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聊斋·涧秋

落梅

　　涧秋与丫鬟踏春时不幸被毒蛇咬伤，危急时巧被一头裹方巾的神秘少年解救。少年救人后就匆匆离去，而涧秋从此陷入少女朦胧的情感里。只因涧秋自小与同村杨公子定了婚约，婚期将近，她心念少年，于是离家寻找。几经周折，两人得以重逢，涧秋流露出思念之情，而少年却难以接受。感动之余，少年道出了关于他身世的秘密。原来他是人妖相恋的禁忌之子，且有一头如鲜血的红发。涧秋没有改变初衷，与少年在一间简陋的草房里度日。不久后，涧秋的父亲出现，将两人带回家，却要拆散他们。此时，婚期还有几日，涧秋与少年同被囚禁。就在新婚前夜，丫鬟冒险救出二人。涧秋之父萧员外及杨府派家奴乡亲追赶，并以抢亲及禁忌之子为由要处死少年。慌乱之中涧秋为救少年而身负重伤，少年愤怒下激活了体内的妖怪之血。一场撕杀开始，直到满地死尸。少年又悔又惧，带涧秋回到草房疗伤。他始终无法忘记那满地的死尸，在一个雪夜，他乘涧秋熟睡之际留书后去了当初杀人的地方，想以死谢罪。这时涧秋突然出现并制止了他，并说一起接受上天的惩罚。而他们是一起为赎罪而活着？还是一起为谢罪而死去？

　
　　　　　　　　　　　　　　　　涧　秋


一  古道初遇

　　三月的扬州，天清水碧，日暖风软。桃红柳翠的瘦西湖，香火鼎盛的大明寺，皆是踏青赏春的人。香车宝马，美食古玩，一片繁华景致。

　　涧秋是扬州城南外二十里梅村萧员外之女，生母在她很小时染病离世。她自小许配给同村杨员外三公子杨天迟。萧杨两家乃世交，祖上一直经商，后辈闲隐在梅村。购置了一些田地，倒也清悠安乐。

　　晨起梳洗后的涧秋坐在柳藤编织的秋千架上，丫鬟菊心提篮子在花圃里摘花。涧秋懒懒地说道：“真是白白地辜负了一春的好景致，菊心，我们溜到扬州城去玩吧。”

　　菊心早就巴望着小姐这句话，两人装扮好，便从后院悄悄出门。

　　山间小路野花轻妍，芳草凝碧。两人一路嬉戏，未干的晨露打湿绣花鞋。她们尽情地享受春光，心里想着烟花漫舞的扬州城，有如脚踏轻云甚是欢快。

　　行走中一条色彩绚丽的蛇突然从草丛窜出，惊悸之余，涧秋的小脚已经被它咬了一口。此时的菊心惊慌失措，大喊救命。脱去鞋子，脚踝上有几个小齿洞，正渗出暗红的血。涧秋脸色苍白，看来这蛇很毒。

　　此时有一路过少年听到呼救声，急忙赶上前询问。得知被毒蛇咬伤，他二话没说，取来旁边的芦苇草。在涧秋的伤口上刮去毒血，此刻涧秋的脚已经肿起来了。少年俯身用嘴一口一口吸出里面的毒血，昏沉沉的涧秋打量着这个少年。只见他头裹着一方白色的布巾，双眉如墨染，棱角生动，是一个豪气不失俊秀的美男儿。

　　毒血吸出后，少年从怀里取出一瓶药粉，撒在伤口上。另外取出腰间的水壶，给一粒丹药涧秋服下。“你们是否住梅村？”少年开口说话。菊心缓过神来，连忙点头。

　　少年背起涧秋直往梅村走去，菊心一旁跟随，心想幸好路遇贵人。此时的涧秋已经苏醒，感觉伤口已经不那么痛了。她伏在少年的背上，心扑通直跳，却喜欢这份温暖。

　　一到萧府，少年放下涧秋，众人还未来得及道谢。他就匆匆走了，涧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些淡淡的失落。

