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且慢驾鹤归去

马霁鸿

??闲余稍稍打量一下，心头着实一惊，曾经紧紧围绕在我们的身边、深深浸濡着我们的日子的对联，怎么就愈看愈远，愈找愈稀，愈品愈淡了呢？越是门面滋润街路光鲜的去处，越难见到对联（特别是春联）平平仄仄的影子。我所居住着的小小边城，虽然地处偏僻，却也无可“偏僻”地被纳入这种“现象”之中：县城的对联比乡镇寡见，乡镇的对联又比村寨稀少……

??是的，对联这种张贴在悬挂在门面上的古老文化，成就了多少吟哦高手书写大家的古老文化，喜庆了多少幸福人家也哀愁了多少不幸门户的古老文化，正在斜阳衔山一般渐渐淡出我们的生活。春节前夕，字摊周围，摩肩接踵的人们争向写字公公套近乎的风光，业已成了故事，几缕飘落在街头宽宽窄窄的石缝之中，几缕缠绕进人们明明暗暗的记忆深处。

??反省一下被人们称作“文人”的自己，这些年来，不是也不经意地将对联冷落而又被对联冷落着吗？岁尾走近，忙这忙那，却常常忘了忙一忙“文人”应忙的勾当。间或地，想是想起来了，也翻箱倒柜找一找纸笔。一个呵欠打过，手脚遂又软了下来，唉，真个没有意思，过年都过得不新不鲜了，对子能提什么劲。而况，旁边人家的门都是光板板，这里红扯扯地扒上两条纸，只怕不合时宜。

??曾经觉得对联是很有意思的。一九七○年代，中学毕业，初生牛犊一滚入到广阔天地之中，那份胆子，确实可以吞虎嚼龙。夜来无会无活之时，几个“小知识分子”散发着草香味的脑壳，常常就围圆了一盏油灯，操练那学校里未能烹数的活儿，我一个词，你一个字，疙疙瘩瘩地演绎那古老的一个“言子”：两猿截木深山——猢狲也会对锯（句）。且莫笑，还真对出了个鼻子眼睛哩，只是时代的色彩浓厚一些罢了。对子对出来了，自然不可锦衣夜行。于是，生产队的黑板报上，大队的宣传栏里，还有这样那样的发言稿中，就拓开了这些对联伸头够脑的舞台。春节来临了，更少不得露一手，广阔天地里炼得的红心的光芒，就一副副大模大样地闪烁到了一家一家的门框上去。

??当然，对对联这么一往情深，当年也倒没有完全觉悟着要把自己吟哦成摇头晃脑的新式秀才，承传先贤灵气，弘扬历史文化。在那特殊的年代里选了对联这么一个人生小坐标，其经线乃是在没有升学熹微沐浴的日子自我铸造与张扬生命价值，其纬线呢，则是带了几分艺术意味排解掉消遣掉那些沉闷的时光。不管怎么说，客观上都把自己沉浸在了一束陈年老香的熏陶之中。

??对联对多了，写多了，便落下一个毛病，非得自己创作、自己书写的对联才安逸。自己创作的，可以“赐”给别人去飞龙舞凤；自己蘸起墨来，必得涂抹自己的胸臆。《农家历》、《对联荟萃》之类来历的对联，要么没文化，要么不合口味，横竖牵不动我手中一根狼毫的。现成的东西不会享用，偏生要自我“作对”，这一股犟劲的源头，一岔为明泉，一岔为暗流——明泉汇聚着对学问追求的执著，暗流涌动着中国大文豪小文人一脉相承的“文章是自己的好”的传统自负。两岔源头汇合，遂潺湲为半清半浊的一溪脸面。扯远了，扭回来。因为修习得了作写对联这么一点小小手艺，岗位转换，南北更迭，寒暑流易，一路手艺下来，倒确实给深深浅浅的脚印洇出了一层如烟如雾的彩晕。

