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书号的尴尬

马克

　　　　　　　　　　　书号的尴尬


　　正规出版物，都有一个号码，书刊一般印在扉页或封底，报纸则赫然印在头版醒目处，以证明其合法性。书籍号码叫书号，另有【中国版本图书馆ＣＩＰ数据核字（年号）第ＸＸ号】，简称“图书在版编目（ＣＩＰ）数据”；报刊杂志号码叫书刊号，也称“国内统一刊号”，无论书号还是报刊号，均由一组莫名其妙的英文和阿拉伯数字组成。尽管极少有人注意和研究这些数字，但它依然如膏药一样存在于出版物上，包括盗版与非法出版物。

　　每一个写字的人，无论承认与否，写出的字总是希望它们正儿八经地找到婆家，在报刊杂志上发表，换些稿酬权当呕心沥血后的彩礼聘金，手里存货多了还可以出个集子或单行本，也算多少赚取点名堂没白忙活。不承认，说纯是写给自己看，那是虚伪，也是为最终找不下婆家给自己挣面子自嘲。尤其写长篇的朋友，不为出版面世，点灯熬油搜肠刮肚皮黑肉瘦的到底图个啥？谁信？于是，就不得不硬着脑壳面对那一组号码：书号。

　　书号问题是一个辛辣而尴尬的问题。

　　一组普通的英文加阿拉伯数字，经权力随意组合后便点石成金，成为可以出售或倒卖的商品从而堂而皇之地进入经济领域，派生出一串蛇蛋样的附加产品诸如电话号码、车牌号码、书刊号码……人们对其趋之若鹜，无不沾连其中。别的不说，单就书号便足以让中国操笔写字人欲罢不能。说它辛辣，因为它会拨动几乎所有写字人心里最深处隐秘的那根苦弦；说它尴尬，则因为它是世界上绝无仅有带着“特色”印迹进入当代中国本不应该成为问题的问题。因此，在很长一段时期内面对政权它也就必定是一个无需探讨更难以说清的中国出版界的瓶颈问题，辛辣得够味，尴尬得也确是事关文化人命运的大问题。

　　这样一饶舌，我的话都不会说咧。

　　这里单说书号。如果书稿杀青后交给了出版社，自然不用操心，出版与否，等待判决就完了，不必为那个号码操心费神。但如果接到死刑通知书，你那一大摞心血熬成的纸堆变钱无望，又不甘心，接下来你就必然会自己出马为那一组看不见摸不着又实际存在的狗日书号是否有着落奔波劳碌，于是，真正的苦难与愤怒也就从那一刻产生。

　　就国家而言，一个小小的具有中国特色的“书号”问题，透视的却是中国更广阔社会层面和文化背景下的全景文化市场管理机制问题。无论政权多么光荣、伟大、正确，一旦取得，枪炮就退居二线，舆论掌控必然上升为首要。为了统治中减少精神生产领域随时随地可能发生的深刻变化及这种变化莫测过程中的阵痛和混乱，于是，建国以来所谓“书号”、“刊号”……一系列统领和限制意识形态特别是精神生产领域的“号”便应运而生，几十年如一日，国家对之始终小心翼翼，慎之又慎，从而始终保持着鲜明的社会主义特色和政权稳定。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不知从何时何地起，看似固若金汤严格管理的这个“号”那个“号”到了市场经济条件下竟如千里溃坝一般突然成为一些出版单位和个人谋求金钱的重要砝码且独家经营，于是这些莫名其妙的一组组号码摇身一变一夜之间便成为明码标价、待价而沽、私下交易或公开叫卖的商品。

