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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的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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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9-13 13:4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东坡的个性

    苏东坡天赋极高,个性优美,是个十分讨人喜欢的人。《漫浪野录》记载:“苏子瞻泛爱天下士,无贤不肖,欢如也。尝自言: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悲田院乞儿。子由晦默少许可,尝戒子瞻择交。子瞻曰:‘吾眼前见天下无一不好人,此乃一病。’”东坡又是一个诗人,其运用语言的能力,古今很少有人能及,无论是书面的还是口头的。他的爱说话也是很有名的,眼中所见,心中所有,不说出来,那就不是东坡了。《曲洧旧闻》卷五:“东坡性不忍事,尝云如食中有蝇,吐之乃已。” 他才学超绝,又辩才无碍,平时谈笑风生,议论纵横,常使他的论敌感到头痛,也令他的朋友为之担忧。他的弟弟子由,是最为他担心的人。“子由监筠州酒税,子瞻尝就见之,子由戒以口舌之祸。及饯之郊外,不交一谈,唯指口以示之。”东坡交友极广,爱东坡者亦众,故提醒或劝诫东坡的人也多。
    《石林诗话》卷中:“熙宁初,时论既不一,士大夫好恶纷然,(文)同在馆阁,未尝有所向背。时子瞻数上书言天下事,退而与宾客言,亦多以时事为讥诮,同极以为不然,每苦口力戒之,子瞻不能听也。出为杭州通判,同送行诗有‘北客若来休问事,西湖虽好莫吟诗’之句。”文与可年稍长于东坡,与东坡甚友善,后人因误以为东坡之表兄。文与可劝诫东坡,宜也。毕仲游少东坡十一岁,也曾对东坡的言论表示担忧,作《上苏子瞻学士书》,其中有云:
    “孟轲不得已而后辩,孔子欲无言,古人所以精谋极虑,固功业而养寿命者,未尝不出乎此。君自立朝以来,祸福利害系身者未尝言,顾直惜其言尔。夫言语之累,不特出口者为言,其形于诗歌,赞于赋颂,托于碑铭,著于记序者,亦言也。今知畏于口而未畏于文,是其所是,则见是者喜,非其所非,则蒙非者怨。喜者未能济君之谋,而怨者或已败君之事矣。天下论君之文,如孙膑之用兵,扁鹊之医疾,固所指名者矣。虽无是非之言,犹有是非之疑,又况其有耶。官非谏臣,职非御史,而非人所未非,是人所未是,危身触讳以游其间,殆由抱石救溺也。”对于文与可的话,东坡不能听,但是毕仲游的议论,据说令东坡“得书耸然,竟如其虑”。
文与可的劝戒,应在任杭州通判之前。至入朝之后,入狱之前,仍不能改。在此期间,晁端彦数以忍事箴之。《曲洧旧闻》卷五:“晁美叔(端彦)每见,以此为言。坡云:‘某被昭陵擢在贤科,一时魁旧往往为知己,上赐对便殿,有所开陈,悉蒙嘉纳,已而章疏屡上,虽甚剀切,亦终不怒。使某不言,谁当言者。子之所虑,不过恐朝廷杀我耳。’美叔默然。坡浩叹久之,曰:‘朝廷若见杀我,微命亦何足惜,只是有一事,杀了我后好了你。’遂相与大笑而起。”美叔的默然,东坡的浩叹,足见他们不是没有看到杀身的危险,只是箭在弦上,身不由己而已。最后,东坡与美叔开的玩笑,差不多已经够得上黑色幽默了。不久,东坡为御史中丞李定,御史舒  ,何正臣等锻炼成“乌台诗案”,派“中使皇甫遵到湖州勾摄苏轼至御史台”,让中国最有才华的诗人遭受牢狱之苦。
东坡以诗入狱,入狱之后,仍不能罢手。作诗二首,托狱卒梁成以遗子由,其诗题为:“予以事系御史台狱,狱吏稍见侵,自度不能堪,死狱中,不得一别子由”。出狱后,次狱中寄弟辙韵,又赋诗二首,《孔氏谈苑》卷一:东坡出狱,贬黄州团练副史,“狱卒曰:‘还学士此诗。’”“既出,又戏自和云:‘却对酒杯浑似梦,试拈诗笔已如神。’子瞻以诗被劾,既作此诗,私自骂曰:‘犹不改也。’”
    牢狱之苦对于东坡来讲,是刻骨铭心的。《善诱文•子瞻以己谕鸡》:“赦罪放免回家,每见庖厨有活物,即令放之。尝有言曰:‘吾得罪处囹圄,何异鸡鸭之在庖厨,我岂复忍杀彼之生命耶!’”然而作为诗人,往往忍不住技痒。贬到黄州,已是戴罪之人。所作诗文很少,更少外传。元丰五年作《赤壁赋》,六年,友人傅尧俞(钦之)有使至,遂书《赤壁赋》以寄之。在跋语中,东坡嘱咐说:“轼去岁作此赋,未尝轻出以示人,见者盖一二人而已。钦之有使来,求近文,遂亲书以寄。多难畏事,钦之爱我,必深藏之不出也。”活脱再现了一个诗人对于言与不言的矛盾。
元丰八年,苏轼被召回朝,后司马光旧党执政,东坡渐被重用。初,东坡为礼部郎中。《宋史•苏轼传》云:东坡旧善司马光、章子厚。“时光为门下侍郎,子厚知枢密院,二人不相合,子厚每以虐侮困光,光苦之。轼谓子厚曰:‘司马君实时望甚重,昔许靖以虚名无实,见鄙于蜀先主,法正曰:“靖之浮誉,播流四海,若不加礼,必以贱贤为累。”先主纳之,乃以许靖为司徒。许靖且不可慢,况君实乎?’子厚以为然,光赖以少安。”
    然而东坡与司马光之间,遭贬谪时,有更多的一致性,一旦同朝共事,也不是没有分歧。有了分歧,未必当面有所表示,背后却免不了发泄发泄。《铁围山丛谈》卷三:“东坡公元右时既登禁林,以高才狎侮诸公卿,率有标目殆遍也,独于司马温公不敢有所重轻。一日,相与共论免役差役利害,偶不合同。及归舍,方卸巾弛带,乃连呼曰:‘司马牛!司马牛!’”及司马光死,朝廷命程颐主其丧事。程颐泥行古礼,苏东坡每戏之,遂致与二程及其之徒结怨。《二程集•河南程氏外书》卷十一:“温公薨,朝廷命伊川先生主其丧事。是日也,礼明堂礼成,而二苏往哭温公,道遇朱公炎,问之。公炎曰:‘往哭温公,而程先生以为庆吊不同日。’二苏怅然而反,曰:‘尘糟陂里叔孙通也。’”
    东坡不改故常,不为当政所容,不久,出知杭州。前辈重臣文彦博再次提出忠告。《明道杂志》有云:“苏惠州尝以作诗下狱。自黄州再起,遂遍历侍从,而作诗每为不知者咀味,以为有讥讪,其实不然也。出为钱塘,来别潞公,公曰:‘愿君至杭少作诗,恐为不喜者诬谤。言之再三。’……又云:‘愿君不忘鄙言。某言老悖,然所谓者希之岁,不忘也善之言’”可谓语重心长。是一个前辈对一个后辈的关爱,也是一个老人对一个旷世天才的珍惜。然而,天生东坡,不容他发言,就像一只鸣禽,不允许它啼叫;就像精金美玉不允许它发光,或者一架钢琴,却令它不要发出声音。

