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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逃离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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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5-25 15:2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当阳光在凌晨叛逃,黑暗吞噬了正义,光与火就只能成就悲哀的图腾。
  一位叽叽哝哝的中庸者终究未能逃脱肉体的桎梏而飞升天堂。流过血的土地下面,沉睡着她过去沉睡而今无法不沉睡的躯壳。成为罪恶的殉葬,嗫嚅的亡魂。

  这是一个不值同情者的坟。

  一月的天空是朦胧的灰白,我走来,踏过遍地草莽和纸线,在墓园的角落站定。

  一座精致的小坟,睥睨着旁边这座大坟迎风而立,葬着我心爱的狗。

  “小黑,我来看你了。”我慈爱地微笑,从黑色大衣的内衬里取出个小巧的相框,锁着它在世的玉照。

  将它轻轻置到坟上,它的影子竟又那么鲜活起来,从氤氲的天边响亮地吠着熟悉的呼喊,向我这边奔过来,奔过来……

  它终于近了,正欲扑上身来和我亲热呢,忽地从横空里挥下一根铁棒。撕心裂肺的声响过后,小黑头上冒出好多血--我从来未见它流过那么多血!--它跌在血泊中……

  一年前,我考取了这座城市的一所学校。后至暑假,因离家遥远不愿回去,在城郊小镇上租下一间房子暂住。房东是个四十岁开外的妇人,一副油滑的妖娆嘴脸。

  “以后你就叫我钱太太好了,这是钥匙,我住在顶楼,有事可以来找我。”言罢她把钥匙递来,接过,她便臃肿地扭身上楼。

  开了门,小黑倏地窜进去,活蹦乱跳。

  我把屋里进行彻底的清理,将两个箱子塞进床下,然后疲累地倒在床上。

  数日后,带上小黑与几个新结识的同学去山上玩,拍了许多像片。回来后,即取出胶卷去像馆交付冲洗,留着小黑看门。

  回家路过巷口的十字路口,突然想起小狗狗的狗粮怠尽,看看时间尚早,便掉头去百货公司。

  小县城里宠物用品难买,跑好几条街,天黑透才在一小商贩手中购得,喜颠颠地回家。

  上了楼,正准备掏钥匙开门时,顿感气氛异样--小黑没有像平时一样坎叫着迎出来,整个房内透出幽暗的光线,门脚处躺着的分明是跟随我多年的小黑!

  我第一反应是报警,想到房东有电话,返身冲上楼去。

  在门外又敲又喊,老半天才见钱太太在一声:“谁呀?”之后踱将出来。

  “钱太太,我用一用电话,拜托--”

  “哦,用罢。”她看我一脸都写着十多万个火急字样,放了我进去,当即我整个身体尽已扑在电话机上,连拔三遍“110”皆无人接听,慌得几乎崩溃。

  “什么事这么急?”钱太太抄着手很好奇地问。

  “我的住房被盗了--”

  “什么?”她面色刹变,伸手夺过话筒挂掉,说:“打不得!”

  “我的狗死掉了!它死掉了你知道吗?”我大喊,“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死条瘟狗有什么大不了?家中遭贼,人活着即是可喜之事--有什么损失,我赔与你。”钱太太出语豪壮,仿佛窃贼是她至亲,作贼能遇见这般便宜的事,不是奇迹也算得上希奇了。

  我闻之愕然。

  她开始讲:“这个人我认得。绰号老仨儿,横行本地数十载,从未被捕过--你说奇怪不奇怪?听说她同公安局混得厮熟,杀人都不犯法!”

  “哦?”

