发现那个人来了,穿着黄色的棉大衣、戴着一顶手工编织的毛线帽子,你们目光一致地注视着对方一瞬,你等待的人终于来了,走近了你,一步、二步……你的心跳加快,你用微笑的目光注视着那个人,你一定想给对方一个惊讶、一个措手不及,以致对方不再上今天的课和你一起走,但那个人从你面前经过却没有停留,而是低头而去,你已经不敢判断这个人就是那个人,不然这个人会停下来的,你把目光降低略弯一下腰看对方的脸,是你等待的那张脸,不是太白,眼睛不太大,嘴唇很小,可当这个人转过身时,你坚决加以否定了,这个人不是那个人,这个人的头发太长,你前些天看到那个人时头发没这么长,不到二个星期头发是不会长这么长的结果。于是你作出一个结论,世界上虽然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但有两张酷似的面孔,就像你在两张稿纸上写下同样的文字和标点符号。从而使你坚信,你凭那个人留给你的记忆——比如一件棉茄克的颜色、一条牛仔裤的深色、一双皮鞋的褐色等——你会用直觉马上分辨出来。假如你们能佩带目前一些国家男女谈恋爱的“爱情鸟”的小玩艺儿就更好了,如果你按的键是“我在等你”,那个人按的键是“我在找你”,你们的小玩艺儿就会鸣叫。你看看表,已经过去了七分钟,这仍是个关键的时刻,或许坐车晚了点,这种课迟到几分钟没有严重后果,即使不来,(你不敢想到不来)。你想到,那个人可能会故意迟到几分钟,这时你脸上出现了微笑,你识破了一个小诡计,你发现你的等待是被在意的,也就是你是值得再花费一段时间,你目的更加明确、态度更加明朗,信心十足,像个勇士,你是一个奇迹的创造者。你是那么卓绝,许多人都在大风里行走,你比他们坚强,你藐视这些徒具繁忙的人,他们的匆忙毫无意义,他们空洞地匆忙,其实他们什么事也没有,他们认为匆忙就是生活的快节奏是一种时尚作为他们对无所事事的人的冷漠或启迪。而事实上他们早回家十分钟或晚回家十分钟效果都一样,没有人夸奖他们早回来了,他们究竟企图证实什么?他们自以为具备责任感,每天就生活在这些细小的成就感里以为自己存在的意义深远,他们的脸上没有神圣或神秘的内容,他们奔跑在生存的空间里。你挑剔地藐视他们这些徒具繁忙的人们。没办法,有人就喜欢复杂地演算简单的习题。?

  然而你发现那个人在无休止地考验你,残酷地与你开玩笑,就是不愿早点出现,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仍未到来,而你还在执着地等待。你愤怒了,你立刻就要走,你让那个人扑个空,你让那个人的行动徒劳。然而你又意识到,电影里常用两个镜头让两个人恰当地失之交臂,所以必须坚持最后几分钟,你给自己定下最后几分钟的目标,然后你倒计时,每分钟、每秒钟你都看着表,你忘记了看来人,你在等待最后那个目标时间的到来,那个人最终在你的想象里得已实现——没有到来!?

  于是你开始走了,你走一步停一步一回眸,再走再停再回眸,你看到了你刚才站立的地方在疏远你。你开始恨那个人,你骂那个人,发现你的等待本身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你为什么要来,你本来就缺乏睡眠,来与不来的结果一致。“你怎这么傻,这么冷的天!”你的母亲在你小时候这样埋怨你心痛你,你发现你不具备一个大人的智慧,你在母亲这句话里停留着,永远长不大甚至萎缩着。你想到了陀斯妥耶夫斯基的话,“我只害怕一件事:我怕我配不上我所受的痛苦。”你觉得弗拉季米尔回答爱斯特拉冈的问题很愚蠢(见《等待戈多》,爱斯特拉冈问:“咱们怎么办呢?”弗拉季米尔说:“等待戈多。”),你不想再哲学地等待,所以你二步一停一回头、三步一停一回头、四步……?

