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掐 苜 蓿（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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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掐      苜      蓿（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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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墩正在做着一个好梦，却叫妈妈给叫醒了。三墩怨恨妈妈。三墩好不懊恼。

　　梦中的三墩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大娘。那大娘领着三墩来到一个热气腾腾的厨房，那里正煮着一锅猪肉。猪肉正好熟了，老大娘切下了一大块给了三墩，三墩正要吃……可是，吃不成了！妈妈硬生生地将他从梦中拉了出来。

　　三墩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用草绳儿将破棉袄扎紧，一边还留恋着刚才的梦。来到村口，小伙伴们正等着他。小伙伴一个个只是个黑影影儿，高的高，矮的矮，都冻得抖着豆儿。三墩对着黑影影数道：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三墩还将自己数了一下：“－－九！”

　　小娃娃们上路了。

　　天黑黑的。星星瑟瑟抖动。远远近近象死了一样，没有一点声音。贼风嗖嗖地尽往衣裳的破缝里钻。七八个小娃娃瑟瑟的，在寒冷的贼风中袖着双手，吸着鼻涕，流着泪渣。大家的胳膊上都拢着个篮子，篮子里有两三个破袋子。小路上有落下来的细霜，有时哧溜一下滑倒个娃娃……

　　走出村庄了，走过小河了，走上羊肠子山路了，还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他们知道村子里有鬼。村子里最近死的人很多。他们还知道黑夜是鬼的世界，鬼听到小娃娃的声音是会跟着来的。他们都知道鬼打不过大人，光欺负小娃娃……

　　“哼－－嗯……哼－－嗯……”听见这声音，娃娃们的头发根又麻了起来。这是夜饿子（猫头鹰）的叫声。夜饿子的叫声象人在哭泣。夜饿子象在远处哭，也象在近处哭。小娃娃都害怕听到夜饿子的哭。听大人说，听见夜饿子的叫声是与死人有关的。

　　不过只叫了几声，就听不见了。离村子远了，没有鬼了，没夜饿子了，大家悬着的心也就落了下来……

　　娃娃们开始说起话来。

　　最先忍不住的当然还是三墩了。三墩说：“嗨，小家伙们，告诉你们，我碰到了个大好事情，给你们说了，肯定把你们也美死了……”

　　小家伙们果然来了兴趣，问：“啥美事儿，快说吧！”

　　三墩说：“我美美的吃了一顿肉，大块大块的猪肉……”

　　这么大的大好事儿！小家伙一个个争先恐后地问：“哪里吃的？哪里吃的？”

　　“一个老婆婆给的。嗨，那老婆婆可真好，煮了好大好大一锅猪肉，她给我切了一大块，我吃了，还没饱，老婆婆又切了一大块……”当然后面两句是三墩瞎编的，可说吃了总比说没吃过瘾。

　　小伙伴们都大叫起来：“老婆婆在哪儿？老婆婆在哪儿？快说！咱们也找她去。”

　　三墩说：“老婆婆在哪儿，现在我也找不着了。”

　　“哼，不说？打他！”一个叫小柱子的小孩大叫着说。

　　三墩说：“在前面，咱们快点走，也许还能找见呢。”

　　“不许你哄人啰。”

　　“我不哄人。咱们快走吧！”

　　知道是哄人，但孩子们默下来了。沿着黑乎乎的山道走着，大家心里都想象着吃猪肉的好事儿。

　　小娃娃们是去掐苜蓿去的。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可吃的了，大人们只得打发娃娃们去偷人家的苜蓿。

　　苜蓿是生产队的，但种的少，一块半块的，又天旱，长的象秃子的头。近处的苜蓿已经被偷完了。远处的也快完了。人家现在看得很紧，大家只得早早就起身，赶到苜蓿地时才鸡叫头遍，运气好的话，看苜蓿的人正在睡觉，每人就 能刨上一篮子。运气不好，就被人家赶得满山满洼乱跑，到头来连苜蓿的毛也偷不到一根。