  “哟,可不得了如指掌这一带的人,只要挨上都知趣得很,当没回事一样。前年,老仨儿一次打牌输了钱,半夜攀爬到四楼从阳台跳进陈太婆家里去,正巧碰见陈太婆起夜上厕所,蓦地看见一个黑影蹦到跟前喝问她:‘钱,拿来!’吓得裤子全湿了,稀哩糊涂地答了一句:‘钱……都在里屋呢--’就昏厥在地。她的女儿怀抱几月大的孙儿在里屋睡觉,见有彪汉径至,惶然痴睡。

  “这厮忒笨,寻半天没找到宝藏,就拧起床上的女人来问:‘他妈的说!钱都搁在什么屁地方?’这回她不可能再行假寐,马上醒来伸出筛糠的食指朝向梳妆镜下面的抽屉,口不能言。贼弃了女人跨过去扯开来抓出一堆毛票,乜着床上的女人道:‘就这点儿?耍我!’心想大大的划不来,眼前倦缩成母鸡状的女人还有些许姿色,欲脱裤上前。岂料小孩被抱得过紧,挤得痛了,方才悲壮地号啕起来。这下破坏了毛贼聊以自慰的最后一点雅兴,大怒,从屁股后面拔出尖刀对手无寸铁的妇孺一陈乱刺后扬长而去--惨呵!陈太婆次日大清早地悠悠醒来,哭声震惊四邻,把我们些个所谓睡神的都给闹醒了。我们左邻右舍的人都去抚慰她,只怕她一时冲动报了警,激怒了那厮,回转来报复会连累周围无辜的民众。

  “可陈太婆一时想不开,疯了,终日自言自语着是她害死了女儿和儿的话,没过足两天,死在东边田埂上。”这女人讲完老仨儿的辉煌,末了还心有余悸地打一个逼真的寒噤给我看。

  我听得入了神,她摇摇头,俨然饱经世事沧桑的哲人,说:“懂么?唉,年轻人--走罢,我去看看你都丢了些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人生在世,就该忍气吞声,就该逆来顺受。古时一本叫《增广贤文》的书,不是就用‘遇事不管,问事不知,无事早归’这句精辟的言论深刻阐明了为人处事的基本方法么?我们这个城市的居民,亘古传承中庸之道,才使得我们较其他地区的人更懂处世哲学--连小孩都懂。你既然到本城来,就要入乡随俗,这将对你大有裨益。”   

  听过她这番话,居然产生了对老仨儿由衷的惧怕,像小时候姥姥在夜晚昏黄的蜡光下讲的鬼故事,令我二十年来每夜关灯后都心慌不已。

  这样想着,自己已经跟着钱太太进了自家的房门。

  我跑去找了一块旧床单来,放到小黑身前,再掇起它,裹进去。这时,我见它的眼睛睁得溜圆,忙用手去抹,却怎么也合不上。赶快用布掩过来缠了数回,默念道:“请原谅我不能为你血恨,请宽恕我的懦弱。”

  意外的是物品一件都未曾丢失,让钱太太煞是高兴,仅是被翻搅得零乱不堪:牛仔裤挂在天花板的吊灯罩上;在厕所里找到好不容易洗净却再次沾污的T恤;洗脸帕经过蹂躏后在地上呈现出血染的风采;水池边的破锅漏盆下是“云烟”的嘴。从卧室里找出一张字条,上面画着几行字:

  看起来你挺穷,他妈的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

  是学生罢?呸,读书有个鸟用!我你你这么大的光景,早已在社会上混得很不错了,有吃有穿有地位,晚上还有女人陪着睡,真他妈的爽!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今晚你在屋里等我,叫你家里人给你找三百万来,不然杀掉你--如果想报警,随你,公安局里我说了算,还怕你去报警么?
                                                            老仨儿

  反复看了几遍后,发现这张纸具有严肃的现实意义。回过头来的时候,钱太太消失已久,房里充斥着死亡的味道。

  一种对死亡本能的恐惧迫使我跑出去。潜意识告诉我,要逃,逃得越远越好,尽管漫无目的,却是唯一敢做的事情。

  我在夜的公路上狂奔,踱步,挪动,倒下。

  心脏在胸腔里挣扎,自以为摆脱身体会觅获光明,怎捺体外色彩如一,能逃到哪里去?