  然而你又不经意驻足,你不想成为“他们”,他们仍然匆忙得不亦乐乎,他们仍然简便地运行,他们面色毫无生气,他们是行尸走肉。他们用神秘的目光看你,你伟大地冷漠地回击,你站在精神的审判台上审判他们的庸碌无为。“这些毫无意义的同胞,你们究竟为了什么而匆忙?”?

  然后你看见一个女人向你走来,她可真是个女人,她不慌不忙地向你走来,你看她时她也看你,你冷漠她也冷漠,你视而不见她也视而不见,你们就这样冷漠地像两块冰站定。?

  你等人吗?她问你。?

  我等人。你回答得相当精炼,近乎挑逗地重复。?

  你在等谁?她乜斜着你。?

  我在等谁,我在等你吗??

  我也在等你,她笑得意味深长,我们走吧。?
  
  “我们走吧?”你是说我们走吗??

  是啊,我一直在抓紧时间,我匆忙赶来,因为我知道有人在等我。她认真地说。?

  匆忙?你也那么匆忙?

  是啊,我不能不匆忙,我不忍心让你一直等我,风这么大,天这么冷。她似乎疼你。

  我们去哪儿?你问我们去哪儿?你问我我们去哪儿?嘿嘿嘿……她笑弯了腰。

  是的,我问你我们去哪儿。你郑重地说。?

  我们能去哪儿?我们总不能呆在大街上,呆一会儿也可以,我们可以等等。?

  等等?等什么?等人,等天黑,等风停??

  我们不用等了,我们已经等到了等的人了,走吧,我有地方去,不用我们呆在大街上的地方去,说呢?征求地问你。?

  走吧。?

  走吧。?
  
  你启动步伐,然后她穿越你,带领着你的脚步。你们缓缓地向前走着,逃避着这条熟悉肮脏的街道进入另一条熟悉肮脏的街道,你们的脚步加快,起先是她的脚步加快,然后你跟着加快,你们就成了“他们”,唯一明显能区别的标志是,你们的节奏一致成为一个整体,让人很明显地分辨出来,你迈动右脚,她肯定不是左脚。?

  你从后面看到她的腿寒冷而美丽,她的皮鞋是一双没有来得及打皱折的新鞋。她回过头看你时,你发现她的妆化得有些夸张,同样有一张鲜红而能保持独立的小嘴。她看你的目光意味深长,她的脖子也意味深长,她的腿很性感被很短的皮裙包裹着,她迈的步子不大,她不能迈大一寸,但迈的频率很快,你在看她的腿时被地上一块砖绊了一下,差点爬在她的屁股上,她仍然在走,你仍然跟着。你偶尔回过头,发现身后跟着一个人,那个人身后跟着另一个人,另一个人身后也跟着一个人……就像你跟着她。你们穿过那条街,然后过了一座桥,经过另一所小学,又步入一条街,你喘着气,她也喘着气,你们经过那么多的广告牌、门、玻璃、服装店、美容店、饭店、钟表店、歌舞厅、垃圾筒,还有红灯、绿灯等等。你们在向一个不用呆在大街上的地方走着,那个目标越接近你们,你们就走得越快,你们要奔赴的地方就在不远的前面,加把劲!你们走着、走着……穿过一条条冬季寒冷而肮脏的街道。??

  其实,那天我就在风中,我看到了你,然后看到了你们,看到了那个不用你们呆在大街上的地方。
-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作者: 明媚    时间: 2005-4-3 22:38
第一时间细品,不错的文字,有功力,学习,问好!
作者: 左显辉    时间: 2005-4-3 23:04
有些趣味,很久没看小说了,觉得有些味道!
作者: 早春物语    时间: 2005-4-4 08:58
标题: 多谢了诸位
多提宝贵意见
作者: 蓝色的小木屋    时间: 2005-4-4 09:27
小说语言很流畅,作者具有很好的写作功底。问好!




欢迎光临 中财论坛 (http://bbs.zhongcai.com/) Powered by Discuz! X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