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迎风
刘姐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婆婆。
哎呀!刘姐一声惊叫,全家人都惊醒了,并且都知道,屋里的那个活死人又搞祸事了。
你真的是一副着死相,你咋个又睡地上了?刘姐见婆婆裤子褪了一半,被子垫在身下,床单上、被子上、婆婆身上糊满了屎,臭气扑鼻。
范五,快来,我一个人弄不动你妈。刘姐尖着嗓子叫。
范五磨磨蹭蹭半天没响动,刘姐扯开嗓门就骂开了。范五,你妈都死了,你还挺尸?声音穿过门窗洒向早晨灰白的天空,似乎全世界都听到了。
范五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走进母亲的屋,啊!好臭啊!他捂着鼻子一下就退出了房间,赶忙冲进厕所哇哇哇地呕吐起来。
刘姐立即手脚麻利地扯了床单和垫絮,换上干净的,被子也重新换了一床,边做边絮叨个不停。什么都是金贵的身子呀,只有我这个老妈子活该下贱,什么我上辈子不知做了啥过火的事,既要这么服侍一大家子,还要被一个九十多岁的婆婆作践。先是自怨自艾,接着就是骂骂咧咧。
老不死的,你咋不死呢?你就知道做贱人,你看,你亲儿女,你亲儿子,你亲孙子亲外孙们都躲着你,只我这个不孝之子断子绝孙的烂婆娘还来给你洗,给你换,给你喂饭……你骂呀,你那几年跟我骂架的本事哪去了?我刚结婚那几年,你欺负我的劲头哪去了?……你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哈,你今天落在我手里只有像刀板上的肉任我宰割了哈?你别装死卖活呢?我知道你听得见,你只是说不出,可你咋命就这么硬呢?瘫在床上还能活到九十多岁?
十多年了,婆婆八十岁时瘫痪,今年九十三了,刘姐每天早上这样边做边数落边抱怨,开先那几年,婆婆看着她咯咯咯地笑,后来就只是睁着死鱼般的眼睛盯着看,再后来只闭着眼睛任凭刘姐脱衣,再抱到浴室洗澡,然后换上干净的衣裤,再抱到床上用被子盖着,再到厨房用豆浆机磨一碗豆浆,或是煮一碗稀饭端来喂她,然后开始给外孙做鸡蛋牛奶,等老的小的都吃了,她才开始正式做一家大人们的饭。自从有了外孙一日三餐都是如此,每天三顿饭下来,身子像垮了架,才五十出头的人就满头白发了。
范五,快来!你妈好像……好像……没气了。刘姐去脱婆婆的衣裤,发现身子冰冰的硬硬的,一探鼻息,没气,心里一咯噔,就哭了起来。
孙女孙女婿闻声都起来赶了过来,大家都手忙脚乱在屋里转着圈,茫然不知该咋办。
范五站在门口呆愣着。
愣着干啥?快打点热水来给妈擦干净身子。刘姐第一次对范五下达任务话语没用大嗓门,后半截话是哽咽着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衣服换好了,抬床上躺着,刘姐喊,跪下!一家人大大小小都围着床跪了一地。
刘姐对范五说,快给亲戚打电话,给殡仪馆打电话。打完电话,刘姐叫范五去楼下超市买一挂鞭炮和一坨纸,在小区门外烧点纸钱再放一挂鞭炮。
一会儿,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响,小区的人都知道有一家老人不吃饭了。
殡仪馆的车来了,化妆,换衣,装入冰棺,亲戚陆陆续续来了,范五的两个姐姐干哭了两声,场景一直很清静,似乎大家都用静默表达着对老人逝世的哀悼,又或是在心里欢呼,总算卸下了一个大包袱。殡仪馆的车上除了刘姐和范五的两个姐姐陪着老人,大家各自上了自家的车,在浓浓的晨雾里往乡下老家赶去。
停车!停车!刘姐的大嗓门震得沉入哀戚里的人们心惊肉跳。
妈眼睛睁开了,你们看!刘姐的话一出,两个姐朝冰棺里一瞧,真的老人的眼睛睁着,睫毛一颤一颤的。
老人被送进了医院,经过一番急救,老人又活过来了,原来老人是假死。
老人该出院了,可大家都不愿接人。范五说,不行,再这样,她不死,我们一家大小都得被她给吓死。还是一家一个月。
范五,你两口子退休了有时间(两人39岁厂子垮了就办了退休),人又年轻,妈跟你们是最恰当的。何况我们和大哥每月给了你们2000块钱,你一个月6000元服侍一个老人,在哪儿都没这个价,你又不吃亏。两个姐姐都说。
我愿意每月拿3000,你们来。范五坚决不干。
哎,都怪刘三,不把妈送医院救过来多省事。还是送老年公寓吧!沉默着的大哥发话了,近七十的大哥刚刚大病了一场,前两天他听了他的四个儿子在商量要把他送老年公寓的话,心里一直很悲戚。
好,就这么办。几人商量完回到病房,屋里挤满了人,是电视台的记者在采访刘姐。
原来有人提供新闻线索,说刘姐照顾瘫痪在床的婆婆十几年,致敬至孝,堪称楷模,电视台记者采访准备将事迹拍成微电影,题目叫《丹乡孝媳》,电视台曾经拍过一部《丹乡孝女》得过大奖,在业界产生了很大的轰动。
刘姐背着婆婆下楼了,记者追了一路,荧光灯闪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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