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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白马庙 [打印本页]

作者: 赵晓梅    时间: 2005-12-19 11:03
标题: [原创] 白马庙
白马庙


赵晓梅


             一

  我和墙回到白马庙时是四月初的一天,墙说了很多次:我们回家去看看樱桃墓园中的妈妈和妹妹去。我带你去看白马庙的仙河和白马神山上的白马神庙去。我要回到养父的那片土地上和养父生活一段时间。我要到那儿写生绘画,让所有的人都知道盛产粮食、水果和鲜花的白马庙。

  当墙和我站在河堤岸时,一群燕子欢快地从我们的头顶飞过,在音乐般的感觉中,我看到清清的河面上漂满了粉红色的玫瑰花瓣,一群群白色的鱼游动在花瓣覆盖的河水里,偶尔有一尾鱼跳出水面激起几朵水花四处飞溅。墙说这叫玫瑰醉鱼,上午活奔乱跳的鱼群觅食最鲜最香的玫瑰花瓣,下午鱼群就像喝醉酒的姑娘软绵绵地躺在水里。

  水流冲击时,鱼慵懒地摇动一下尾巴。我蹲在河边,用手去捞漂流的花瓣,冰冷剌骨的河水将我的手指咬得生痛,一股凉气裹紧全身不禁打了一个深重的寒噤。


  从这个春天里,我和墙走进了白马庙,村庄在红土高原的褶皱里显得非常安静和优美,一条仙河绕村半周从村子旁边流过,每家的房前屋后栽满了各种各样的果树。四月的南方,正是果园开满鲜花的时间,一束束灿烂的阳光在农家的庭院里自由地窜来窜去,村里的人们在一片金黄色的麦田里收割。一阵钟声,牵引着墙和我的目光向一所学校凭眺流逝的时光,墙的养母是这所小学的创造者,那时,这里还没有一本书籍。养父带着养母来到这片田野时,鲜花和蝴蝶使他们深信人类还有这样纯净的地方。后来,他们就没有离开过这块典型的南方水土,他们的婚姻、习俗、信仰、生命和灵魂都在这片土地上永存下来了。

  墙不是他的父亲和母亲的孩子。其实,墙是没有父亲的,这是墙自己说的,他在北方的雪地上说这话时,显得那么苍凉和凝重,像是一段永远飘逝的牧歌,又像是一个远古而离奇的故事。

  他说,他出生在南方白马庙一个荒凉而寒冷的冬天,黎明时的雨丝和乳白色的雾气把荒野的村庄笼罩得严严实实的。刚到白马村庄的养父和养母避开村里的人来到白马神庙里朝拜白马将军,抚摸汉白玉石雕塑的白马。踩着坚硬的岩石和厚厚的杂草,穿过苍天的古树,踏上厚厚的绵软的绿色地衣。原始森林中特有的苔藓植物像乱挂的长发一样披挂在一棵棵树枝上,森林中的荫冷气息让人恐惧不已。来到寺庙前,养父推开厚重的庙门,庙门沉闷地吼着古老而吓人的声音,一股血腥味从门的缝隙中扑面而来,养母紧紧地拉着养父的手,跨过高高的门槛,天渐渐朦胧起来,在雾气飘缈的神庙里看到一个女人仰卧在石雕的马槽里,脚下是蹬绒了的荒草已被鲜血染红,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把荒草,一张美丽而苍白的脸全是汗珠抑或是露珠,洁白的额头散发着月色一样清凉的光泽,几缕黑发在冬天的风中微微飘动着,女人半睁半闭的眼睛暗淡无光,高挺的鼻翼已停止了生命的气息和温热。在女人白皙、丰润、修长的双腿之间蠕动着一团红通通的肉疙瘩,喔唷,是个婴儿,他还活着。养父用那双厚实而富有力量的双手将婴儿慢慢从血泊中托取,便脱下那件灰色的外衣将婴儿包好,养母解下头上的红色围巾,盖在婴儿的头上抱回家了。也许这是神灵的安排,宿命的情缘。使得墙在出生时就遇上像养父和养母这样优秀的人。

  养父独自一个任湿漉漉的雾气擦着脸庞敲响了六叔家的房门。

  安葬女人后养父才知道她叫彩云,是白马庙最漂亮又聪慧的姑娘。六叔在坟墓前不住地抽着旱烟锅,一闪一闪的烟锅像黑夜里的眼睛沉思着,也燃动着六叔的思想。沉默使养父看到六叔那庞大无边的世界,沉默傲慢地抗拒着养父想知道的一切,一个巨大的问号紧紧地钩着养父的心向无穷的苍天飞去,在透不过气的空气中,六叔深深地叹息一声,讲述了彩云为什么选择死亡的故事?

