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除了吃,还有一项重要的节目,那就是走亲戚。
大年三十晚,母亲早早煮好了柏枝桂叶水,让我们洗好澡后,从头到脚穿上新衣裤新鞋帽。柏枝桂叶熬出的汁水,有一股浓烈的怪味道,我十分抗拒用这样的黑乎乎的汤水洗澡。平日暴躁的母亲在这时却显得十分慈祥,她和颜悦色地哄我:“乖乖,用柏枝桂叶水洗澡了,来年就会一身贵气,心想事成,要吃有吃要穿有穿。把一身都洗干净了,年初二爸爸妈妈还要带你去外婆家走亲戚呢。”
一听到走亲戚,我就兴奋了起来,因为走亲戚可以收到很多压岁红包。红包钱是零钱,任由自己支配,可以买三分钱一只的菊花饼,还可以买五分钱一包的芒果干,在物质贫乏的年代,能有什么事情比得上有钱花高兴呢?
年初二早上,父亲挑起满满两箩筐的大担,母亲抱着弟弟,背着妹妹挑着两只大公鸡两只肥母鹅,哥哥牵着我和姐姐,一家七口浩浩荡荡向邻村的外婆家走去。父亲的大担里,一头装着猪肉和糍粑,一头装着橘子饼干,担子十分沉重。十点多当我们到达外婆家时,才发现大姨妈三小姨二家人比我们来得更早。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们一拥而上,将父母亲团团围住,兴高彩烈喊叫着:“恭喜发财,红包拿来!”父母亲只好乖乖就范,拿出早已经准备的红包发给他们。而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也拿到了外婆姨妈姨父舅父舅妈们的红包。外婆家客厅里的桌台椅凳上,堆满了一盘盘一箩箩的糖果、饼干、瓜子、花生、橘子、糍粑等吃食,可我们这一群小馋猫却一点也不感兴趣。趁大人们杀鸡宰鹅忙碌午饭的时候,各自都悄悄地偷偷躲在屋角里拆红包数钱。
有一次,小心眼的我,独自跑到臭气熏天的茅坑里去数钱,一不小心将一张一毛钱的大票子抖进了糞池里,我慌忙地回屋里找哥哥姐姐表哥表姐们,带着哭腔向他们求助:“求求了,求求了,一毛钱啊,谁帮我捞起来,一人一半,好不好?”舅父家的大表哥撇撇嘴说:“谁希罕你那五分钱?年三十晚我可洗过柏枝桂叶水澡的,我才不想新年刚开始就沾上一身臭气。”小伙伴们听了,哈哈大笑个不停,然后一哄而散。大哥看着焦急得哗哗大哭的我,磨磨蹭蹭了一会儿,绕了个圈子蒙我:“你现在给我三张五分的,我立刻就去帮你捞起来,那一毛钱洗干净归你,我一分不要。但你不能对别人说……”我连想都没想,竟然斩钉截铁地答应了,立马傻乎乎地从口袋里掏出三张五分钱给大哥。占了我便宜的大哥从我手中接过一毛五分钱后,立即找了根竹竿屁颠屁颠地朝臭气熏天的茅坑跑去,得意洋洋的脸上全是憋不住的笑意……
多少年过去了,当年精明的大哥己经变成了一家跨国上市公司的营销部经理,住别墅开宝马,更加老奸巨猾了。去年春节,大哥回老家与父母众兄弟姐妹团聚时,在团年饭桌上,他公开了这个我保守了三十多年秘密,大家听了笑得前俯后仰,也逗得年过古稀的老父母笑逐颜开。
这桩小时候过年的醜事,在家族中从此变成了公开的秘密,也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