　　现在正是初春，苜蓿芽儿刚出土，掐着费事着呢。所以一到地里，大家就根本来不及做细活，一般就连苜蓿根都刨了出来。当然，这也是看苜蓿的人最恨的事情。但是，事情逼得大家非这样做不可。如果不赶，他们保证不刨苜蓿根根。

　　大家一边想着吃肉的事情，一边想着今晚如何应付看苜蓿的人。看苜蓿的人太可恶了，这个死老汉好象整晚都不睡觉，而且好象长着夜眼，远远的地方都看得到。本来，偷苜蓿的人也太多了，不只他们，还有四乡八村的。这个年月大家都在挨饿……

　　“三哥哥，那个老婆婆真的在哪里啊？”年龄最小的小琴又问起了老婆婆的事。

　　小琴今年八岁了，吃着九岁的饭，但因为没骨头没肉，倒象五、六岁的娃娃一样。她走不动路，大家本来不打算带她，可她死活要跟……

　　三墩没好气地说：“不要吵了，快到飞鬼崖了。你再吵，飞鬼就听见了，把你抓去我们可不管哩。”

　　小琴不吵了。大家都不敢吵了。真的，快到飞鬼崖了。飞鬼崖是最怕人的地方。大家的头皮又都硬起来了。几个胆小的都走到人中间来了。

　　忽然，有谁悄声说：“听！”

　　大家陡然提起了心儿。大家都仔细听着。虽然黑暗里看不清飞鬼崖的样儿，但大家都知道脚下半尺宽的下面就是飞鬼崖。这时候，崖下果真响着“卟卟卟”的声音，不间断。一会儿这儿“卟卟”，一会儿那里“卟卟”，一会儿近处“卟卟”，一会儿远处“卟卟”，“卟”得叫人毛发倒竖……

　　“怕是啥鸟吧？”一个女孩说。她叫张小小。

　　“你知道啥，是飞鬼！”三墩没好气地说。

　　飞鬼崖是一个很深很深的悬崖，据说深得没有影儿，不过大家谁也没有看过。大家都说，你只要往崖下看，飞鬼就一下子将你抓下去了。飞鬼就住在崖半腰的山洞里，经常飞来飞去，想抓谁就抓谁。现在他们正走在飞鬼崖的上面，这是必须要走的路。倒霉的是本来山路很窄，到飞鬼崖这里就更窄了，而且还垮塌着一堆堆黄土疙瘩，头顶上的黄土还嗖嗖地往下溜。飞鬼崖这里经常死人，好端端的人一不留神就叫飞鬼捉去吃了。三墩奶奶说，叫飞鬼吃掉的人后来也都成了飞鬼，也都象其它飞鬼一样抓人，所以被飞鬼抓的人和变成飞鬼的人越来越多……

　　过了飞鬼崖，娃娃们又都胆大起来。

　　最胆大的小柱子说：“其实，用不着害怕，那些飞鬼，都是咱自家人。我爷爷说，我有个三爷就是从飞鬼崖上掉下去的，成飞鬼了。你想，这飞鬼还能抓我吗？所以，过飞鬼崖的时候，我一点儿也不害怕。”

　　可小兰说：“还有我三爸，也是在飞鬼崖上掉下去的，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我三爸，他不认识我，所以我还是很怕的……”

　　江生说：“哼，人变成鬼了，就谁也不认了，我的太爷，就是叫我太婆的鬼给捉走了。”

　　说着说着，大家又说起了狼。因为谁又听到了远远的声音，好象是狼叫。狼比飞鬼更厉害，吃人，连骨头带肉都会吃干净的。这个年代，狼也饿着呢。

　　掐苜蓿的时候，大家害怕被人家抓住了挨打，更害怕遇到狼。他们几个人都碰到过狼。狼这东西太怕人了。有一次，一只绿眼睛的大狼竟在几个娃娃身边转来转去，象狗一样嗅着他们的味儿，吓得毛孩子们缩成一团，魂都不知哪儿去了。幸亏，那家伙没有吃他们。那家伙要吃他们是非常容易的。