  那是水稻的香气沿着秋天的长廊吹进村庄的八月,城里来了一群疯狂的年青人,打着“消灭牛鬼蛇神”的大旗帜,叫喊着冲进村庄,要烧毁白马庙,砸碎汉白玉石雕塑的白马和白马将军,彩云姑娘穿着一双绣花鞋跟着她爹跑到白马神山的白马庙时,白马将军的神像及那匹活灵活鲜的白马雕塑已成一块块的碎片撒落一地,在夕阳的辉映下闪动着无数的光芒,这才是人世间真正的珠光宝气啊!一颗颗汉白玉石在这些人的面前仍然闪动着神奇的七色光环。

  彩云的爹双脚脆在闪光的玉石上,痛骂这群野蛮的人,他是白马庙最有学问也最有权威的老人,他气愤得全身打抖,他说,这是祖宗的神灵,这是无以伦比的绝作,这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你们亵渎的是人类的灵魂,毁坏的是人类的全部智慧和文明,你们这群粗俗的狂人。

  一阵疯狂的拳打脚踢使彩云的爹一声惨叫后便一命归西了。彩云姑娘哭得死去活来,村里的人没有一个敢到神庙里看一下,就怕遭怏呢。彩云姑娘的美貌使这群疯狂的人一双双饿狼似的眼在她的身上溜来溜去,夜越来越浓了,彩云守在她爹的尸骨旁,哭声使整个村庄的狗哀嚎不止,村庄不安地在颤栗起来,这群疯狂的人在神庙里建起司令部,并到村子里拿了酒肉粮食。领头的男人又高又胖,醉醺醺地眼光在彩云的脸上和身上搜寻,水灵灵的大眼睛泪汪汪的,月芽似的眉毛紧锁悲痛和忧伤,红润而柔美的嘴唇绝望地呼唤着死去的父亲,丰满结实的胸脯挺挺地绷着她红色的花衣裳。几个男人揪着彩云的头发往嘴里灌酒,他们把彩云像葫芦一样灌了一通酒,彩云在烈酒里燃烧,烧得通体透红,领头的男人把晃里晃荡酥软无力的彩云扛到侧殿里,在神圣而洁净的庙宇里麻利地剥去了彩云的衣服,两只乳房如绽苞的荷花粉团团地晃荡着他的欲望,一双粗野的大手迫不及待地捏揉着鲜嫩的花蕊。彩云在男人的身子底下发出一声声模模糊糊的呻吟。这一夜,孤苦伶仃的彩云就如案板上的羔羊,失去了反抗和生存的力量,七八个男人遭踏了一夜啊!老天有眼,第二天一场大暴雨在人们的记忆中至今尤存,风的狂呼河流的咆哮至今清晰可感,那群疯狂的人在电闪雷鸣的恐怖之中慌乱地逃走了。由于这场灾难性的暴雨,白马神庙才免遭烧毁。可彩云姑娘却在神庙里做了冤死的鬼魂。

  此后,村庄上空的彩云红得让人心焦,让人想哭……

  白马神庙以纯粹遗迹的方式保存着,作为一种空灵的存在,竟与时间的空灵紧紧依存。

             二

  在这个神奇而美丽的村子里,每条小巷都是用蛾卵石铺成的,每家大门前都搭有花架,花架上爬满了紫藤花和丁香花。

  白马庙依山傍水,自然景观一直为外地人所钦慕不已。而森林中丰富的菌类植物、山花野果、飞鸟走禽,更是使人永远感念。墙的养父是一个沉默寡言的老人,他的每个黄昏都是在菜园里的劳作中度过的,菜地里绿油油的蔬菜使人感动生命原素的充足。在仙河两岸,每家菜园都是用玫瑰花围成的花篱,四月的白马村庄,在玫瑰花的香气中茂盛起来,墙的养父和养母从北方的农业大学毕业后就来到南方高原上的这块红色土地上研究水稻,他的住宅实际上是一座水稻的绿色迷宫,他常常站在绿茵茵的秧苗前。在阳光下,他显的那样朴素迷人,使我想像他年轻时的英俊和力量的诱惑。他用喷壶为秧苗浇水,白花花的水柱从壶嘴撒向秧畦,秧叶上滴滴水珠晶莹剔透,闪动着碎玉银屑般的光彩。墙在庭院的画架上画他的养父,一大片田野上站着的《水稻之父》,他的画笔在触动那层生命的真正含意时,发出咝咝的滑动的声音,太阳的光束从西边方向在村庄上空的彩云中射出来,照亮了整个背景;沉甸甸的稻穗低垂着,一粒粒饱满的谷子放出金色的光泽。站在窗口的我,被迷惘的黄昏中的宁静色彩和头顶上飘渺的红通通的彩云惊呆了,白马村庄的《水稻之父》、乡村庭院中的画家,画布上一大片金黄色的稻谷,一个生命的程序和一个家族的由来就这样从始至终的解开那层秘团,而让这两个男人延续着创造、永恒、灵魂、人类的文明,继续下去。

  然后,我在白马神庙中听到古战场的回声,听到白马将军一直封存着的这个回声。

  原来,这里是一片群山环绕的荒原。战国时期,一位姓赵的将军溃败至深夜,疲惫不堪的战马倒在荒原上便沉沉入睡,古战场的战衣在将军的身上缀着金属的亮片。月色如水,照亮铁色铠甲上一大片一大片的血迹,坚固的金属亮片最终也守护不住鲜血和生命,无论你怎样梦想得胜归来的凯旋。将军在幽幽的月色中梦想着英雄和力量走进凯旋门的时候,战马嘶鸣,浓浓的彩云染红了东边的半个天空,一匹壮实的白马奋蹄奔驰在西边山峦,身着白色军服的将军腰配剑鞘,威慑震人。白马将军勒紧缰绳,微笑着向赵将军点头,赵将军立即跪拜,待他抬举起头来时,白马将军的士兵已消失在黎明的晨曦中,只有雾的流溢,霞光的笼罩。

