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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人
一
骑自行车上班的路上,我猛然发现路边墙上奇怪地画上了人像。
我停下来，沿着这条路，数了一下，有二十三个。虽然这些像有大有小，但一看画的就是同一个人。这些画像小得只有四五十厘米高，高的达到一米六左右与真人相仿。画像是速写风格，略微几笔，构图形象:有的是面向左边，看路口的红绿灯；有的是面向右边，一个洗头房的门；有的面向马路，眼睛正与我的眼睛相对。这双眼睛太熟悉呀，看起来冷冰冰的，但里面却饱含了无尽的内容，似曾相识，而我却怎么也无法与我身边的那一个女人对上号来。
这个人像看起来画的是一个女人，但却没有头发。
没有头发的女人画在马路的墙上，让我在这个早上感到十分不理解。我骑上自行车后，还边走边在想这件事情。我知道这个城市里有行为艺术家，经常搞一些很特别的行为，比如马氏兄弟曾经把赤裸裸的身上画上白色的线，趴在路口的斑马线上，结果可想而知。还有一个文学青年在广场上把一只手伸进裤裆里，另一只手高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两个字：“捉鸟！”现在，在路边的墙上出现二十几个画像是不是行为艺术？画像的人想表达什么？为什么画的女人却是光头？这些问题随着我的自行车轮子在我脑子里飞速转动。
后来，我不想这个问题了，我想这个问题到办公室时再与李雪交流。
绿灯亮了，我加紧赶路。
二
我的办公地点并不是政府机关的办公室，只是售楼的临时房子。这个房子在一个正在开发的楼房下面，用简易的板材组成的一个空间。李雪初次来这儿上班的时候，对房子的安全很不放心，她推了一下墙，试试墙能不能倒。我说，你的劲太小，推不动。你要能推动，一阵风还不把这房子吹倒？李雪坚持让我试一试，我走过去推了一下墙，虽然没多么用力，但墙却动了几动。我忙说，不要紧，这些板材很轻，砸不死我们。
我需要这份工作,需要美女与我一起把这些房子卖出去。
在这个简易办公室里，我们的任务是负责接待购房者。本来房地产是很畅销的，但最近市里对旧村改造房加大了管理力度，办房产证难了，市民买的就少了。当然咨询的人却不少。我和李雪负责接待这些购房者，负责解说文案。李雪不擅长谈，但她擅长笑，她自称这是职业笑容，她的职业笔容吸引的客户真不少。我喜欢和她开玩笑，一逗她，她就笑，然后我就问：“有什么好笑的，对我莫用职业笑容嘛？”这句话又把她逗笑。
我这个人也爱笑，是真笑。对于上门咨询的女顾客，李雪总是让给我，私下里说：“谈成了，可要请我吃饭！”我呢，当然也把男顾客让给她。
今年要不是房地产形势不好，这座楼盘早就销售一空了。可就是这种形势，使我和李雪谋得了一份工作。
三
进了办公室，我就说：“喂，奇怪了，花园路上有面墙上画了二十几个人像。”
李雪正在喝水，她咽下一大口水，说：“是嘛？”
我告诉她那些画好像画得是一个人，二十三个，好像是画了一个人每年的样子。
李雪问：“是嘛！”
我说这个画像的人技术不错，画风飘逸，速写水平真不错。
李雪问：“看上去像是专业人士画的吧！”
我说凭我四年美术专业学习的功底，我敢说这个人绝对是专业出身。他下笔看似随意，但却有力。涂抹看似凌乱，但却有数。不可多得的好画呀。我说这些时，李雪还在喝水。初冬时节，她杯子里的水汽飘起来，落到她的脸上，很朦胧。
李雪说：“别吹了，不就是在墙上画几个像有什么好的？说正经事吧。昨晚王八皮给我打电话，对我们的工作很不满意，说我们售楼业绩很差劲。他说冬天是售楼旺季，让咱们俩合计合计搞个策划。”
李雪说的王八皮是我们的经理，我们之所以叫他王八皮是因为他个子不高，眼儿不大而且常年穿一个黑色马夹。一个典型的暴发户的形象。这厮承包下售楼项目来，招聘我们给他售楼。我对李雪说办不下房产证来，有钱我也不会买。李雪说我也跟他这么说，但王八皮说别找客观理由，要从主观上找。
在早上第一个买房咨询者来之前，我对李雪说：“李雪，你看着我！”
李雪抬起头看我。我让她把水杯子从她嘴边移开。这样，水蒸汽就不会遮住她的脸了。
李雪笑:看你干什么？老脸咔嚓的。
我说严肃点。我看着李雪的脸:真像，太像了。李雪的脸太像墙上的那些画像了，尤其是眼睛。
李雪听我一说，一笑:真得么，改天你带我去看看。
下午，关门的时候，我对李雪说：“我带你去看人像去吧！”
李雪说：有什么好看的，我今晚有事。
四
下班回来的路上，本来我要到其他地方去办点事情，但我放弃了，专门到了画头像的地方，特意停了下来想好好看一看。我毕竟是学美术的，虽然现在从事的职业不是靠画笔来谋生，只是靠嘴生活的售楼员，但对于美术还是心有不舍。毕竟从生活中发现艺术是很困难的，而且早上看到这些像画得真不错,更不用说画的像象李雪了。
可墙上，那些头像不见了，有头像的地方用涂料盖住了。这些涂料是新的，比墙的别的地方的色彩要新，所以白色涂料掩盖后的轮廓也是人的形状。实际上，这些只有轮廓的人像更醒目，只是人像没有表情，没有眼睛，没有鼻子……看起来惨白惨白的。莫非这又是行为艺术所为？
