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闷悲愤的天问

何也 · 发表于 2005-12-12 11:16

　　在中国古典文学里，屈原的《天问》是一部非常怪异独奇的作品。与《离骚》、《橘颂》等相比，《天问》通篇四字句的格调在形式上显得极度单调呆板，而神话传说的内容与问而不答的悖论又让人难以相信它的伟大出处。难怪胡适说它是“文理不通，见解卑陋，全无文学价值”。那么，诗艺上如此粗陋的作品，何以又成为千古绝唱的传世之作呢？
　　诗人之前的屈原，他远大的抱负是成为一名谦谦君子，以纵横捭阖于政治舞台。司马迁记述他，“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但就是这样一位谋图王道的高士，却因为谗言因为不信任而被楚怀王放逐在野。三闾大夫的政治理想彻底幻灭了，千年之后的我们才有幸读到了名垂青史的诗篇。
　　这大概是左徒之官所不希望的人生结局。但，历史就是这样认真地在和他开着玩笑。
　　“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的诗人在江滨遇到了智者渔父。“举世浑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离”。面对渔父的规劝，他不愿放弃自己的道德坚守，也不想就此背离自己的一生诉求。但他又摆脱不掉忧心愁悴，于是，苦闷悲愤之余，他呵而问之，舒泻愁思，向冥冥不可知的“苍天”发出了近似歇斯底里的“天问”。如果说肉体的放逐可以忍受的话，那么心灵的放逐精神的放逐就将是永远无法承受的生命之“轻”了。这是诗人的宿命，放不下。问响于山，空空其音后，他也就更加苦悲了。他注定要找不到归途。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千年之后，另一位寂寞的先驱者看着遍地野草时，在灵魂的墓志铭中作了这样的宣示，并对那个沉默而绝望着的孤寂世界，作着尖刻的揭露。勇者鲁迅，爱者鲁迅。冷眼的鲁迅。
　　这是殊途同归的心灵探寻。他们的心路历程并没有因着时代的差异和价值关切的不同而安泰适意。作为精神风范的诗人，他们共同穿越了恶的深渊，以直面惨淡的人生。
　　“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卜居》）君子人格的屈原真切的感受到自己与祭司职份、与“天”的距离，他陷入了不可拔的困境和焦虑。王道政治破灭的幻影，对一个至诚至真的贤士来说，就是最大的痛苦与隔离。他的忧国忧民，在一定意义上讲，更接近于自我颠覆后的本性使然，一种政治失意后孤苦无告的倾诉。如果说屈原是一位苦闷而绝望的诗人，那么，鲁迅就是一个痛苦并觉醒的诗人，他的彷徨、苦闷、阴冷，都是觉醒的表述。“她那伟大如石像，然而已经荒废的，颓败的身躯的全面都颤动了。这颤动点点如鱼鳞，每一鳞都起伏如沸水在烈火上……”（《野草?颓败线的颤动》）老母亲颤动的形象，是鲁迅心境的真实观照。没有悲怆的惋叹，凄楚的眼泪，只有一腔悲愤化做抗争的烈火。觉醒并快意“复仇”的他，心灵最深处奔涌着的是眷恋与决绝，祝福与诅咒；是冰与火，是憎与爱。《野草》的时代，也是《荒原》《尤利西斯》《在流放地》问世的时代，但同样的历史并没有使艾略特、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产生鲁迅一样的信念。倒是千年之前的屈原，因执意于王道的破幻而投江自慰，踏歌而去。他的不能承受，他的荒谬绝境，他的无所依托，都因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君子情结而愈发激烈。或许，那清清江水和芬芳香草一样，是他清洁精神的永恒寄托与追忆。他的《天问》，他的问天，都将随着苦难的心灵去温慰后世那悲愤的信念缺失。
　　重返是痛苦的。“薄暮雷电，归何忧？厥严不奉，帝何求！伏匿穴处，爰何云！荆勋作师，夫何长？”（《天问》）屈原不是发天体自然之问，他在假“天”拷问：拷问他的困惑以谋求自我解脱，拷问他的灵魂以探寻君子人格。他找不到回答。他没有回答。与历史王道的追寻相比，一介肉身的屈原略显沉重，他生命的现世意义，他精神的香草寻觅也就过于陈旧以至于格格不入。怀疑而绝望，绝望而怀疑，他，一次又一次地陷入轮回的怪圈而不可知。问什么，已经显得苍白无力了。因为那个沉醉的朝廷已离他越来越远。江边徘徊的他走投无路，悲愤，苦闷。于是，投江自杀就成了屈原最后而唯一的选择。
　　和大多数诗人的自杀不同，屈子之死竟有那么一点婉约的温情。的确，绝望而死，是莫大的痛苦。但后人每年龙舟、香草、柳叶的祭祀，也算是给予他一种温馨的慰藉了。那逐渐远去的背影一如匆匆发难的《天问》，早已淹没于虚无飘渺的江水之中，漫漫模糊的视野里，有一颗头颅高昂着，在默默回望着精神的大地故园，企求找到一片安宁的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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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晓梅 · 发表于 2005-12-12 11:32

本帖最后由 lichezhiyuan 于 2015-8-25 04:54 编辑

谢谢何也
看到丽江
重返的疼痛，是理智的天问。
让我感动

高迎春 · 发表于 2005-12-12 13:17

本帖最后由 lichezhiyuan 于 2015-8-25 04:54 编辑

欣赏何也大气厚重的文章，也知你的阅读量肯定的多。支持！

雪笑 · 发表于 2005-12-13 07: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