　　被父亲训了几句，涧秋便回房休息。因为抢救及时，脚上的伤并无大碍。而涧秋的心里，一直在记挂着那个头裹方巾的神秘少年。


二  扬州重逢

　　那样一次邂逅，涧秋始终无法忘怀方巾少年为她吸毒血的那幕。只是茫茫人海，究竟到哪里才能寻找？哪一天才能再度重逢？一年来，涧秋趁出门时打探他的消息，都一无所获。

　　今年的杨府已经下了聘礼，准备年底将涧秋迎娶过门。这段姻缘涧秋无法接受，因为她的心里早已深藏那个少年，却又无法道出这份苦楚。想起娘亲早早撒手人寰，心事无从所寄，不禁暗自垂泪。

　　金秋时节，庭院的黄花开开谢谢，从落第一枚叶子时涧秋就想离家出走。她想再去寻找方巾少年，逃避这场婚约。这些秘密的计划，她只告诉了丫鬟菊心。

　　这日，涧秋留书一封，只说游玩数日，望父亲大人不必挂念。两人一身女扮男装，带了足够的银两，偷溜出门。她们行走在萧然的秋天古道上，打算赶往扬州城。碧云霜天，老树和风，无心观看乡野自然的美景。只是匆忙地赶路，盼望着早点到城里。

　　扬州城依旧繁华喧嚣，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没有涧秋要找的那一个。她们找了一家客栈，暂时投宿下来，再做打算。半个月下来，主仆二人四处打听，始终未得知少年的下落。

　　十月初一，涧秋和菊心换回女装，打算去大明寺烧香许愿。今日的香客繁多，二人烧过香，便在寺院内闲走赏秋桂。走在那条长长的石阶上，有一熟悉的身影擦肩而过。涧秋急急赶上去，侧眼一看竟是她苦寻多日的方巾少年。

　　除了那方巾的颜色换成青色外，其它没有什么改变。久别重逢，两人都很激动。他们一路细谈，涧秋顾不得许多，把这一年多的思念与寻觅都道出。少年一直叹息。

　　“那小姐这次是逃婚出来？”少年有些惊讶，语气中透出激动。“是的，我离家出走，为了寻你。”涧秋深切地说道。

　　“你们主仆二人住在客栈？这样太不安全了。倘若两位不嫌弃，先回客栈，拿上行李去我的草房安置下来再说。”

　　少年居住在城西几里外的一间简陋的房子里。进门，一桌一椅一床十分简单。“两位小姐将就睡这张小床上，我在外面搭个棚子住。”少年说道。

　　几日来，少年对涧秋忽冷忽热。在谈话过程中，得知少年叫青州。是个孤儿，流落江湖，饱受世情冷暖。

　　涧秋的心意青州不是不明白，或许他怕自己居无定所，终不能给她幸福。


三  神秘身世

　　凉月下，秋夜一片萧然。屋内丫鬟菊心煮好了热茶，涧秋将青州唤进屋。一盏油灯，两人坐下闲聊。

　　菊心早早地睡下了，涧秋帮她盖好薄被。月光斜斜地从窗外透进，茶雾萦绕。涧秋希望青州给她一个答案，她就决定留下还是离开。

　　看着涧秋凄楚的眼神，青州心痛不已。在这个静谧无声的秋夜里，青州道出了关于他身世的秘密。

　　若干年前，他父亲是杭州城一大富人家公子的书童。自小受尽欺凌，久居人下。直到那年他陪公子去赶考，路上遭遇强人。公子被打死，而他不敢回去，流落在外。

　　在荒凉的路上，他遇到一个桃花精。两人生了爱慕之情，从此居住在扬州城，做些小买卖为生。而青州便是人妖相恋的禁忌之子，并且有一头红发。说完，他扯下头巾，那一头红发，如血一般。

　　青州五岁时，母亲被一个无情的道士收去。父亲从此郁郁寡欢，不久也辞别人世。他从小就遭受世人的唾弃，独自生活。上山砍柴卖钱为生，自己还会采些草药，那天救涧秋的蛇药就是他自己炼治的。

　　涧秋深深地叹息，原来这就是青州一直对他冷淡的原因。他自认卑微，不敢接受涧秋的情义。“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改变初衷？以为这样我就会离你而去？你这一头红发，若绝美的残阳，我喜欢得紧。”涧秋微笑道，眼目动人。