斜对面洗头房的门关着，但玻璃门后却有一个女人向我招手。她在玻璃后面，招手的手指弯成勾，朝里一勾一勾的。我以为这女人找我有事情，走过去，推开门。小姐惊喜地伸开了怀抱“帅哥，洗洗头，还干点别的？”
“麻烦你告诉我，这些人像怎么涂了？”
小姐马上不笑了，脸上的折子收拢起来。
“城建上今天上午涮了。”
我走出来。城乡结合部的这条路上行人不多。小姐坐在玻璃窗后面，没有发现勾引的对像,表情便严肃起来，不像刚才对我那样笑了。
我骑上自行车，想，明天到办公室告诉李雪。
五
回到租住的房子，我做了碗面条吃了。
然后半躺在床上，用被子盖住了脚。从床上找了一本策划方面的书。今天李雪说的关于售楼策划的事情，我要看看。我们找一份工作不容易，一定要珍惜。记得王八皮看了我的毕业证时说：“好，你是学艺术的，我们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但后来，王八皮一次次地批评我，说我呆气。说售楼是一门艺术，要我把对美术的热情放到售楼上，肯定会有不错的业绩。
策划的图书上有一招挺好，我给李雪打个电话，但李雪关机了。
这死妮子关机去哪儿了?说真心话，我喜欢李雪，但李雪却不喜欢我。我能感觉得出来，因为大多数时候，李雪对我的笑都是职业微笑。
我想了一会儿李雪，这死妮子也是学美术的，但总是说不喜欢美术。她说要不是当年文化课成绩不好，才不上艺术院校呢。她还说要早知道艺术院校不好找工作，她更不会上艺术院校。但王八皮让我学习李雪，因为李雪的方案与策划搞得好，用王八皮的话说就是：“李雪把艺术与售楼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这个时候，我也想把艺术与售楼结合在一起。我坐起来，从大背包中找出干了头的画笔，找出料……我要画画。画什么呢。我也要画人像，我找出了一张纸，画了几个像。哈，画着画着我笑了，我把自己给画了出来。
画中的我没有表情，冷峻地，真像个帅哥。
我想起花园路上的画像，心想要在那么大的墙上画画是多么自由的一件事呀。
其实我住的房子的墙也是白的，但住进来的时候，房东有交待说不让弄脏房子。房东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一看就是属于早富起来的人，腰部粗的肉坠下来成一圈。我给李雪说起过这个房东。李雪坏笑：“好呀，四十如狼，你可以傍上她，至少房租可能免了嘛！”这个女人定期过来，但不是看我，是看看她的房子。我告诉她房子是不动产，我不会给搬走的，不用经常过来看。她不屑地说：“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弄脏墙！”
她站在我面前，宽肥的身体像一堵墙。
所以，我没法在这座房子雪白的墙上画画。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在一个女人身上画画，画了一个人像。人像是我自己，我画了二十七个，正好与我的年龄一样多。我梦到的这个人是谁呢?真是羞于出口，她是我的房东女人。为什么不是李雪呀,真让我生气。早上,我出门下楼的时候，正碰到房东女人，她说：“我进去看看！”我说这么早有什么好看的，她说：“昨晚我做梦，你把我的墙涂黑了，我要看看。”
六
房东看房耽误了点时间,等我赶到办公室，李雪早就到了。我说：“喂，奇怪了，花园路上的人像都让人涂了。”
李雪正喝水，她咽下一大口水，说：“是嘛？”
我说：“昨晚我要带你去看你不去，这下你没得看了。”
李雪说：“无所谓，我今天早上已经看到了。”
我说不可能，昨天下班的时候,我就看到让涂料盖了,今天早上过来的时候，我又看了一遍，都让涂料给盖了。
李雪说：“在另外一条路上，我看到了人像。改天，我带你去看看。”
我说这就奇怪了，看来真是行为艺术呀。
我掏出在路上买的城市晚报，在社会新闻版看到了记者对墙上人像的批评，还有对城建执法人员的专访。我看后对李雪说，报纸上说乱涂乱划情节严重的可罚款五千元呢！李雪说：“是吗？这么多。我工作半年也挣不了这么多钱呀。”
我给李雪说了昨晚上做的梦以及早上房东女人的话，把李雪惹得大笑，她说：“你们真逗，比在大街墙上画人像更有艺术表现力。”
我问李雪售楼企划考虑怎么样了，李雪说：正想着呢。
正当我们聊着的时候，办公室的门推开了。今天第一个顾客上门了。李雪抬头一看是个女的就没有站起来，我也不想站起来。李雪想让给我，可是她哪里知道，这个顾客就是我的房东女人呀。
下午关门的时候，我对李雪说，你带我到那条路去看人像吧！
李雪说：有什么好看的，我今晚有事。
七
我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来到了李雪说的那一条路，去的时候，没有看到人像，因为有头像的地方用涂料盖住了。我从涂料的分布来看，画像的人应该是一个人。
