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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泥土的气息与人 [打印本页]

作者: 房子    时间: 2016-2-15 13:32
标题: 泥土的气息与人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46 编辑 <br /><br />
                                                        泥土的气息与人

     我回到那里,这究竟隔了多久,仿佛只有上帝知道。
  一道幽暗的光芒,穿过远处的树林,跌落到在一小片土地上。那些麦苗从脚下蔓延开来,广阔得不见边际,它们仿佛一直以来就生长在这里。

  我站的地方,雾气迷濛,泥土气息扑面而来。这里是麦子和稻谷的产地。这些粮食从很久之前,喂养这村庄上一张张饥饿的嘴。而在泥土的堰梗两侧,一个个小洞口,不易觉察的隐藏在干草丛中,仿佛有土地的生灵藏在里面。小生物们生长在田野里,而人生活在村庄里。
  我做过那样梦,那些从泥土里钻出的精灵,捉住闯入村庄的我,送入一个黑色的口袋里,那是个无比幽暗和封闭的地方,我撕破了那条口袋,我跑啊跑,终于回到村子的家院里。
  后来,我离开土地,不再是田野里劳作的农民。但在十多年生活里,庄稼、野草和水田里跑动的小鱼儿,都已进入我的记忆甬道,它们是我全部乡村生活的根基,我逃离了,又偷偷潜伏过来,我走过的坑洼洼的泥路,庄稼长在地里的样子,各种野草,又会在我眼前和头脑里纷至沓来。在村里村外转悠,碰到几个熟悉的人,说一些关于乡村的话,很快,我又离开,逃也似的回到城市里。
  我跑来跑去,仿佛永不安分,也不知道遗忘。沉默的庄稼、树木,召回我对土地的领悟,那里人让我进入岁月的更深处。一个村庄,近乎就是世界的整体,各种正常的人,各种残缺的人,比如瞎子、聋子、瘸子,光棍汉,二流子,这个村子一样都不缺。还有一些生活在城镇,住在这个村子里的人。他们和这里的庄稼、树木、河水、花草一样,在一个隐秘的时间跨度里,给我的听觉和嗅觉,留下难以描述的印象。我看到的那些植物,从小到大,长在田野、路边,像变魔术一样,在不同时间里,长出不同的样子。
  我走进村子里,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腰几乎弯成90度的老妇人。她走路的样子着实吓了我一跳,两只手长长下垂着,像猴子的两只手臂,手里拎着两个白色塑料桶,不快不慢朝我在的草房子走过来。她走到我对面,抬起脸来。我盯着她的脸看,从那深深皱纹里的轮廓里,我认出了她。从一张脸的深处,我脑子里浮现出来的是少年时,一个中年女人的样子,美丽而微笑的面容。

  她今天这个样子,我快认不得。我叫了她,她也认出了我,相互招呼了。她进入草房子,从压水井里打水,灌满两只塑料桶,两只手拎着,倒背着,吊在身后,晃晃悠悠地,又原路返回了。

  母亲说,她就这样吃水的,一个人吃不多。离开草房子,我朝村子里走。一群人站着的路边,一个满脸老年斑的男人,身板很直。我本来要越过他,他的目光拦住了我。他说:你回来了啊。我“哦哦”着,马上认出了他。他不记得几年不见他了。我每年到村子里来,并不能碰到很多人,和我搭话的人,少之又少。在城里,一个人老了,脸上这样酱黑色,很少见,让我想到,少年时每家每户腌制的辣菜疙瘩,还让我想起,村头两颗老柳树的树皮。
  他说他八十六岁了,比我父亲年龄还长。我对年岁很少有直观的界定,一向猜不透人的生理年龄。他说话音色底气都很足。他在县城上班,常年住在村子里。他退休后,在这个村子里安享晚年。他说话的语气,使用的语言方式,和村子里的人是不同的,你能感觉到,他是个斯文的人,有学问的人。
  我们聊了几句天气。说到今年一场罕见的大雪。他说那场大雪很多年不曾遇到,他说出那场大雪的厚度,大雪压塌房屋的事情,接着说到今年寒冷的温度也是几十年来最低。他讲了几个老人,因此去世了。说老年人经受不住这样的低温。从气候一一谈到村子的老人,他提到弯腰的老妇人,我记得老妇人的丈夫,也是在县城工作,他有退休金的吧。他就说,老妇人的男人没有福气,刚拿到退休金,就得病去世了,唯一的儿子离了婚,去了外地,留下这个老妇人一个人生活。
  他那么站着,目光依然晴朗,我渐渐想起他壮年时的样子。他四方大脸,一表人才,我内心忽然浮现出他的传闻。他和村子里最美丽的一个女人有过私情。我整个幼年的记忆中,这个村子只传出过一件中年男女私通的事。在这个守旧而淳朴村子,发生这样的事情,简直是不可想象的,我揣度,眼前这个老人,年轻时足够风光……
  他的话题从疾病死去的男人身上,转移到我父亲身上。他说,我父亲年轻时在城里做工,如果不是太顾家,受得了那份苦,把那份工作做下去,父亲现在也是城里人了。他就是坚持做到了底,才有今天的。母亲在我小时,提到过父亲这段经历。这个隐约的印象,被他描述得极为具体、详细。他说,那时候,人都是为了一口粮食,为了活着。
  我们说了好长时间,天渐渐暗下来,雨开始从头顶落下来,我们终止了谈话。我很想找个时间,坐下来和他聊聊更多这个村子的事,我甚至说,改天我请他聊更多的事。
  晚上的时候,我把躺在床上睡觉的父亲叫起来,问他一些村子的事。父亲是个老实人,并不擅长讲过去的事,我问他早年邻居家的两个老人投河自尽,他沉默半晌,说自己不清楚原因。父亲最后说,都是陈谷子烂豆子,提那些干什么呀。