  这天,赵将军的将士们及马匹精力充沛,在战场上重振雄风,以超常的英勇走进了梦中的凯旋门。从此,赵将军解甲归田,搀妻儿老小来到荒原修造白马庙,用几代人的财富和他毕生的心血雕塑汉白玉的白马和骑在马背上的白马将军,他感觉到这是生命、神灵、胜利的象征,是智慧和文明的创造,并在这块土地上居住下来。由于此地没有水源,只能靠天降雨水才收获一点荞麦。这年又遇干旱,颗粒无收的赵将军正为一家的口粮发愁的的一个正午,一位衣裳褴褛污秽邋遢的老太婆,拄着拐杖,提着一只漆黑的锣锅来到赵将军的门上要饭,赵将军看着老人家十分可怜,将仅有的半碗苦荞粥给了老太婆,老太婆坐在白马神庙旁的岩石上吃完粥后又要了水喝,赵将军将比油还金贵的一桶水倒在老太婆的锣锅里,那锣锅愣是奇怪,能盛得下一大木桶水,老太婆朝赵将军微笑着点点头,提起锣锅放在岩石上,人就不见了,只见锣锅盛着的水像钻头一样向坚硬的岩石深处钻去,倾刻间一股锣锅样粗的山泉水流了出来,白马庙有了仙河。白马村庄的赵家人就是白马将军的后裔。是彼此的塑造?或者是血脉的相承?是心心相印?抑或是神灵的昭示?

  人类从黎明走向黑夜,生息交替,最终不过是一杯黄土,一具尸骸,一堆废墟。白马将军后代的死却舒服地躺在樱桃园中,这片墓园并不象乡村的坟地那样荒凉,而是生者对死者的一种创造和死者对生者的一种安慰。当我和墙跟着养父来到樱桃园时,一座座用青石塑造的精致的墓碑诱惑着我也想躺在这阳光充足的土地上栖憩。养父从绿色的竹篮里拿出三柱香点燃,又将纸糊的红灯笼烧在英子的墓前。

  英子活着的时候最怕天黑,她的房间里整夜挂着点亮的红灯笼。养父昨天在制作红灯笼时这样告诉我。

  每座墓碑上都雕刻着一幅死者的头像,没有任何文字。我在袅袅的香烟中看年轻而美丽的养母和天真可爱的小妹英子。墙说:英子是在初夏的一场瘟疫中死去的,当时,他正在仙河中游泳,六叔急匆匆叫他回去时,英子已被裹在一块雪白的棉布里,他说,他要看看小妹,养母呆呆地掀开白布,一张苍白而泛着琥珀色光泽的脸正在熟睡中,圆润的小胖手上还带着叮当作响的银铃。随后,养父抱着白布覆盖的小妹,他跟在养母的身后,穿过一片田野,爬上山坡来到了樱桃园,他是第一次走进这块墓地,也是第一次看着樱桃在树枝上红透了南方的四月。就在这红红的樱桃熟透四月的最后一天,养母也到樱桃园中陪伴小妹去了。此时,他在绿叶之中看到了红得发紫的樱桃枯萎在树枝上,失去了生命的水份和光泽。他将玫瑰花编制的花圈挂在养母的墓碑上时,照片上养母温柔地朝他微笑着,他却感到无限的痛苦和悲哀,扑在养母的坟上大声哭起来,乡亲们站在墓前为养母唱着忧伤的葬歌,祝愿养母的亡灵能从樱桃园升入天堂……

  养父坐在养母的墓前,为养母读着《圣经》里伊甸园中的故事:“上帝创造天、地、海和万物以后,第六日造人,第一个创造的人起名为亚当。住在伊甸园里,伊甸园里有一条河,清澈见底,有鱼有虾有水草,蜿蜒曲折,滋润着园里的生物……上帝从睡熟的亚当身上取下一根肋骨造成女人,亚当非常高兴,他欣喜地说:‘这是我骨中之骨,肉中之肉’;当亚当和女人在蛇的鼓动下偷吃了上帝的禁果时,上帝对女人说:‘我必须增加你怀孕的苦楚,叫你分娩时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你将成为丈夫的附属品,依恋你的丈夫,受你丈夫的辖制,’上帝对亚当说:你既然听从你妻子的话,不守我的禁令,偷吃禁果,那就要受到应得的惩罚,从今以后,土地要给你长出荆棘和疾病来,你必须终年劳苦,汗流满面,才能从地里得到吃的,勉强维持温饱,这样的劳碌终生,直到死后归土,人啊!你本是尘土,终将归于尘土。”

  “这事过后,亚当给妻人起名夏娃,“夏娃”就是众生之母的意思……”养父读到这里,突然停止了,只听他朗朗自语:“夏娃、夏娃”。后来,我从墙那里才知道养母的名字就叫夏娃,而且,她受她祖母的影响,信仰基徒教,从开始学字时,就读《圣经》。养母在世时,养父每天夜晚睡觉前都坐在养母的床前读一段《圣经》给她听。每晚,养母都是在养父那情感饱满的朗读声中入眠。养母死后,养父每次来到墓园都带上《圣经》读上一段。这是一种拒绝死亡和思念的孤独与爱的方式。养父读书的声音让我感慨万分,也为养母年轻而美丽的生命泪流满面。