??早先在企业单位工作，一年到头，总得过上几回瘾的。工友知我有把“刷子”，家中逢着需要喜庆门面的事儿时，时常就找到我的工地上来，让我为他们掌一掌笔。亲戚朋友遇上红白喜事或者奠基竖房，也常会来坐坐我家的简易沙发，叫我为他们划上几副心情。“菜碟”来了，不亦悦乎。悦过半晌，便将那家人的家境、风习、人口、房向、方位以及当下的时令、天气、花木等等原料，一样一样收拢来，细细糅合，又细细梳理，直到显露出相适的滋味，这差堪谓之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因人制宜罢。活儿出来了，余兴却未尽，如正好有闲，便索性服务到家，抱了一卷得意去张贴在人家门上。主人家自是乐开一口喜气，连连道谢，他却不知这里更有一乐揣在怀中哩。

??这几年，在文化单位供职，笔笔墨墨应属专业，手头却越来越没有文化了。

??固然，这里写字公公遍地都是，我那“大字报”水平的几笔，确实无甚雅趣。但那些“下里巴人”的老朋故友，怎么也越来越不轻易挨拢我的笔墨了呢？再说，吟咏啦推敲啦，本系我的强项，周围难找凶将相与匹敌，怎么也好长时间都没有人上门来找我“作对”了呢？寂寞倒不寂寞（文章有得做哩），只是觉得身上的一个部件一个功能被盲肠一般闲置起来了，怪对不住社会的。闲来聊之，上街瞟之，原来不论单位还是私家的门面，大都如同时髦女子精简衣着追求短小精悍似的，可简化就尽量简化，能光洁则可劲光洁，不让它们掩肌遮肤劳累着了。实在逼着要挂红披彩了，便随意钻进一家文化铺子，取些统一的喜气现成的吉利，好不潇洒利索。

??何时开始，对联受到冷落的呢？短短几年时间，它竟被我们的生活疏离得那么远。要说它老了，那末，它早就已“白发三千丈”，怎么就在几年间便衰颓下去。要说现代人时间太金贵，这精巧的文化样式也误不了人们多少兑换金钱的时间呀。

??是了，老去的不是对联，而是人们的心态。时下有那么多的新玩意儿可以选择可以追求可以消遣，今天搬进家门的欢欣，明早起来又成了隔日黄花，又得去猎取新的兴奋点，追新求异的心态怎能不磨出老茧呢，怎能还会敏感于熟皮老脸的对联呢。

??是了，人们并不缺时间，缺的是一份宁馨的情状。心浮气躁，脚麻手痒，锅还没升温，自己已成为一只热蚂蚁，走了半条街又猜想那边的巷子里有风光，看着一频道的武打又恐怕漏掉八频道的言情，乱了半天只忙得一个忙，多少恬适时光都给忙没了，还有啥心情留给对联！

??是了，对联过于醇烈，解渴抵不得一杯软饮料。流行歌曲词儿多浅显，贺卡赠言诗儿多清甜，再不小报小刊的顺口溜儿多爽快，何必盯着对联苦煞小脸。要整对联，也该整成广告模特口中喊出的那个模样：牙好，胃口就好，身体倍棒，吃饭倍香……

??一回，某机关向我征对联，说是要用在显眼处。诚惶诚恐作之，恭恭敬敬奉上，不料对联一去便成了入海泥牛。一日经过那“显眼”处，但见两句口号在那里哼哈相应威然望路。后来知情者告知，不要感到受了捉弄，不要生气，高雅的东西没人光顾。

??不会气的。许许多多人不是对过年这个大文化都淡漠得很了么。

??不会气的。热炒冷切的“饮食文化”，不是越来越只有饮食没有文化了么。

??不会气的。作为舞台角色的文化，不也被这里那里弄去当梁作柱搭台子了么。

??心中却仍对对联一往情深。虽然有时被世风裹挟，对它失敬。对联这焕发着中华光芒的文化景观，对联这包容着乾坤冷暖的精妙国粹，对联这凝结着祖宗智慧的无价遗产，对联这哺育我成长营养我人生价值的高品味蛋白，对之怎能如川剧的脸谱绝活，说变就变。只不过，眷恋对联的形式，更多的已转入“地下”而已。