  吃完饭,天就黑了,村子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父亲和母亲说,他们都要睡了。他们习惯在天黑后,呆一小会,就上床睡觉。看着整个村子在天黑不久,就渐渐失去声息。我感受到的那份冷寂是空旷而巨大的。我跑到外边,在小路上,看黑黢黢的田野,微弱的自然之光,笼罩着湿漉漉的庄稼地,我被深深埋在黑暗中。我又跑回那间屋子,躺到床上去。
  我听到微弱声息,风在黑暗中,潜行。我渐渐觉得,自己像一粒分离出来的泥土,我在广大的土地里,何其的微不足道。窗子的缝隙开的很大,那些腐烂的麦秸草气味,泥土的腥味,伴着麦苗的绿色,混合在一起,朝我覆盖过来。我闭上眼睛,进入睡眠的预备状态里。

                                                                              
                                      2016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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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虞城传奇    时间: 2016-2-15 14:11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46 编辑 <br /><br />一份另类的回乡感触,在细致入微的笔触下,显得如此逼真而感人。拜读学习,欣赏体会。


作者: 朱竹    时间: 2016-2-15 14:53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46 编辑 <br /><br />读版主的散文总能让人步入其内 玩味 咀嚼 体验 给人以莫大的惊喜与启迪 欣赏好文笔!


作者: 一介草民    时间: 2016-2-15 15:00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46 编辑 <br /><br />版主老师回乡见闻感受的文章如诗如画一般,细腻细致,感人至深!


作者: 房子    时间: 2016-2-15 21:03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46 编辑 <br /><br />一份另类的回乡感触,在细致入微的笔触下,显得如此逼真而感人。拜读学习,欣赏体会。[/quote]
多谢虞城传奇朋友的细心读评。
问好。


作者: 兰叶子    时间: 2016-2-15 21:05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46 编辑 <br /><br />问候老房子!文章越发耐人寻味了!


作者: 房子    时间: 2016-2-15 21:06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46 编辑 <br /><br />读版主的散文总能让人步入其内 玩味 咀嚼 体验 给人以莫大的惊喜与启迪 欣赏好文笔![/quote]
谢谢朱先生精粹读评。
问好!


作者: 房子    时间: 2016-2-15 21:08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46 编辑 <br /><br />问候老房子!文章越发耐人寻味了![/quote]
问好兰叶子,欢迎回来哈。
你那彩色字有点眯眼,


作者: 兰叶子    时间: 2016-2-15 21:34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47 编辑 <br /><br />问好兰叶子,欢迎回来哈。
你那彩色字有点眯眼,[/quote]
老花眼吧!这色彩很好呀!


作者: 孙光利    时间: 2016-2-16 08:29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47 编辑 <br /><br />想想,这生活本身也就如此吧,有洒脱也有无奈。


作者: 周施梅    时间: 2016-2-16 09:47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47 编辑 <br /><br />对故乡深深眷恋的人,即使在梦里,也会沿着梦中的小路去寻觅故乡的踪迹。赏读新作,问好房子友!新春愉快!


作者: 张乃光    时间: 2016-2-16 14:14
熟悉而又陌生的泥土气息,熟悉而又陌生的人。故土永远在梦中。
作者: 房子    时间: 2016-2-16 14:23
一介草民 发表于 2016-2-15 15:00
版主老师回乡见闻感受的文章如诗如画一般,细腻细致,感人至深!

谢谢一介草民朋友读评。
问好。
作者: 房子    时间: 2016-2-16 14:24
兰叶子 发表于 2016-2-15 21:34
老花眼吧!这色彩很好呀!

唉,我是想说迷人眼哈。
作者: 房子    时间: 2016-2-16 14:25
孙光利 发表于 2016-2-16 08:29
想想,这生活本身也就如此吧,有洒脱也有无奈。

谢谢孙光利朋友。
作者: 房子    时间: 2016-2-16 14:25
周施梅 发表于 2016-2-16 09:47
对故乡深深眷恋的人,即使在梦里,也会沿着梦中的小路去寻觅故乡的踪迹。赏读新作,问好房子友!新春愉快!