  白马庙的黄昏美极了,一阵阵蛙鸣欢唱着绿色的乡村歌谣。我在黄昏之中或漫步河堤的玫瑰花丛,或独坐河边的草坪,看清清的河水运载着花辨从脚丫的水流中漂过,时有鸟儿扑打着洁白的翅膀掠过我的头顶。白马神庙在黄昏的山间白雾中更显迷蒙和神秘,清鲜的空气中,飘散着泥土和鲜花的馨香,村庄的人家,无忧无虑,过着和谐美满的生活。三五成群的姑娘穿着各色衣裙在河边散步,或是在结满青果的梨园中悠然闲坐,不时有山歌和笛声传来。我想起上帝的伊甸园,而这里是人们的智慧和生命并存的伊甸园,是滋润爱情和善良的伊甸园,每一个果实都会给人一份心明眼亮的智慧,我惊叹这块土地……

  我开始知道他们的欢乐
  我惊叹彩云之下的白马村庄
  惊叹神灵   本质   土地  智慧
  惊叹河流   丘陵   满坡的生灵
  惊叹粮食和鲜花在天簌的音乐下的舞蹈
  惊叹蓝天白云的透明  云雀的飞翔与依恋
  惊叹生与死的距离   自然的给予
  惊叹高贵的向日葵在黑夜中从不迷失方向

  在这里,纯天然的物质干净透明的空气,富有生命元素的山泉水和各种绿色的蔬菜、水果,每个人的身上都有太阳的香气,他们创造自然安于自然,生死于自然,我在自然的自然之中窥探他们的灵魂。在他们那未被污染的脸上,找不到半点城市人四处飘落无依的忧虑与茫然,而是坦然悠然的自然心态和高雅自信的气质,而我只能隔篱孤望,看着千年的岁月流淌年历古老而归真的面孔冥思苦想,每张面孔都象一座白色而富有的城堡,具有神秘的故事和让人绝妙的诱惑。我的出身掺杂着自卑与诡秘,在远远的地方观望,无可奈何地忧伤起来。

  喔,北方,走出故土旧路才两个月,坐在南方古老的雕花窗口下,北方繁华的城市却已恍如隔世,远在天涯了。

              三

  在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墙牵着我的手向青石箐走去,我穿着一条长长的白色连衣裙,轻轻的夜风吹动着裙裾,墙温热的手抚摸着我清凉光滑的手指,我感觉到一股激情沿着血脉流入心房,我开始不均匀的呼吸,我听到血液在彼此的血管里的流动的声音,穿过长满青草的小径,来到一座青石岩下,一池温泉在月光中蒸腾着白茫茫的雾气,这白色的雾气漫漫地弥散开来,我伸开手指抓住缕缕薄薄的烟雾,烟雾从我手指缝里悠悠的飘走,落下凝集在月色之中闪动着的温暖的水雾。

  墙开始解下我的裙子,温热的水雾绕着我的双腿流动不止,让我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畅快地打开,迎接这一时刻的到来。墙那健美的身体牵引着我的柔情,他那具有维护力的双手紧抱着我向池水里涉去。我和墙在白马庙的月光中以祖先的方式淋浴着夜晚、时间、生命、爱情。他擦洗着我的身体,手指轻柔地触摸着深邃丛林之中最洁净最神秘最欢悦的地方时,墙的声音向从梦中发出:

  你的皮肤为什么这样洁白?
  为什么这样酥软滑润?
  你是水做的吗?
  是的,你是天堂里的一滴千年露珠凝集成的,你是水做的,你是水做的。

  墙的声音和水的回荡仿佛是一阵阵圣坛上古老而忧郁的音乐,就在这种音乐中他为我的到来举行了神圣的洗礼。

  静悄悄的乡村夜晚,我与他共同进行的沐浴得到了白马庙祖宗的承诺,我真正走进了这一主体。当阳光从窗外倾斜着照在白色的床单上时,我看到了一块鲜红的血迹,我从这块血迹之源走进了墙的核心。凉爽的风掀动着红色的窗帘,使室内的光线都变成了飘动的红色。我慵懒的躺在床上,回忆着昨晚清晰而蒙有一层雾气的情景,心颤颤悠悠地慌乱起来,那条红色的浴巾就挂在房角的木架上,寂静的房屋里只有我的思想有萦回温泉中的沐浴人。

  墙,我想喝一杯凉水。

  我呼唤着,没有回声

  我套上拖鞋,穿上淡紫色的长裙,睡眼惺松地来到门口看到墙对着初升的太阳在画画。他手中的笔不停地涂抹着画布,我看着他的背影,看不到他画的画,我踏着菜地边用石片铺成的小径走到他的画前:一层蒸腾的雾气在阳光下弥漫开去,一个赤裸的女人在温泉中沐浴,青青的池边放着一枝鲜红的玫瑰花,沐浴的女人胸脯以下淹没在清亮透澈的泉水中,圆润光洁的双肩有如珠肌的水滴从肩头滑落,目光迷朦,幽静,黑色的长发飘荡在水里,一缕发丝从丰满的胸前绕过。除玫瑰花瓣和飘荡的黑发外,整幅画是月光一样高贵的乳白色,幽静而富有灵性。当他在画的下边用草书落下《神圣的沐浴》时,我看到他严肃而深邃的目光。他放下画笔,走过来紧紧地拥抱着我,我将头靠在他厚实的肩上。

