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枫落吴江 于 2016-1-25 07:49 编辑
村头的老支书 文/枫落吴江
在村北路口的墙角底下，一把红枣木的小板凳，上面坐着一位七十来岁的老头儿，身上裹着一件军大衣，头戴一顶青色毡帽，晒着太阳，眯着眼睛，打量着过往的人们，座位旁竖着一个半米多高的木牌，上面写着“免费打气补胎”。
从这路过的乡亲们都会称呼一声吴老爷，辈分大点儿的冲老头儿点点头，微笑一下，老头儿也是点点头表示回应，时间长了，这老头成为了村里一道独特的风景，邻村的人都知道，吴家夼村有个老头，他是村里的老支书，叫吴忠辰。
1、灾荒年 一九五八年夏，瓢泼大雨连续在吴家夼村肆虐了二十五天，洪水不满河堤的阻挡，漫出了冀南新河，村子就在河堤下面，土屋被泡塌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不能再住人。头开始的几天，每晚都能听到孩哭娘嚎的声音，老人孩子都陆陆续续的转移到村南的一块高地上，搭起帐篷，等待救援。
忠辰那年十七岁，老父亲是村里的大队长，赶上这年景，老父亲没有时间照顾家人，每天和村干部忙前忙后的照顾乡亲们的救灾和生活，没有电话，没有摩托，加上路面泥泞，自行车又没法行走，老父亲到镇上汇报也是靠一双被洪水泡肿了的双脚，忠辰看到父亲的劳累，疼在心里，他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是没等说出口，刚回到家的父亲便累得呼呼地睡着了，他帮老父亲盖上一条用了二十几年的破毯子，眼角淌出几滴晶莹的泪水。
洪水过去了二十多天，乡亲们的生活也逐渐恢复了正常，忠辰看着父亲脸上露出的丝丝笑容，心里也觉得轻快了很多。这一晚上，他和老父亲从房顶上取下本打算过年待客用的二锅头，爷俩对酌起来。
忠辰，您知道我为什么把乡亲们的事情这么放在心上吗？老父亲双眼注视着忠辰。
因为您是大队长，村干部啊，干部得起带头作用呗。忠辰才十七岁，只懂得这么多。
您只猜对了一半，因为您爷爷去世早，我们一家人因为村上的救济才存活下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啊。老父亲说到这，“吱溜”，一两二锅头淌入食道，甭提多舒服了。
我知道了，爹，您放心，我记得这份恩情。忠辰说完这话，老父亲又是“吱溜”一口，忠辰赶紧夺过老父亲的被子。
第二天，老父亲却没有醒来，那年才四十一岁。
忠辰没有掉一滴眼泪，他知道，父亲本身心脏就不好，他是在没黑没白地忙碌中积劳成疾，那个时代的人们，那里知道保养，活着就是万幸了。
出殡那一天，乡亲们都来了，忠辰的眼泪却再也抑制不住，像豆粒一样，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砸在潮湿的地面上，迅速被染成了大地的颜色。
第二天，大队书记冯章找到了吴忠辰，告诉他，大队打算让他担任会计，仅在初中念了一年且年纪轻轻的他，不敢接这个差事，他是怕得罪人，也是怕辱没了老父亲的名声。
冯章一看他确实是无意于此，摇摇头走了。
2、治安员
一晃，二十几年就过去了，随着农田承包，老百姓的日子也好了起来，每家每户都养了几只鸡，几只羊或者牛、骡子、马等大牲畜，乡亲们也渐渐地吃上了白面馒头，可是村里的治安却不似从前那么安定了。
一九七九年的这个冬天盗贼格外的猖狂。 吴老六家的羊昨晚上被偷了。 冯井然家的五只鸡一夜之间就飞了。 陈老四的房门被撬开了，媳妇差点被那个了。 …….