　　青州有些激动，握紧涧秋的手，只愿这一生都不要松开。

　　爱情在灯花下跳跃，两人痴目相对静坐到天亮。


四  梅村悲剧

　　草房的后院种了几亩韭圃，主仆两人就暂时跟随青州过了简单的日子。眼看秋去冬来，涧秋想着家里的那门亲事，不知杨世伯是否会为难父亲。

　　寒冷的冬天，青州在外面搭的草棚也添了芦苇结实些。涧秋想带着青州回到梅村去，希望父亲能成全。这种想法只是放在心里，因为太冒险了。

　　直到这一天，三人正在屋内生火烤野兔时，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是萧员外和几位家仆，涧秋看见父亲很激动，连忙走上前去。萧员外也没有多说话，就要将涧秋带走。直到涧秋苦苦地哀求，他才答应带青州一起回梅村。

　　两人满怀希望来到梅村，一回来后涧秋便被父亲关在闺房，不许出门。而青州也被囚禁，萧员外只是想拆散他们。涧秋的婚事近了，萧曾两家都准备办喜事。

　　就在婚礼前一天，丫鬟菊心偷出钥匙，打开了涧秋的房门。并一同救出青州，两人打算逃离这里，远走天涯。就在梅村五里之外，萧杨两家纠集家仆和村民赶来。以禁忌之子和抢亲为名要处死青州，二人被众人追赶。在众人的堵围下，涧秋跪在地上，哭道：“爹爹，求你放他一条生路，女儿愿意跟你回去。”曾府的人都手持刀棍，气势汹汹，还没等萧员外开话。已有几个人举刀棍像青州砍去，涧秋立刻冲上去，被一人用刀砍伤。

　　青州抱起涧秋，她的血立刻将衣襟染透。那刺目的颜色，激起青州的愤怒，也激活了他体内的妖怪之血。他抢过一人的刀，扑向众人。一片混乱中，他已丧失理智。

　　待他回过神来，已经满地死尸。幸好萧员外和杨员外等一些人逃脱，不然都要死于他的刀下。后悔已经迟了，青州跪在地上，大声嚎叫。那凄厉的声音，惊飞了老树上的乌鸦。

　　他抱起身负重伤已昏迷的涧秋，赶到扬州城名医馆疗伤。一番包扎后，又将涧秋带回草房。涧秋在床榻上躺了三天三夜才苏醒过来。青州生火煎药，一直相伴左右。

　　在涧秋醒来的时候，青州才将那天后来发生的事说出。“我已经酿成了大错，此生都无法安宁。”青州低垂着头，痛苦而沮丧。

　　“那就让我们今生一起赎罪，一起接受上天的惩罚。”涧秋偎在青州的怀里，感到安慰和释然。只要和青州在一起，死又如何。

　　一个月后，涧秋慢慢能起床。今冬已经下过三场雪，野外白茫茫一片。这一个月以来，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可是彼此的心里却负上了沉重的枷锁。
     

五  远走天涯

　　雪花还在飞舞，炉火正旺。涧秋在青州的怀里安稳地睡去，时不时在梦里绽开微笑。青州搂紧涧秋，吻了她的额。今晚，应该是诀别。

　　他无法忘记那满地的尸体，那些狰狞的面孔总是在梦里出现。那是个残忍的日子，他必须要付出代价。于是，他选择在今晚。他要让那些死去的灵魂得以安歇，早日瞑目。

　　悄声下床，将早就写好的书信搁在桌上。含泪看着涧秋，掩门离去。纷飞的雪在静夜里飘扬，几颗伶仃的老树诉说着苍凉的故事。一排脚印在雪地里异常的醒目，渐行渐远。

　　终于来到了那场悲剧的现场，白色的雪早已覆盖了那幕惨烈。这个世界没有尘埃，因为它还未苏醒。青州跪在雪地里，为那些魂灵叩头，他要以死谢罪。正当他取出匕首之际，涧秋突然唤住，大喊：“不要！”她在雪地里蹒跚，终于走进，扑到青州的怀里哭泣。