  戴丽,带上我送你的桃木梳子,我们到白马神山的白马神庙去,按当地的风俗举行婚礼。墙说话时,我感觉到他的声音是从心房里发出的,整个胸和肩都有震动。

  我高兴地吻着他的下巴。这美妙的下巴让我激动不已。

  我听你的安排,我去换衣服。

  墙拉着我的双手说:今天你就穿这条淡紫色的长裙,这是大自然中最华美最让人幸福的颜色。

  墙和我走进白马神庙时,村里的男女老少都穿着崭新的节日盛装在等待我们。六叔是村里最有威望的老人,他手举一碗山泉水,用一枝青松醺着碗里的水撒在墙和我的头上,我感觉是在教堂里那样神圣而庄严,可这里没有神父和耶酥,只有这块土地上独特的仪式和风俗,而这种仪式和风俗又是这样的神圣、庄严、神秘。最后的一道程序是新郎新娘在马槽中各吃一粒麦粒。墙的养父用托盘托起桃木梳子,墙跪下取出梳子,轻轻地梳理着我的长发。这样,既使是粗茶淡饭、茅舍布衣的日子,我俩也会血脉相通、心心相印、百头皆老、顺顺利利地牵手走完一生。

  整个婚礼,都有老人祝福的歌唱,婚礼的赞歌优扬、美妙、和谐……

  在墙接纳我的同时,白马庙的每个人也接纳了我这远方的姑娘,我要在这块土地上生育,延续白马将军的后代。

  我开始走进每家的庭院,坐在葡萄架的阴凉处接受他们对我的一片厚爱,膝下乖巧温顺的小猫圆睁着温和的双眼用毛茸茸的尾巴拍打我洁白的脚踝。铺有花桌布的木桌上放着一盘香甜可口的果脯蜜饯,热情的主人又去蓝花陶瓷罐里夹来一碟碟咸菜、酸菜、泡菜,我闻到这酸香味儿,口水差点流出来。此时主人递上一双筷子,夹一块放在嘴里,脆生生,酸溜溜的好吃极了。用这样的方式招待客人,也是白马村庄的一种风俗,体现了主妇持家的本领和对客人的亲密关系。

  村庄的房屋建筑都是大同小异的,用修理得很精致的方形青石砌成的石墙,牢固结实,四颗木柱支撑的屋架都是雕龙绘彩的,清一色的三坊一照壁或是四合五天井的瓦房,依稀可风旧日的富有和繁华,所有的门窗都是雕花的,有木雕的荷花、梅花、牡丹,还有的雕有马鹿、喜鹊等动物。庭院及房屋都是用各种形状的青石铺成的图案,朴素而优美。在这样的农家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活动,我象走入远古的文明之中一样。

  白马神庙的那股山泉水,在乡村的上边形成了一个大水塘,然后通过一个闸门,泉水分成几股流入村庄,使白马庙几十户人家形成“门前流水朝朝朝朝,岸上柳丝长长长长”的高原水乡景色。翠绿的水草拖着足有两三米长的身子,在清澈的流水中悠悠地飘曳。村头的古松树下,两个老者坐在石凳上悠然地下着象棋,一幅“松下下棋,棋子常随松籽落”的古朴、儒雅和谐的淡墨画镶嵌在自然的山水之间。

  已到了上山采菌子的八月了,白马庙的山水带给人们的益处真是绝伦无比,树木花草更加茂盛,连绵的雨季使南方的高原地带接受着雷声和闪电的敲击,墙说:夜里打雷下雨,白天山上的菌类植物才更多更鲜。

  雨后的早晨空气更加潮湿,树叶和草茎是一种惊人的新绿在初起的阳光中沉浮,山雀啁啾不已。墙背着一只竹篓和我一起进山了。一棵被雷击过的朽木树上传来啄木鸟啄树的声音。山谷中汩汩的流水声时而轻柔时而激烈,灌木丛中的粉红色达子花钟情地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墙摘下一朵,放在嘴里吃起来,他又摘一朵,将状如莲篷的花托取,花蕊和萼片的香甜气沉浸过来,喂在我的唇间,要我吮吸,我用舌头抵住那个圆圆的小孔,轻轻一吮,清爽的花香气就在舌头上动情地打滚了,悠久撩人的达子花香晃动着我愉悦的心情。花丛中,蜜蜂嗡嗡地叫着。松鼠在头顶的树枝上跳来跳去。一只野鸡突然扑打着翅膀从我身边飞起,吓的我大叫一声扑在墙的怀里不敢走动。墙用手抚慰着我的后背说:别怕,别怕,是一只野鸡,你踩到它的窝了。

  山里的野果野花让我不停地更换着手里的花束和果实,墙指着我手中的花,诙谐地说:今天我是看了一场猴子掰包谷的游戏了。

  太阳完完全全地冲出了云层,像颗刚摘下的樱桃鲜艳而亮丽,将娇嫩白玉的脸庞露给雨霁初晴的山林,白雾渐渐地淡薄了,鸟声越来越欢。小溪不时从路边探出头来,陪你走一段山路,又一扭头笑着跑下山去。