    东坡黄州之贬,作为一个旧时代的文人,怀抱兼济天下之志,应该是一个致命的打击。然而东坡不这样想。六年之后,他接到复其朝奉郎,知登州军州事的任命后,给友人王巩(定国)的书简中说:“谪居六年,无一日不乐,今复促令作郡,坐生百忧。正如农夫小人,日耕百亩,负担百斤,初无难色,一日坐之堂上,与相宾向,便是一厄。”
    东坡是一个洒脱的人,官爵的高下,俸禄的厚薄,对他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他可以在最困苦的日子里获得别人锦衣玉食不能换来的快乐,他的达观,令他只是在最小的程度上依赖于外物。如若以这种东西让东坡苦恼,不啻缘木求鱼。所以想让东坡变成一个乡愿,那也是不可能的。《西余琐录》叙东坡知登州,未几被召,“道中遇当时狱官,甚有愧色。东坡戏之曰:‘有蛇螫杀人,为冥官所追,议法当死。蛇前诉曰:诚有罪。然亦有功,可以自赎。冥官曰:何功也?蛇曰:某有黄,可治病,所活已数人矣。吏收验,固不诬,遂免。良久,牵一牛至,狱吏曰:此牛触杀人,亦当死。牛曰:我亦有黄,可以治病,亦活数人矣。良久,亦得免。久之,狱吏引一人至,曰:此人生常杀人,幸免死,今当还命。其人仓皇,妄言亦有黄。冥官大怒,诘之曰:蛇黄,牛黄皆入药,天下所共知,汝为人,何黄之有?左右交讯,其人窘甚,曰:某别无黄,但有些惭惶。’”
    《论语•卫灵公》:“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依照孔子的说法,苏东坡算不上一个知者。然而,“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东坡就因为从来就不是一个有机心有韬略的人,所以他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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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13 13:57 | 只看该作者
极爱东坡个性,久未遇同好者。此文写出有日,秘之不敢示人。今见此论坛,贴出以享同好。
还望评论家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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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9-13 18:02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我买过几个版本的苏东坡传记,可惜都没有读,只读过一些介绍东坡的文章,也专程到四川峨嵋,造访过东坡的故乡,苏东坡这个人物在我心中也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今天读了先生的文章,又使我对东坡的认识加深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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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27 22:02 | 只看该作者
这个文章可有年头了,居然还在,那就好。

时间,据说是物质的,今天算是信了。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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