　　这不奇怪。当性禁锢变成性开放，你穷我穷大家一起为穿不上裤子而心甘情愿的年代一旦被观念所否定，女人们意识到身体也足以换取一切的时候，号码的混乱也就顺理成章了。什么样的国家，就会有什么样的体制和制度。这是跟我们坚定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方针政策和铁的制度密不可分的。尽管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来，国家对于越来越混乱的出版市场三令五申，一再打击，但是正如声势浩大的“扫黄打非”在全国范围内对肉体扫荡而小姐们却依然以野火烧不尽之势屡建奇功一样，源头已经奔腾起来的书号市场大潮几乎无孔不入，买卖书号、买卖版号、买卖刊号、有偿转让、“非法”出版、盗录盗印、制黄贩黄……同样此起彼伏，势不可挡。屡禁不止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北京、广州、成都、南宁、东北成就了一批千万身家的二渠道老板，那些靠倒卖书号吃饭的单位与个人也理所当然地屡战屡胜，各个捞得个盆满钵满。这实在不能不说是中国历史上前所未有、世界范围内也极为少见的一大奇迹，也是一大“怪胎”。这一怪胎的无序泛滥，不仅使管理机构大惊失色，难以招架，也使数以百万计有志出书的作者望“号”兴叹，苦不堪言，更有甚者为一号而孤注一掷，倾家荡产、自绝于世的痴汉怨女也非天方夜谭。这样一幅慰为壮观的社会图景，相信连最初发明和掌管这些书号的管理部门也始料未及，因此陷入束手无策极为尴尬之境地。放开，“社会主义”国情不容；取消，“无产阶级”政权不允。于是掌握着书号生杀预夺大权的机构便仿佛从宝座跌落成了后婆的孩儿，一方面借严打声威依然查处不止，实则是混一日算两半天，推着往前走，另一方面，机构内部又难免出现见利忘义，两面沾光之徒，要想彻底刹住是不可能的。特殊的国情，决定了这一领域特殊的困惑。我相信，就目前之国情，至少风风雨雨中书号问题无人能够将种种难题作解。

　　就自身而言，是亲历者，亦是参与者。好在，这种参与和出版几乎是同步进行的，书稿完成后交给出版社，一个月也许两个月，出版合同寄来一签，余下的事情就是继续写作，等待三十册样书和签定的稿酬如期到来。等待的时光是幸福的，焦虑的，恬淡的，有时也是惊心动魄的，真的有如母亲产子前后的精神面貌。书架上摆放的五颜六色书脊中有五种色彩是属于自己的，还有四本与人合作，另有两份已经签订的出版合同在手中。

　　我没有亲自与书号打过任何交道，但我理解它的辛辣与尴尬。

　　对于任何一个写作长篇的作者来说，出版都是具有很大难度和未知变数的，甚至是根本无法做到的。我身边就有自费出版者，弄得吊蛋精光，至今大厅旁边的女儿小房间还满满堆放着那些无处可去的砖头一样的著作。送新华书店代卖的也少有问津。我不是笑话他，无论如何这是一种心血，一种成就，也是一种人生可贵的精神支柱。当初，他问我，某出版社已经打算将他的书稿列入出版计划，我替他高兴，但他并没有通常我们能够见到的出版自己的作品那样兴高采烈或欣喜若狂。他说，几个人同用一个书号，要拿钱呢，你说拿不拿，还出不出？老实说，他的书稿我见过，正如出版社肯定的那样质量决无问题，已经完全达到出版水准。但……我想了想，还是鼓励他出。后来就出了，就堆放在那里一直雷打不动，有靠谱的朋友或亲属来了就免费送一本，郑重其事地签上大名——这一举动成为他生命的一种认可和骄傲，也同时成为他下辈子都无法释怀的痛。

　　然而，他并没有放弃，每天，我的这位兄弟依然故我，锲而不舍地写作着。

　　回过头来再看书号问题，也许它并非大陆独创，好像香港、台湾也有，偶尔我们还会看到一组同样由英文和阿拉伯数字组成的【国际标准刊号】印在由中国国际图书贸易总公司总发行的书刊上面，可见这个号码也是世界范围内的东西。不过，能将它转化成商品流通和倒卖的却无论如何也是中国人的首创。几乎跟社会诸多问题一样，在权与利的交易中它越来越象一只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它既是“怪胎”，与诸多社会问题汇合一处令正直良知丧失，也能让一些写字和根本不写字的人暴富，更造成全国几十家出版社因此而被撤消或合并。在这些出版社的档案里几乎无一例外地记载着这样的官方语言：买卖书号，出版坏书。这是新闻出版管理机构对它们最严厉的惩罚，同时也可以被看做是中国出版界最无奈的一声叹息。中国现代出版界还有另外一种奇观，那就是图书出版市场经过改革开放二十几年来一轮又一轮的生死撕杀与较量，许多时候正版书斗不过盗版书、真书号斗不过假书号、主渠道斗不过二渠道、二渠道斗不过黑渠道——中国人伟大而富有创新精神的聪明才智由此可见一斑。