  站在高高的山冈上,一回头,整个白马庙便一览无余。

  四面环山的一块坝子,被仙河、田塍、篱笆、T字形的一条马路切割成一块块图形。美丽的白马庙村庄静静地伫立在山脚下,村庄前大片大片的水稻在抽穗扬花,仙河被阳光照烁的亮闪闪的,像一条银色的带子,围在村庄的周围,看下去玲珑剔透,美妙无比。

  爬过一座山,来到一片松树林中,厚厚的松毛如金黄色的地毯剌绣着一朵朵白色的、红色的、粉色的小花,墙蹲在树下采菘茸菌,我一看,绕树而长的菘茸菌有好几朵呢,一股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菘茸菌算是最香的了,仿佛要让人醉倒在它的香气中。

  走出松林不远处,大朵大朵洁白的鸡棕在红土坡上象被人撑开后遗忘的小伞,清香四溢。菌类也有尊贵与卑贱之分,大概人世间所有的动物、生物、植物都难逃脱这一分类。牛干菌、菘茸菌被视为是上等的菌类,在国外,特别是在日本,被视为是真正的山珍佳肴了。而鸡棕、香菌、青头菌、扫帚菌等则被视为下品。其实我最喜欢的是鸡棕菌了,鸡棕菌不象其它菌类一样娇小,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鸡棕的茎脚很粗,盖帽很厚,顶部均匀地布满点点褐色的斑点。大朵大朵的,有的一朵就足有一斤多重,形状很似一把撑开的小白伞。如果它是在石缝里,不管有多么负重,它都要顶开石片长在阳光下,它的生命力也比别的菌类强,如果采到的是骨朵,只要放在阳凉的地上,它照样开放。

  这天的晚餐特别丰盛,也是我有生以来吃得最丰盛的山珍海味了。鸡 棕是用菜油、辣椒、新鲜花椒慢慢炸黄的,酥软清香;爆炒的香菌保持它原有的鲜味;菘茸菌和着仙河里的鱼则调了汤,上而撒着一层经冬天晒干的酸菜,味道分外诱人。酒自然是自酿的苏里玛酒了,很象葡萄酒的颜色,却比葡萄酒清香味纯,我连喝了三杯,墙和养父还一直鼓励我多喝几杯,说这种酒是用白马庙边冬天的山泉水和十几种草药酿成的,不醉人。当清凉香醇的酒漫过我的肠胃时,一种美妙轻盈的飘逸感仿佛登临仙境一般。

              四

  在夏娃妈妈创办的学校里,我认识了一位教英语的女教师,她的名字叫赵月。每天早晨和傍晚,我都看着她腋下夹着一摞书本从村口走向山坡的学校,又从学校走进村庄时,她手里多了一束淡紫色的小花。她素雅的花裙和一条淡蓝色的长纱巾在乡村的风中飘来飘去。早晨她把纱巾围在头上,傍晚她将纱巾随意地绕在勃颈上,漂亮极了。学生们背着各色书包一跳一跳地向蝴蝶追逐鲜花一样围绕在她的周围。她娴静之中那种超俗脱凡的气质让我想到了圣母玛丽亚,而这群生机勃勃的学生就是拍动着翅膀的小天使围绕着她的世界盘旋。

  那是婚礼后的一天,赵月送给我一条浅灰色有小花的连衣裙,这是她自己设计,自己裁剪和缝制的,她说:我感觉到这色布料很合你穿就买下了。你穿上试试,哪儿不合我还可以改改。

  我迫不及待地穿在身上,站在镜子前,左转右看,太合适不过了,又宽又大的下摇,长长的裙裾,素雅的颜色,我高兴地旋转起来,墙在旁边观看着说:看把你乐的,还没有谢谢阿月呢?

  赵月说:谢什么啊!我还怕戴丽姐看不上呢,只要喜欢就够了。

  这天晚上,我们围坐在炉火边,边聊天边烧新鲜的嫩包谷吃,赵月就坐在我的对面,她的勃颈修长,洁白,下巴的弧线很优美。她一说话,双手就挥动着,墙和小月在讲述着乡村童年的故事,赵月的声音很温柔,很好听,她说:她小时候最爱玩布娃娃,她为大大小小的布娃娃起很好听的名字,还给他们做很漂亮的衣服。赵月讲述时脸红红的,有时垂下头去笑,黑黑的长发辫子就滑到胸前,她就用手很优雅地将辫子甩到身后,那条长辫子像一根欲望的绳子,紧紧地拴着我的目光,最后我将辫子抓在手中,乌黑的发丝在灯光中放出柔美的光泽,这头光亮健康的长发,使她更完美了。

  初秋,一个灰蒙蒙的黄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来到赵月的家里,说是家,其实,就她一个人。赵月倚在窗前忧郁地看着雨滴穿越空间落到石板上,秋叶凌乱地落在水中,雨滴落到叶片上时并凄凉地发出哭泣般的声音。我心里升起一股爱怜之情,多可怜的小姑娘呵,没有人说话,没有人陪伴,我要象爱自己的新妹妹一样爱她。我将雨伞挂在屋外的晒衣绳上,走进她的小屋时,她回过神来说:戴丽姐,我不知道你会来,你看,这屋子乱的。

  她慌忙将藤椅上的书拿到书桌上,让我坐下,面对贴在墙上的一张照片,这张镶嵌在木像框里的照片是赵月的男朋友摄的,淡红色的校舍前,赵月穿着白色长裙,围着那条淡蓝色的纱巾,坐在开满鲜花的草坪上,手自然地放在一本教课书上。她顺着我的视线瞅了一眼照片,轻声说:他已一月多没来了。

  我和赵月已经是挺好的朋友,我知道恋爱中思念之苦和愁闷的心情,我说:也许,他很忙,没有时间来看你。

  一声轻轻的叹息:可能吧?!