谢谢老朋友周施梅读评,祝你新春愉快!
作者: 房子    时间: 2016-2-16 14:26
张乃光 发表于 2016-2-16 14:14
熟悉而又陌生的泥土气息,熟悉而又陌生的人。故土永远在梦中。

感谢张兄来读。
问好。
作者: 陆成兵    时间: 2016-2-16 16:27
文字充满泥土的味道,语言形象具有穿透力和磁性。拜读佳作,问好老师。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6-2-17 09:36
故乡的味道,因故乡而有的思想,流淌的意识中滚动的理智之光。沉静是乡村的必然,然而能从乡村中知悟土地依然芬芳,人情依然存在便是难得了。
作者: 薄暮    时间: 2016-2-17 10:48
视角由远及近,感知的一些事物的形态.,和存在的方式,在视觉中产生很多意象,赋予了一种土地和人之间的那种密不可分的关系,散发出浓浓的人生况味。
新年好!
作者: 房子    时间: 2016-2-17 11:21
陆成兵 发表于 2016-2-16 16:27
文字充满泥土的味道,语言形象具有穿透力和磁性。拜读佳作,问好老师。

多谢陆成兵朋友读评。
问好。
作者: 房子    时间: 2016-2-17 11:23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6-2-17 09:36
故乡的味道,因故乡而有的思想,流淌的意识中滚动的理智之光。沉静是乡村的必然,然而能从乡村中知悟土地依 ...

谢谢木门细心的体会。
祝好。
作者: 房子    时间: 2016-2-17 11:24
薄暮 发表于 2016-2-17 10:48
视角由远及近,感知的一些事物的形态.,和存在的方式,在视觉中产生很多意象,赋予了一种土地和人之间的那 ...

多谢薄暮精粹的读评。
新春愉快!
作者: 阳光静静    时间: 2016-2-17 23:10
少小离家老大回,那些乡音、乡情,终在自己的面前出现的时候,人往往会产生幻觉,但又那么真实地就在眼前。
一件件小事,如珍珠般串连起一个故事,让我们从故事中汲取到泥土的气息,那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那是我们永远的归属地。
特别喜欢结尾那一段,学习版主美文。
拜读美文,阳光问候房子老师新春快乐。
作者: 房子    时间: 2016-2-18 14:07
阳光静静 发表于 2016-2-17 23:10
少小离家老大回,那些乡音、乡情,终在自己的面前出现的时候,人往往会产生幻觉,但又那么真实地就在眼前。 ...

问候阳光静静朋友。多谢细心体会。
作者: 秋雪    时间: 2016-2-18 16:26
故乡,永远是我们抹不去的印记,只有在那里,我们才能嗅到泥土的气息,读版主的文字,总是给我另类的惊喜:深厚而新颖!平淡而耐人寻味!欣赏学习了!
作者: 李会和    时间: 2016-2-22 10:24
乡情乡愁曾经与爱情一样,是最缠绵最柔弱的话题,经久不衰,串结着一个民族的脚步,遗憾的是,农村人想着法子逃离故乡,乡情愈来愈淡,城里人厌烦喧嚣,怀念故乡却不愿回归,乡情与乡愁,正在一点点消淡,如同一个个村庄的逐渐消亡,当乡情乡愁不再,我们的灵魂,该如何安放?根又在哪里?拜读,问好。
作者: 李会和    时间: 2016-2-22 10:24
乡情乡愁曾经与爱情一样,是最缠绵最柔弱的话题,经久不衰,串结着一个民族的脚步,遗憾的是,农村人想着法子逃离故乡,乡情愈来愈淡,城里人厌烦喧嚣,怀念故乡却不愿回归,乡情与乡愁,正在一点点消淡,如同一个个村庄的逐渐消亡,当乡情乡愁不再,我们的灵魂,该如何安放?根又在哪里?拜读,问好。
作者: 大唐王朝dtwcgs    时间: 2016-2-22 23:57
拜读学习,好文章。
作者: 芦汀宿雁    时间: 2016-2-23 09:58
运笔圆转,写实人物,有诗意的发挥,将故土诸人、诸物细致地展陈出来,别有深意。
欣赏房版好文。
作者: 李立红    时间: 2016-11-29 18:01
读了房子几篇文章,笔法独特,用曲笔表达情感,用诗一样的语言,表达一种意境,值得我学习
作者: 乾坤    时间: 2016-11-30 17:27
故土难离,乡情更是难忘。根深蒂固
作者: 柯英    时间: 2016-12-1 10:47
问好房子,好久不见!
读美文,再次感受房子散文带有明显现代性的写作给我们的快感。
作者: 文字闪耀生活    时间: 2016-12-1 14:27
我来拜读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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