　　“妈妈说，上前天，狼又吃了一个娃娃。”三墩说。三墩补充说：“是个女娃娃……”

　　大家都不说话。

　　三墩又说：“那个女娃娃正在掐苜蓿，天黑，可她怕看苜蓿的人看着，就躲在一个崖旮旯处偷偷掐……正掐着，忽然觉得有人扒拉她的背脊，她以为是风吹的，没顾上管，照样挖她的苜蓿……”

　　大家头皮麻得利害。大家听着三墩的述说。

　　可三墩却不吱声了。

　　“后来呢？”张小小问。

　　“不要问了！”小兰粗暴地打断她：“害怕的问那干啥？”

　　可三墩还是继续了他的故事：“她的背脊又扒拉了，她这才回过头来，啊……”

　　“狼——”大家同时喊出声来！

　　三墩又不出声了。小柱子问：“狼咋吃娃娃来？”

　　三墩说：“这回不是狼。”

　　“不是狼是啥呀？”

　　“是人，是看苜蓿的老汉。”

　　大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被看苜蓿的老汉抓住了，总比被狼抓住好。
　
　　“这会，肯定免不了一顿打……”小柱子说。“不过，打就打呗，大不了痛一阵。”

　　“还好，那老汉没有打那娃娃。”三墩说，“那老汉只说了一句话：快提上跑吧，不敢再掐了……”

　　张小小说：“还有这么好的老汉，咱们也到他地里掐去！”

　　三墩说：“唉，咋说呢？如果那老汉狠些就好了，可那老汉没有狠，倒把那娃娃的命儿送了。”

　　大家听得糊涂了。

　　三墩继续说：“那娃娃听了老汉的话，就到另一个队的苜蓿地去偷。就在她去的时候，一只狼跟上了……”

　　停了停，三墩又说：“第二天，那老汉在一个山旮旯里看到了一只破篮子，还捡到了一根小辮子，小辮子上还扎着一根红头绳……”

　　快到苜蓿地的时候，天更黑了。天快亮的时候也是天最黑的时候。

　　几个黑影影仍然在三墩面前晃动着，可三墩怎么也觉得不对劲。

　　三墩问：“大家都在吗？”

　　大家说：“都在！”

　　三墩将黑影影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六、七……”

　　三墩还将自己数了一下：“－－八！”

　　三墩又将黑影影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六、七……”

　　三墩又将自己数了一下：“－－八！”

　　三墩说：“咋少一个人呢？”

　　大家都点起数来：“一、二、三、四、五、六、七……”

　　“真的少了一个。”

　　三墩问：“小琴在吗？”

　　没有人答应。

　　“小琴呢？”

　　“真的，小琴呢？”
　
　　“小琴－－”大家都七长八短地喊。

　　没有回答。

　　小琴没有了……

　　小琴在什么时候没有的？

　　大家都说不出来。

　　大家又喊：“小琴－－小琴－－”

　　远远近近的黑暗处都没有小琴的声音……

　　大家站着。大家呆住了。大家说：

　　“大概叫狼衔去了……”

　　“大概叫飞鬼捉去了……”

　　“大概掉到窟圈里去了……”

　　“大概饿倒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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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头儿的三墩手在脑瓜上摸了一阵。三墩挥了挥手，说：“算了。天亮了再找。走吧，不然死老汉起来了……”

　　走着走着，三墩又说：“算了，小琴又没有爸爸，又没妈妈……”

　　大家都不再说话。大家的黑影儿悄悄地钻进苜蓿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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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天

学习了。

lqm407

请版主多提意见。

陌笛

细微、紧张。.：）

左显辉

让人震撼，孩子的眼睛里折射出一个时代的悲剧，我以为还有人性深处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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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让人震撼，孩子的眼睛里折射出一个时代的悲剧，我以为还有人性深处的东西！

版主过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