  她的脸总是红红的,一排洁白的牙齿咬咬红润的嘴唇说:我不可能离开白马庙,我爱学校和我的孩子们,可我也同样爱他,这两种爱都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是人一生中不可缺少的,我矛盾极了。
 
  她的这种矛盾和痛苦让我心疼,她是一个特别的女人,一个让人欣赏而又让人爱怜的女人。她深陷的眼睛里有一种忧伤,预示着悲剧性的东西深深地吸引着我。我意识到赵月的恋爱一往情深,热烈、迷狂,象一张不大不小的网,紧紧地包裹着她的一切。我知道爱情有两种,一种是理智的,它需要长时间的交往,接触才能获得彼此的智慧、人格和魅力;另一种是感性的,一个眼神,一句问候顷刻间带着某种诱导的感觉传递,牢牢抓住,甚至会铺天盖地地燃烧起来。我应该让她真实地去爱那位记者。而又真实地接受记者的爱,我站起来对她说:赵月,我们到雨中走走好吗?

  她犹豫了一会,将挂在床头的淡蓝色纱巾围在头上,她那洁白的脸庞在这阴郁的雨天显得更加苍白,院子里的苹果树枝结满了红红的苹果,也许是象征爱情的红苹果使她在这个季节燥动着女人的成熟。

  赵月家门前就是一大片肥沃的草地和一个延向山林的湖泊,这是白马庙牛羊的乐园。因为雨水迷蒙,草坡上弥漫着轻柔的雨雾,远处云雾及雨水更浓,只见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山峦,水域。

  我和赵月各自撑一把雨伞,赵月边走边叙述着那位记者——陈醉。

  他是县内最能干最有才气的记者,我和他常常到这草坡上散步,看夜空的广袤,谈人生、理想,也谈爱情、生活。在他的身边,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全,有时他轻轻地吻我的额头,有时他激动地拥抱我。夏天,我们一起在湖水里游泳,冬天坐在草坝上弹吉它,他的歌唱的特别动听,他的嗓音浑厚、深沉,富有有情感。他说,他热爱白马庙,热爱尊重自然而又被大自然特别宠爱的这块土地。我们相处已有五年了,我深深地爱着他,而这种爱在分离的时光中又狠狠地折磨着我,煎熬着我。他从来没有提起过婚姻,我太想有个家了,有一个心灵和生命的归宿之地,有一种依靠。我感到很累很累,我很想靠在他的肩头睡上几天几夜。

  她长长的睫毛潮湿了,我合拢伞,钻到她的伞下,握住她的手,这双手是这样的纤细,柔弱,这是一个失去方向后没有依靠的姑娘。我搂住她,让她紧贴在我的肩上哭泣。我轻轻地拍着她抽动的背,被她这种真诚而炽热的爱打动了。我客观存在慰她说:也许,是你太爱他的缘故,才会让自己深深地坠落在爱情的苦海里,你应该用理智把自己打捞上岸。

  我怕,我怕这种爱如玉翠一样易碎,怕一失手就破碎在自己的眼前。

  我真羡慕墙哥和你,每时每刻都能在一起。她平静下来。

  我告诉她:秋天过后,我就要回北方了。

  她猛抬起头,不相信地看着我。我解释说:真的,墙留在这里做他想做的事,爱不是朝朝暮暮的厮守,是彼此的支持和理解,象阳光一样拥有,而又给予自由自在的空间。

  戴丽姐,我懂了。

  我会抛弃所有的忧伤与疑虑
  去追逐那无家的潮水
  因为那永恒的异乡人在召唤我
  他正沿着这条路走来。

  赵月轻声地背诵着泰格戈的诗句时,墙披着雨衣站在我俩的身后说:天都黑了,你俩还不回家,不怕着凉吗 ?

  墙和我将赵月送到家后,雨停了,满天的星星高洁地在天赖之中沉醉不眠。墙的手臂枕着温馨的夜晚,墙说:赵月在这乡村校园教英语,是委屈了她的大学文凭和英语才能。

  下午的乡村很静,我们顺着河流来到学校,低矮的树林穿越在我们中间,我已经听到秋天树叶的凋零声了。养父已经是这片田园上赫赫有名的高级农艺师了。从山冈看下去,他戴着一顶麦秸编成的草帽在金黄色的稻田里呼吸田野、稻谷的思想,穿越距离看到诚实的种籽。我迷恋着养父迷恋着水稻的神态,在养父眼里,水稻是必须精心细致地喂养的娃,要知道它的干渴、健康、泥土和雨水的关系。知道阳光的普照和夜晚的温凉,我在诗歌中记录养父和水稻的亲密关系。

  古老而守信的村庄倚河而立
  一条河流被金色的稻浪摇动
  带异乡口音的水稻之父
  听季节的脚步踏响年轮中的心情
  提醒你翻阅土地的答案
  ——辉煌朴实的人生