　　“让我以死谢罪，我无法原谅自己的过错。”青州痛苦地说道。

　　“那好，现在有两条路。要么我们一起为赎罪而生，要么一起为谢罪而死。你选择吧。”涧秋异样的冷静。

　　两人在雪地里沉思很久，漫天飞舞的雪花淹没了所有的脚印，只留下无垠的苍茫。“就让我们为赎罪而活吧，我不忍心你大好的年华随我一起断送。”青州平静下来了。

　　涧秋偎在他的怀里，感觉自己已经像个冰人。两个在夜色里行走，回到草房。他们打算次日去一次梅村，无论面对的会是什么，都要回去一趟。

　　梅村冷清萧索，所有看到他们的人都躲避。或许因为那一场厮杀，已经没有谁敢靠近这个人妖的禁忌之子。萧员外看见二人，只是叹息，已经无能为力，由着他们去吧。

　　涧秋拜别父亲，与青州离开了这个生长十多年的地方。从此浪迹天涯，一生为赎罪而活。他们走过丛林，走过山径，走过万丈红尘。留给梅村人世世代代的无奈与叹息。


后记：

　　来年的三月，扬州城依旧繁华似锦，来往的游人商旅络绎不绝。城南二十里外的梅村安宁祥和，他们没有人再提起那场血战。

　　涧秋与青州行走天涯，吃斋行善，了度余生。

　　从此，这里方圆百里流传着一个关于红发少年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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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

　　落梅试图用文字制造一种美丽的真实，这是我所读不多她的小说作品留下的极强烈印象。就使她心甘情愿地自我陷入了一种困境，一种现实意义与生活寓言相依相存又必须真实自然、感人肺腑的两难境地。这是一个目标锁定，也是其独特的《旗袍》系列与新《聊斋》系列不同于其他作品的一个鲜明特征。读罢此作，我们看到她一次又一次成功地从这种困境中走出来，现在又把《聊斋．润秋》摆在大家眼前，让我们高兴地看到了一个至纯至美、亦真亦幻的传奇情感故事。同时，我也看到她对那些智性人物所给予的准确文字表述及对其作品风格的追求与创建。

　　凄美。浪漫。真实。感人。

　　这种真实、自然、凄美、浪漫是由独特的情节与细节来展现的，加上个性的语言，仿佛精心地串起了一串闪闪发光的珍珠，使人物、情节得到了很好的统一与刻划。透过文字我们可以感觉到作者内心世界的丰富与对既定写作目标的坚定追求，功力绝非一般作者可比。

　　每一个认真而有才华的写作者都希望用他的语言和想象，去塑造一个属于他的——仅仅是属于他自己的类似于梦幻与现实相交辉映的奇妙世界。这不仅需要一种才能支撑，同时更需要一种清醒的意识，方有可能支撑起属于自己的一片文学天空。总之，无论落梅的《旗袍》、新《聊斋》系列的前几篇，还是这一篇《聊斋．润秋》，都给人留下一种鲜活的印象和阶梯般向前的感觉。

清泉流石

语言、结构、情节都不错。

若荷

学习了！还喜欢你的签名档。

程相崧

　　“让别人明白你的心，那是多么难啊！”爱上一个人时，你往往会这样想。
　　
　　然而，让别人明白你的心，又何曾不是一种残酷。如果一切都太明白，清清楚楚地看到听到想到，梦，童话，理想化，还有爱情，统统被现实这个大筛子涤荡过之后，不知道剩下的会是些什么？　文章以凄美的文字，给人讲述了一对在命运捉弄下相爱的人。文章以超现实的手法，向人展示了爱情在现实世界中的无奈、相爱的人在现实世界的无助。

　　读安徒生的童话《海的女儿》，明白了关于爱情的偏于理想化的一个素朴的道理。然而爱太难了，没有喜剧，只有悲剧或者生活剧。文章结尾意味深长，也许爱或不爱原本就是一场宿命。

左显辉

一如既往，清冷美丽。

陌笛

一如既往关注落梅。抱~

千百次回眸

一读再读,学习.

落梅

非常感谢马克细心的品读与点评,落梅自当继续努力。
谢谢大家的关注。问好!

敬一兵

落梅的小说写得漂亮，马克的回帖评得精彩。

雷公子

别有一番风味，喜欢！

凌云昕

又读妹妹好文。

叶柄

好文笔
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