??时不时地，就在先人的佳作上留下一些时光，就在一盏寒灯下吟哦一副两副情肠。文章之中，只要碰上思路，也便紧着对仗一番，被别人讥之为陈旧酸腐死板公式或者做作也罢。只是想着，在滚滚潮流的边儿上，掘一口池子，荡舟流连于中华文化的一支脉息。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栏杆拍遍

再过些年，懂得对联的人会更少了。可伤。

马霁鸿

最初由 栏杆拍遍 发表
再过些年，懂得对联的人会更少了。可伤。

感谢栏杆版主的点评。祝好！

许也

总觉得语言上过于温文尔雅了些：）以前有不少作品很洗练简洁有力。

冷眼看

马老师啊，现在人们追求现代化的玩意儿去了，他们说，让传统的东东见鬼去吧，偶们要“与时俱进”呀！心浮气躁的人，哪还有功夫慢慢吟哦那些劳什子对联呢，罢了罢了！

散文化的随笔，既吐出了胸中的块垒，又抒发了对传统文化的眷念之情，不错。如能再简练一点就更美了：））

精华之作！

马霁鸿

最初由 许也 发表
总觉得语言上过于温文尔雅了些：）以前有不少作品很洗练简洁有力。

感谢许版主的点评。咬文嚼字惯了，一下笔就想着怎样使文章雅致一点。祝好！

马霁鸿

最初由 冷眼看 发表
马老师啊，现在人们追求现代化的玩意儿去了，他们说，让传统的东东见鬼去吧，偶们要“与时俱进”呀！心浮气躁的人，哪还有功夫慢慢吟哦那些劳什子对联呢，罢了罢了！

散文化的随笔，既吐出了胸中的块垒，又抒发了...

感谢冷版主的点评。恐怕难得做到“与时俱进”了。以后注意写得简短一些。祝好！

木祥

最初由 马霁鸿 发表
??闲余稍稍打量一下，心头着实一惊，曾经紧紧围绕在我们的身边、深深浸濡着我们的日子的对联，怎么就愈看愈远，愈找愈稀，愈品愈淡了呢？越是门面滋润街路光鲜的去处，越难见到对联（特别是春联）平平仄仄的影子。...

值得推荐的好文章

天宇轩主人

散漫之中有情致

旭日东升

是了，人们并不缺时间，缺的是一份宁馨的情状。心浮气躁，脚麻手痒，锅还没升温，自己已成为一只热蚂蚁，走了半条街又猜想那边的巷子里有风光，看着一频道的武打又恐怕漏掉八频道的言情，乱了半天只忙得一个忙，多少恬适时光都给忙没了，还有啥心情留给对联！
感慨的极是！

王想王之戒

3个是了在表达一种感情啊....呵呵

马霁鸿

最初由 木祥 发表
[QUOTE]最初由 马霁鸿 发表
??闲余稍稍打量一下，心头着实一惊，曾经紧紧围绕在我们的身边、深深浸濡着我们的日子的对联，怎么就愈看愈远，愈找愈稀，愈品愈淡了呢？越是门面滋润街路光鲜的去处，越难?..

感谢木祥的推荐。祝好！

马霁鸿

最初由 天宇轩主人 发表
散漫之中有情致

感谢天宇轩主人的夸赞。致礼！

马霁鸿

最初由 旭日东升 发表
是了，人们并不缺时间，缺的是一份宁馨的情状。心浮气躁，脚麻手痒，锅还没升温，自己已成为一只热蚂蚁，走了半条街又猜想那边的巷子里有风光，看着一频道的武打又恐怕漏掉八频道的言情，乱了半天只忙得一个忙，多少...

感谢旭日东升的首肯。致礼！

马霁鸿

最初由 王想王之戒 发表
3个是了在表达一种感情啊....呵呵

感谢王想王之戒的感应。致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