大队支部研究，说要招募两名治安员，晚上的时候分两班巡逻，每年每人给二十块钱的酬劳，村是个穷村，在那个时代，这四十块钱就是一个村子小半年的财政收入。这是个有风险的活，若真和盗贼发生冲突，为了二十块钱要是搭上命，可不值得。
忠辰听说了这事，主动找到了村大队支书，还是那个冯章。
冯章盯着忠辰，打趣的问：你小子脑袋是不是有毛病啊，当初让你当会计你不当，这会儿却想当什么治安员？我和你爸爸多年的老交情了，不能让你担这个风险，还是让村里的光棍汉们应承这活吧。
忠辰一听冯章这话，蹭的一声就从炕上坐了起来，靠前拉住冯章的手：冯叔，当初我不想当会计，是怕误事，也怕别人说靠我爹的关系。咱村最近治安不好，我去当治安员，不是为了这二十块钱，而是我要听我爹的话。
冯章一下子就愣住了，瘦巴巴的老头抖着肩膀咯咯的笑了起来：你这个臭小子，你爹在世的时候还没有治安员这一说法呢，那时候村里治安好的很，你爹给你托梦了？
忠辰觉得冯章这老头既可气又可爱，这不是故意打岔嘛，装糊涂啊。
忠辰把冯章的手攥的更紧了，告诉他，老父亲曾经告诉他，要记住乡亲们的恩情，要懂得报恩。说完，就把手松开了。
冯章用赞许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这个已近不惑之年的孩子，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嘴里嘟念着：老吴哥们有福啊，家有孝子，不绝于嗣啊。村干部都是能拽几句的。
忠辰当上了治安员，他知道盗贼晚上偷盗，白天必然来踩点。他每天都穿着一身破棉袄，村东村西的巡查，村里就那几百口人，来了外人是逃不过他眼睛的，遇到了外人，他都会主动、热情的凑过去，问人家是不是走亲戚呢，是做什么买卖的，那个村的啊。来的陌生人看他这身打扮，说话也就没有了太多的顾虑，而忠辰正是从话语里捕捉信息，因为盗贼说话一般都是躲躲藏藏的，遇到有人询问，也就赶紧找个理由溜走了。
还真别说，吴忠辰的勤奋真有了效果，村里的陌生人越来越少，偷盗牛羊的事情也渐渐的没有了。
这个年底，吴忠辰意外的被镇政府评为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先进个人，在村里也入了党。
3、当支书
一九八四年，老支书冯章去世。镇上在征求党员和群众意见的基础上，忠辰被任命为村党支部书记。 忠辰万万没有想到，他自己从这一天要担起这份责任，他带着一沓烧纸来到父亲的坟前，一张张的给父亲烧着纸钱，他没有说一句话，他相信老父亲都懂。
那时候的村里收村提留，也就是常说的交公粮，截取每个自然村的提留是镇上的一项重要财政收入，对于这件事情，忠辰可是得罪了乡领导。
这一年，天不下雨，河道干涸，地里的麦苗像非洲灾区垂死的婴儿，在龟裂的天地里撑过一天又一天，待到六月收麦的时候，收成不及往年的五分之一。
公粮还是要交的，这可愁坏了忠辰。
忠辰知道，自己家产的麦子也就勉强够交公粮的，乡亲们也一样，可是交了公粮吃什么，孩子们上学靠什么，老人生病了靠什么？他给管区书记一次次的反馈情况，说人家河西也是这个情况，公粮就免了，咱镇为啥不行。管区书记也只是不停的摇头，上支下派，有什么办法？是啊，这是镇上的大政策，管区书记又有什么办法？
二十多天过去了，吴家夼村公粮任务才完成了五分之一，在全镇属下游水平，这下子把镇长给惊动了，镇长亲自给忠辰打电话，问他怎么回事。忠辰再次恳请镇长给县里反映一下，能不能减免一点，镇长很是生气，说了一句：你想给我拖后腿吗？就“啪”的一声给挂断了。
忠辰甭提多生气了，他冲着婆娘大喊：什么破镇长，只想着自己升官，不管百姓死活。当然，这句话也就是在自己家里说说，婆娘是不会告密的。
忠辰急得生了一场大病，其实这病是被夹出来的，乡亲们抱怨他，镇上逼着他，就算是个铁人也得掉沫沫啊。
世间的事情总是那么的巧合。
一日，市委袁书记回老家从村上路过，袁书记下来要杯开水，因为忠辰家在路边，进来要水时闲聊几句，忠辰当玩笑说起了这事，说，镇上领导有点不体谅人。
袁书记大怒，立刻给县委书记打电话，免了镇书记和镇长的职务，镇书记暂且代理镇长职务，其实忠辰也不知道这就是市委书记，只是觉得和外人说话放心罢了。
不日，政策下来了，乡亲们今年的公粮全部减免，忠辰的病也很快的好了。因为这事，老吴的威望一下子窜上了山顶，因为姓吴，从那以后，村里都叫他吴老爷，连任了七八届支书。
吴老爷提起这事就笑哈哈，他说，遇到大领导是自己命好，谁曾想给乡亲们帮了大忙。
眼看自己奔八十了，忠辰觉得该休息一下了，他自己到镇上提出了辞职，镇书记看到老头儿已经没有一丝黑发，一脸的皱纹，叹了口气，算是同意了。
吴老爷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在县城开出租车公司，二儿子在省直某中学教书，三儿子在海南部队当营长，这在村上算是好命吧，但是他却说自己最命苦，因为忙活了一辈子，到了这个岁数，却发现身边只有一个糟老太太。
吴老爷想起了一个生意，在村口学雷锋，打气补胎，每天看着人来人往，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不时嘻嘻哈哈地哼起了小曲《东方红》。（303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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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3 1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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