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林的春天
万物复苏为春，繁盛为夏，终结于秋，静止于冬。
又一年冬天如期而至，所有的生物几乎停止了生长。冬的降临掐断了植物的延伸，将时间静止在秋天的最后一秒。树木挺立，在等待下一个季节。
花林十六岁了。在大庭广众面前，她总因为身高而渺小。服务生在她面前走过，轻易地瞟她一眼。商场里的导购员会给她穿上最小号的衣裳。她无法够到最高货架上喜欢的物品，也只能任由那些东西嘲弄似俯视她拼命伸长的胳膊。
花林想起《动物世界》上的一句话：无论在海底还是丛林，没有高度优势的植物就相当于缺少了生存下去的基础，更高的树枝会阻挡阳光，更高的珊瑚会先捕捉有营养的浮游生物。
花林日日夜夜想象自己长高的画面。但是，冬天降临了，强制性地取缔了她幻想中的权利。恍惚之间，花林听到了骨骼闭合的声音，咔嗒卡嗒。这更增加了她的恐惧。她仿佛看到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以及干枯的树叉，眼前又呈现出身高亮眼的自己。
花林担忧自己的身高源于与一位老友重逢。那天，花林请了一天的假专门去火车站接她，想给老友一个惊喜。而她的那位朋友却拉着箱子径直在她面前走过。很久以后，花林想起来那天的情形，还是会说：“那是她离我最近的一秒。她的下巴就支在我的头顶正上方。她就那么走过去了。”
这场迎接仪式牵出了花林的无数愁绪。从那天开始，花林怀着胖子期待减肥成功的心情，将增高计划贴在了每一处墙面上。那些写满字的纸条似乎给了花林希望，她学会早上吃下三个鸡蛋后将钙镁片囫囵吞下，尝试着带着满嘴羊奶的骚味入睡，相信多吃正餐会让自己长高。她一边决然地杜绝零食，一边席卷餐桌上所有的饭菜。她的家人先是惊喜后是慌张，他们不得不在给花林盛更多米饭的同时，也在她的床头放上了更多的养生书籍和炒山楂丸。
那时，正是深秋。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意占了上位，冷饮店关门，烤红薯横行。街上不甘心接受冬季来临的行人也穿上了足够厚的衣裳。一个雨夜，花林在跟住在老家的外婆讲电话，也就在那一刻秋天给冬天让了步，让一股更强劲的气流吹来，让雨丝偏离了本来的路线。气温骤降。
外婆在电话那头。花林在电话这头。
花林说：外婆啊，我想长高一点。外婆停下织毛衣的手，推了推老花镜，说：当年啊，我到了该长个子的时候，总梦见自己在天上飞。林儿什么时候梦见天空离你很近很近了，那就是在长个子喽。
花林伸了伸腿，给电话那边的外婆撒了个娇，仿佛真的看到外婆拿着电话笑成一朵花的样子。
花林梦到了小时候，梦到了外婆院子里的那口枯井以及围着井沿一圈一圈奔跑的自己。芍药花开得真好，硕大的红色花盘，鲜艳而美丽。月光轻洒，雨丝细长，地上的“积水潭”像一只斑点狗的脊背。温暖的气息蔓延开来，覆盖了每一棵树，每一片草地。花林像只猫一样努力拉长自己的身体。她听到了骨节发出的咔嚓声。
但是，冬天是残酷的。它摆出了一副高贵冷漠的模样，不给花林任何形式的回报，就好像大自然在冬季就是要冷酷到底。花林改变了大部分的生活习惯，早起晚睡，拼命锻炼，但都无济于事。冬天的风吹透了花林的衣服，冻僵了树木的末梢。花林被困在了冬天，她决定不了生长激素的分泌，也无法用饮食去调整脑垂体。
寒冬，那么漫长。
课间操的时候，花林一边压腿一边眺望远处的山脉。雾气堆满了花林的视线，远山上的常青松木经过层层叠叠白雾过滤，成像在花林的视网膜上。花林想象飞在树木之上俯视它们的样子，想象自己的身体回应号召在睡梦中飞翔。
花林懂得了坚持的力量，她努力相信让身体长高的微量元素会从食物中和营养药片中沉积下来。花林猜测下一个春天，它们就会爆发，带给骨骼里沉睡的生长激素一次新的革命。花林对未来的肯定，让她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充满了希望。
寒假的一天，花林在冻住的人工湖边吃豆浆油条。她注意到一个老先生在跑步。老先生身体硬朗，穿了件薄薄的外套在零下的温度里慢跑。花林饶有趣味地看着，看热气从老人的呼吸中升腾起来，环绕在他的面部周围呈现出一种节奏。当老人从花林面前跑过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虽然来自一位耄耋老人，花林却突然明白自己不是孤独奋斗中的一个，而是其中之一。
那天夜里，冬天的风势终于老去。在数九寒天到了五九的时候，春天也终于在虚张声势的冷空气背面发出了声响，且沉稳有力。花林觉得，坚持了整个冬天的努力之后，春风终于能让她激动一把了。花林从睡梦中惊醒，她感觉到房间四处萦绕着春天的气息。那气息混合在枯枝上，发散在墙壁上。反复确定了这一信息之后，花林放心地睡去。
花林看到了自己在云层中间的飞翔，不同形状的水珠子在舞蹈，温和的风从四面八面传过来。她躲在雨的追赶下，躲开寒冷。她梦见了飞翔，就像外婆说的那样。她感觉天空离自己很近很近。她觉得自己可以去唤醒黎明，到有芍药花的地方享受花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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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8 2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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