  阴晦的天宇里没有一粒星光,似乎一切可发光的物质尽已被杀戮,人世迷失了光明的渊源,我已颓然睡去。

  天明时,我身依然健在,但觉昨夜只离城半里。胃里的空虚使我渴求食物,由食物联想到金钱,再由金钱记起旅行包里残喘的几块钞票。

  几乎是爬回去的。

  房间内阴霾未尽,弥漫着呛人的烟草气味。

  “你回来啦?”钱太太魑魅一般杳无声息地立在了身后,我骇得蹦开老远,惊悸不已地答:“啊?”

  “亏你还敢跑,换了我,定会乖乖地候着。”

  “凭什么不跑?难道等死么?”

  “你不懂。你听话他就会从轻发落你,现在他可生气了,要你叫家里拿六万块出来。”

  “我哪里凑那么多钱?家里又不开银行。”

  “这个我不知道,但是实在拿不出--还是快跑罢,老仨儿今天随时会来,你要赶快些。”钱太太嘱咐着,我将什物胡乱塞进包里,提了便走。

  刚出门,下面围上一帮人来,杀气腾腾地睇着。钱太太轻呼一声“不好!”就像兔子般往楼上窜。

  “把她逮下来!”为首的削面带疤者尖声厉气道,就有一村氓模样的小平头径自上前,伸手抓来摔在地上。

  “统统带走!”疤脸转身下楼,两人被三五个生猛壮汉胁持上楼下的白色面包车。

  拐过几条陋巷,停在郊外废弃的厂房里,我们被绑成一肥一瘦两个肉粽丢在锈蚀的机器边。

  一路上噤若寒蝉的钱太主突然两眼放光,挤出一副极难看的谄笑来:“仨哥,你怎么把我给抓来呢?这不关我的事--”

  被称做仨哥的人背向这边伫望着窗外吸烟,冷冷地使了句:“驼子,把她做了!”

  “仨哥!我过去帮了你多少忙,你就这么不讲情面呢?你--”话音未落,叫做驼子的痞子潇洒地拔出枪来就朝钱太太头了给了一下。她脑门上赫然爆开一个窟窿,后面的机器开始滴落红的白的液体,不再说话。

  我张大嘴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包里的通讯小册子告诉我,你老爸是什么公司的老板--但是没有写电话。”老仨儿过来蹲下偏着脑袋问。

  我后悔怎么会把平日随身携带的通讯录放在了屋里,否则这种事情可能就不会降临在我身上了,只好茫然地吞口水。

  “来,打个电话。”他直起身来,掏出手机,说:“号码!”

  机会一来,绝望的人总有狗急跳墙的本事,尤似暗屋里摸到了打火机,会迫不及待地攥住一样。

  忆起伯父是临镇的警察,慌忙了了他的电话号码。

  老仨儿拨过去,可能因近期窘迫,为节省电话费用,张口一气到底:“你儿子铃木在我手上,速于今夜九时之前送六百万元到喁禄镇东郊界牌村六组莱河桥口赎人,不许报警,否则后果自负!”

  然后飞快地挂断。

  是夜,我被几个异味浓重的肉体箍于车里,傍桥而望。

  巴掌宽的河沟里污水潺缓,映着天顶一弯皓月。平衍的良田虫鸣跌宕,树影森森处偶尔乍现星星点点灯火,公路泛着光从极远处的山坡后面蜿蜒过来。

  车内人或依或靠,目光都挂在公路的尽头。

  “妈的!只差几分钟了,还他妈不来--老子饿了,驼子,取面包来吃!”