真有意思。
这些头像如果没有被盖住，其中一个肯定会面向街道。
路上的行人很多，有许多大学的学生来来往往。他们年青的脸在人行道上晃动。这是多么朝气的脸呀，几年前我也是他们中的一个呀。
有几个男生留着长发，几个女生留着短发，他们也是过来看人像的。没有看到人像，其中一个女孩子骂：“靠，人渣！”一个男生说：画得很好，总比白墙好看。
他们看到我在看他们，不再说话，沿着马路走了，其中一个用脚踢着一块石子，石子迅速地跑。
我也骑上了自行车。
八
接下来的几天，报纸上总能看到关于人像的内容。
画人像的人仿佛在与城建执法队捉迷藏，今天城东画，明天又去城西，有时还去公园的围墙上画。画人像的人真是个机智的人呀，城里所有的城建执法人员夜间都在找，但城市太大了，画人像的人总能找到一个没有人监督的地方画上二十几个人像。
但这个人像的生命却只有一夜，每天晚上画好，幸运的人早上上班路上可能看到，太阳一出来，值了一夜的城建执法人员总能睡眼朦胧发现了人像，便叫一个专门的人把人像涂上涂料。人像的话题成了报纸上的热门话题。
人像的话题也是李雪与我之间的话题。
包括来买房的顾客也都与我们交流对人像的看法。在我住的地方，房东女人去看她的墙未涂画上什么的时候，也会神秘地问我一些人像的问题，她说她看见人像了，人像是个光头。她说的时候一只手摸着头脑，仿佛不这样做会有人把她的头发剃掉。有一天，房东女人对我说：“我知道你是学美术的，那些人像不是你画的吧！”
九
看到报纸上有这么多关于人像的话题，我把画笔带到了办公室，闲着没事的时候，也画两笔，我让李雪坐着别动，也学着看到的人像的技法画人像。我画的人像小，画完就让李雪看，李雪说，不好看，我比这个好看多了。
有时，我画的李雪没有头发，与我第一次在花园路上见到的一模一样。我对李雪说了，李雪很职业地一笑：“是嘛！”
最近我们的销售业绩还是没有起色，王八皮来了几次，说再没起色就让找们找地方洗手去。洗手一词是王八皮的语言,大概是让我们走人的意思。这一天，我把一个策划方案跟李雪说了，李雪叫绝。我们给王八皮汇报了一下，他一个劲地说：好，好……。
我的策划方案很简单,就是在我们正在盖着的大楼上悬挂大幅的人像画。
凭着记忆，我把花园路上看到的女人像画在了大型画布上，然后挂在大楼上。人像吸引了好多路人围观，这段路破天荒地热闹起来。我的房东女人也来了,听说是我画的,向我伸出大拇指。记者又是拍照又是采访。王八皮穿得油光油光地，对我们的工作很满意。城管执法队一早就赶了来，他们对这个人像形象太敏感了，非让我们摘下来。王八皮是做生意的人,什么人都见过，所以根本不摆他们。后来，执法队问这画是谁画的，我说是我。其中一个城管执法的人说：“这几天城里的人像都是你画的对不对？”我说：“不是我，真得不是我。我只是模仿了一下”。后来，城管执法的头说让小张来。小张来了，我一看是我上大学时的小师弟。他仔细看了看画说，不是一个人画的。执法的头说你要拿准了！师弟说：“没错，这些天我涂了那么多涂料，对这个人像早就吃准了！”
我们的策划大获成功，吸引了众多媒体与市民的眼球。
王八皮为了感谢我们，请我们去了城市最高的楼上吃饭，喝着喝着我们喝高了，在楼顶的露天酒吧，李雪告诉我：“那天城管的要带走你，你会怕吗?”
我说：“我不怕,我知道那些人像是你画的，我被带走也是为你而去的。”
我问:“但你为什么画得自己没有头发呀？”
李雪说：“没有头发一头轻松呀！”
王八皮让我灌了不少酒，这时在墙角狂吐，我过去踢了他一脚。他说：“哥们，干哈？”王八皮就是这样的人,他不高兴的时候,他把别人当狗;他高兴的时候,乐意给别人当狗.所以,我常常趁他高兴而欺负他。
我又踢了他一脚。我告诉他我又有了一个新的策划方案，这厮的眼睛一下瞪大了……商人的眼睛真亮呀。
我说如果弄二十几个真人吊在楼盘的外墙上,肯定会吸引人的眼球。为了有说服力,我一边向楼裙上爬一边说: “就这样,贴在外墙上!”
站到这个城市最高的楼上,风吹得我发晕。王八皮被我的策划震得瞪大了眼睛。李雪一把拉住我的手说:真是大手笔呀!不过，你不能掉下去呀，要不把谁吊在楼外面呀？！
是呀，这真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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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2-2 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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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2-2 10: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