　　因此，书号问题既是单一的文化艺术出版渠道的问题，也是整个社会环境的尖锐折射，与多年来日趋严峻的社会治安等其他顽症一样，实在是冰冻三尺之事，让管理机构、出版社和所有希望出书的作者三方头疼不已，伤透脑筋。此前此后，在这汹涌的浪潮中，弄得好，一夜之间就可以造就一位财大气粗的百万富翁；若是弄不好，甚至连早已完成的“原始积累”也有顷刻之间化为乌有的可能发生。

　　如今，在人们众口一词慨叹文化艺术贬值和出书难的大背景下，当红出版社和作家的发行量却在一个劲地飚升，发行量和个人版税更是令人咋舌。同样，无论是国家出版社还是二渠道老板，涛声依旧，图书市场的活跃程度也足以令所有写字人欢欣鼓舞。这是当代中国一个永远也说不清的问题。换言之，就是一个出版自由与话语权的问题。让人“说话”，天不会塌下来。至于写得好不好，老百姓买不买帐，应该完全由出版社和市场作主与检验才正常，出版社和市场不是傻子，它们会在运作中吃一堑长一智，哪怕赔得一蹋糊涂也会让作者自省或望而却步，而不是相反。

　　小小书号问题，已经日益成为中国文化出版市场的一大隐性腐败现象，这一公害与尴尬，治无良方，或等待它自消自灭，或呼唤健康、有序、开放、法制的图书出版市场的真正建立——所有写字的人都应呼唤中华人民共和国图书出版市场真正法制的枪声打响。近年来，随着图书市场外资的不断介入，机遇似乎已经来临，捧出更多、更好、更易于百姓接受的严肃文学与大众文化，让读者在良好的环境中拥有属于自己的精神享受，是我们写字人、出版界和国家的根本利益与希望所在。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马克

　　看了上期lqm407君的《说说烦人的书刊号……》一文，颇有感慨。

　　请大家狠砸。

武俊岭

　　小小书号问题，已经日益成为中国文化出版市场的一大隐性腐败现象，这一公害与尴尬，治无良方，或等待它自消自灭，或呼唤健康、有序、开放、法制的图书出版市场的真正建立——所有写字的人都应呼唤中华人民共和国图书出版市场真正法制的枪声打响。
企盼得不错.
出版自由,是一个国家文明程度的标志,也是民族文化兴盛的标志.可如今,却是十分让人不满意.

lqm407

你也说起书号来了，让我细细阅读。

春江花月夜

　　怎么办？

叶柄

我也遭遇过
唉！
好文章

冷眼看

看了马克的文章，不敢写书了，写了出版好麻烦哦 ：））

10868739

老马识途啊！忧国之思，处方之作，良知之举。老马特色！

马克

最初由 武俊岭 发表
　　小小书号问题，已经日益成为中国文化出版市场的一大隐性腐败现象，这一公害与尴尬，治无良方，或等待它自消自灭，或呼唤健康、有序、开放、法制的图书出版市场的真正建立——所有写字的人都应呼唤中华人民共和国...

　　武版好。

紫烟雨朦

　　书号的学问也很深奥啊。前段时间有朋友准备出版自己的短篇小说集，据说是3000元左右的书号。我觉得真的很便宜，不知道是否是同其他的作者派生一个书号呢？

马克

最初由 lqm407 发表
你也说起书号来了，让我细细阅读。

　　问好。

马克

最初由 春江花月夜 发表
　　怎么办？

　　顺其自然。

马克

最初由 叶柄 发表
我也遭遇过
唉！
好文章

　　叶柄好。

马克

最初由 冷眼看 发表
看了马克的文章，不敢写书了，写了出版好麻烦哦 ：））

　　冷版好。

马克

最初由 10868739 发表
老马识途啊！忧国之思，处方之作，良知之举。老马特色！

　　１０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