  胃经此话触动,从昏迷中陡然觉醒,干瘪地绞痛起来。

  几个痞子,开始吞咽面包,口水的搅拌声此起彼伏,分食唐僧肉的饕餮一般,引得我腹中兵慌马乱,转过头去注视窗外。

  公路端点终于闪现盏诱人的车灯,极速滑过来。我屏住呼吸,饕餮们停止了撕咬,都兴奋地打量着。

  一辆宝马轿车在桥堍停下,我的伯父衣冠楚楚地下来,提着皮箱。想必里面装着一叠叠大钞,老仨儿猛咽下唾沫,招呼手下拖了我下车。

  伯父和老仨儿相遇在桥中,重要领导人会晤一进行亲切友好的洽谈,磋商过程中愈谈愈欢,相见恨晚,进而朗声大笑。不知都讲了些什么,老仨儿向这边扬手示意,身边紧锁的魔爪松开,我快步走过去,有被地狱遣返之感。

  伯父介绍着:“小木,这位是刁叔叔!”

  我蓦然惊诧。  

  老仨儿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博爱的叔叔,正在那厢感叹:“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险些伤害了令侄,实在惭愧!”

  “不用介意,这些钱你权且用着,以后小木在这边读书,可要劳您罩着点。”

  “那是,那是--”老仨儿亦不推辞,大咧咧接了钱,面皮笑得更臻灿烂,“您是临镇的黑哥,久仰大名却憾未谋面,今得一见实为荣幸。今后也得靠您多多帮助,多多帮助!”

  二人谈锋甚健,提议到附近地下夜总会玩耍,顺路送我回住处。

  我坐在伯父车里,被劈头盖脸骂得体无完肤,说什么耗费了精力又浪费了金钱,又说要不是念在同你父亲兄弟情份,闯出偌大祸事,断然不会相救云云。云里雾里颠了一阵,想起钱太太的惨状,冒失地问:“我被他们绑架的时候,亲眼看他杀了一个女的--”

  “人家杀了谁管你屁事!没杀你已是万幸,这个城市的规矩你没有看出来么?警察流氓一条道上混,懂么?”伯父恨恨地骂着,突然猛打方向盘,踩下刹车道:“你说的地方到了,别再给我添麻烦!”

  我跳下车去,伯父伸手拉拢门,油门一轰,与老仨儿们勾兑去也。

  整个事件在不了了之中嗄然终止。

  风渐起,一阵紧似一阵,卷起的一地纸钱抛在半空,盘旋着,迷惘着,最后漫天靡然殒落。雨点夹杂其间,悉悉簌簌地走来。

  我裹紧大衣站起,看见一位白衣女孩匆匆而至,跪到旁边的坟前,哀哀低语:“妈,我看您来了。我找到了您的照片,特地让爸爸裱好了带来。这样,您就可以看到女儿了。”

   我看着她。仿佛是看到去世前的钱太太一般,宛然轮回转世的鬼魅,重又唤回了新生,别无二致。

  “妈,我明天要走了。爸说要带我离开这座城市,到外面寻找安定的生活--再见了,妈妈。”言毕,恭敬地磕下三个头,站起来。见我盯着她看,显得有些局促。

  忽然,她笑起来,指着小黑的照片天真地问:“咦?大哥哥,你怎么埋一只狗呀?”

  我答:“它是我最忠实的朋友,我要纪念它。”

  “怎么死的?”

  “被盗贼打死的。”

  “为什么要打杀它?”女孩有些怜悯地问,我抚摩着小黑的照片道:“它很勇敢,贼怕它,所以要打杀它。”

  小女孩咬了半天手指头,恍然大悟似地叫:“真笨!如果换我遇见贼的话,转身就跑了!”

  她真的跑了,抱着钱太太的遗容,消融在飒飒的水雾里,留下一片空茫的风雨声。水雾愈织愈密,后怕,这才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浸透肌肤,刺痛骨髓,惊恐万状,却无可逃遁。

                                                                                          2002年小刀作于成都龙泉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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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3-5-25 15:33 | 只看该作者
这是年前乱涂的一篇文章,不过,请问版主,我在编辑时已经在断首空过两格,然而发表后就消失了,怎么解决呢?我使用了全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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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5-26 12:54 | 只看该作者
太长了,我以为短一些好,大家后很忙,看你一篇稿子要花费太多的时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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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3-5-26 13:55 | 只看该作者
  有道理,我下次把它斩成一小片一小片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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