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尊严

浮萍孤鹜

我风尘仆仆下了飞机，一出机场便久久地凝望着广场上巨大的雕塑和背景一样的蓝天白云。重回这座曾给过我太多东西的城市，心情实在难以做到往日的平静。
五年前我在这座城市的一个角落里工作，因为一直不能摆脱学生时代的狷狂和锋芒，惹恼了上司而被迫辞职。那段时间里我先是四处碰壁，之后郁闷沮丧的我结交了一群游手好闲的朋友，整日在一起吃喝嫖赌并染上了毒瘾，很快便花光了所有的积蓄，那些昔日啸聚成群的所谓朋友们惟恐避之不及，纷纷离我而去。走投无路的我只好找到与我同在一个城市的舅舅。
舅舅为外地的某个矿泉水生产厂家做地区代理，租了一间小小的铺面，雇了两个人帮忙，一个小伙子专门负责给各个客户送矿泉水，另一个中年妇女是个下岗女工，负责点验水壶数量和打扫卫生等杂务。当我走进舅舅办公室的时候，舅舅正在跟外地的矿泉水生产厂家通电话，好象是约定开什么会的日期。看到我的到来，舅舅似乎有一丝不悦从脸上划过，撂电话后上下打量了我一阵，我青灰色的面容中已经很难找到羞愧或者别的什么富有感情色彩的东西，只是象个无魂的幽灵般站在那里。可能是我褴褛的衣着和漠然的神情让舅舅起了恻隐之心，毕竟我是他亲外甥。他目光的内容变得复杂起来，很严肃地对我说：
“我听说了你的一些事情，来我这里是要钱的吧？”
“是的。”
“好继续去鬼混直到送命？”
舅舅见我没有吭声，语气开始严厉起来：
“要钱可以，但钱不是白来的。你能帮我做什么？”
是啊！我能做什么？成了瘾君子的我四体不勤，大脑混乱，我什么也做不了。舅舅继续斥责着我：
“你的书都白念了，好好的工作不做，自己去往死路上奔，你算个什么东西？可怜了我那姐姐那么多年含辛茹苦盼子成龙，居然换回来一个废物！”
提到我母亲，舅舅似乎真的动了感情：
“看在你母亲的份儿上，你愿意在我这里给客户送水么？没有工资只管吃住。”
面对如此苛刻的条件，形同枯槁的我没有权利也没有勇气说不，因为我知道自己已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下午舅舅在辞退了那个小伙子的同时给了我一张长长的密密麻麻的名单，上面注明了周一到周日需要送水客户的时间和地址。第二天舅舅嘱咐了我几句便把我托付给那个叫方嫂的中年下岗女工，然后去了外地开会。
一个月后舅舅回来时，对他的客户反馈感到非常满意，每一次送水都很准时，看得出他诧异于这不错的工作成果和我。但我却出乎他意料的坚持要离开这里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去，我临走时舅舅出于舅甥之情还是给了我一点钱。
在另一个城市我经过几年的打拼，闯出一个新天地，拥有了自己的企业王国和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
我长吁一口气，清理了一下思绪，把自己从记忆中拉回。接下来的几天里我马不停蹄地奔波于不同对象的谈判桌上，并成功地使这个城市的两家历史悠久的国有企业易帜为我公司旗下的企业。做完了这些我又走进了舅舅的那个铺面。
舅舅的办公室里几乎没有改变，沙发上坐了几个衣冠楚楚的人。舅舅一见我便从椅子上站起来，亲切地拥抱了我，并扭头向那几个人说道：
“几位，这就是我常提起的我为之骄傲和自豪的外甥。”
经过介绍我知道这些人都是舅舅来往密切的大客户，接着舅舅讲起了我那段不光彩的耻辱历史，以及他是怎样及时伸出援手，又是怎样经常苦口婆心做我的思想工作，终于使我这个昔日的浪子在他谆谆教导和殷切关怀下回头是岸，打造了辉煌。我静静地等了很长时间，不见结尾，终于打断他的话问：
“舅舅，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怎么不见方嫂？”
“哦！她死了！”
“死了？怎么会？她年纪并不大。”
“出了车祸。来，别提她了，跟我的朋友们好好聊一聊，怎么样？没有舅舅当初的慧眼识金就没有今天你小子的衣锦还乡吧？”
“舅舅，我要到方嫂的墓上去看看。”
“你怎么了？不过一个打扫卫生的，难道比得上你舅舅我对你的知遇之恩么？见了面连我还都没有问候就一直地询问她？”舅舅俨然有些动怒。
“舅舅，我感谢你当初收留我，但是你知道真正让我走出生活低谷，不再自暴自弃而从头开始的人是谁么？是方嫂！你的雇员！一个小学文化的下岗女工！是她一见面就跟我说我不应该做送水这活儿，但更不应该去吃喝嫖赌和吸毒，我是能做大事业的人，可是不能遇到点挫折和麻烦便就此作践自己。人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要挺直脊梁，人要有尊严。对了，舅舅，当初你赞许我送水的工作成果，可那些天里每一次送水都是方嫂去的，我一次也没去过呀！骑着三轮车扛上扛下那些沉重的水桶本来应该是我这个大男人该去干的，可是方嫂她一个女人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我什么叫人的尊严。我是从方嫂那里学会了一个人应当怎样去捍卫自己的尊严！”我眼睛里泪光莹然。
告别这个城市前，我在方嫂的墓前毕恭毕敬地献上了一盆风骨高洁的水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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