  墙画了一幅《乡村女教师》,背景也是绿树丛中的粉红色校舍和远处的山峦。赵月并没有占据这幅画的主体,她头上围着蓝色的纱巾双手抱着书本,白色的长裙在风中鼓荡的动感,使人一看就知道是向学校走去的女教师,绿茵茵的草地上一条弯弯曲曲踏白了的小路通向知识的广袤和人类灵魂的深处,墙用细腻的功笔画出了赵月柔和娴静的脸部表情和丰富的内心世界。

  墙和我走了很长一段路后,在一条泥泞的乡村公路上等待长途车的到来,今天是一月内该有一趟车经过这里的日子,但谁也不知道这趟车能否按时经过这里。一朵朵圆球似的花絮在风中闪动,我采撷一朵对着阳光一吹,毛茸茸的白色花絮飘飘摇摇飞向天空,又悠悠然然地飘落下来,在飘落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土壤里流动的红色时间在溶合着浦公英的种籽进入泥土的深层孕藏另一种生命的诞生。我突然听到一阵凄凉的唢呐声,墙立即跑过来拉住我的手低着头站在路旁,看着一口红黑相间的棺材从我们的面前穿过,默立的路人在那时感受了生的意义和死的内涵,也感受到了时间的迷茫和人生的停顿。在这红土高原的葬礼上,撼天动地的唢呐哭诉着死者的灵魂,飘散的纸钱留恋着阴阳之间的门槛。墙的手暖融融的捍着我的手指,我们默送这支送葬的队伍在阳光之中远去。

  坐在久等后的长途客车里,我的思绪仍在送葬的队伍中游走,我不知道躺在棺材里的死人是男的还是女的,是老的还是少的?

  高原上低垂的云朵擦着车窗悠悠飘过。蜿蜒的山间公路颠簸得特别厉害,我靠在墙的肩上,一摇一晃的车载着我昏沉的睡眠,如烟的浮沉之梦来到县城的南城门洞,残桓断壁的城墙仍然显示着这座小镇的古老和辉煌的历史。一排排矮小陈旧的房屋歪斜着东南西北狭窄的四条街道,站在十安街的中央,一眼可见笔直的四条街倾斜着一定的坡度延伸到四个深隧的城门洞。在这里,既没有雕刻精致的门窗和更多的高楼大厦,也没有手捧粮食和鲜花的妇女站在城门迎接的时光,只有几位老人满脸宁静地坐在铺台边看着几只小狗在荫凉外互相咬打。一种沧桑之感从无数条小巷向我拥来,斑剥的青灰色以一种苍老的的步态合着我的心跳一起走进小镇的广场。

  我在这广场上陌生地观望着一棵古树和一座纪念碑,碑文清晰可读,也铭刻着塑造的年月与我的年龄相近,而这棵古树的生命就离我很遥远了。一个广场总是代表着一个地方的政治、文化、社会、生活的背景,我从民主广场的名称里,感到了时代的气息。几棵一人高的松柏,因常年累月没有人照看,长的蔫败败的,毫无一点生机。

  在街头的一家布店里,我买了几色花棉布后就匆匆往报社走去,这幢三层楼的木房子,在小镇的中心,庭院里有几棵绿色的油橄榄树。青青的橄榄果在叶片下窥探着陌生的我。站在陈醉的窗前,一览小镇的上空,天灰蒙蒙的,一群鸽子在对面的房顶上“呱……呱”地叫着。瓦沟里长满了黄绿色的石莲花。不时有公鸡报时的鸣唱传来。

  我将赵月的信交给他,这位英俊的小伙子腼腆地说:很久没有去看赵月了,她还好吗?

  我说:你看信后就知道了。

  他没有马上看信,和墙一起坐在椅子上默默地抽烟。过了一会,他告诉墙,他去找领导请假,他要和我们一起到白马庙看望赵月。

  当我们赶到车站时,唯一的那一趟长途车早已经离开了。陈醉说:我去租一辆三轮车,你们在这等我。

  他跑过去,递一支烟给司机,隔得太远听不到他们说话,只看见司机摆摆手,陈醉沮丧地走过来。

  这时,六叔赶着他的马车来到我们面前停下:还愣着干什么?快上车吧!

  六叔家开着一个杂货店,卖些油盐酱醋烟酒糖茶,他天不亮就进城拉货来了。我疑惑地问六叔:六叔,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达车?

  他笑着说:你进花布店时我看到了你,我就将马车赶在车站附近等着,这不,你们就可以坐我的车回家了。

  六叔瞅着陈醉说:小伙子,我认识你,你是陈记者,那年你到白马庙采访墙的父亲时,还是我陪你去的,想起来了吧!

  陈醉红着脸,将一支香烟双手敬到六叔手里:是您,您是赵村长。

  三匹肥壮的白色马在车路上奔跑,马蹄踏响了宁静的夕阳。一路上,六叔和陈醉不停地讲述着白马庙的水稻、山水、人情,最后,谈到赵月。

  六叔说:小月真是个好闺女,父母死得早,是村里把她送进大学的,毕业后,大城市她不呆,回到村庄教乡下娃。我知道,陈记者你是喜欢小月的,到温泉池去,把你们的婚事订下来吧,全村的父老乡亲会这为你们唱起祝福歌的。

  陈醉爽快地说:六叔,这次去就是和赵月订下婚约的,还想请您老人家作为我们的证婚人呢!

  六叔清脆的马鞭声划破黄昏,向一条干涸的河床赶去,天渐渐黑了,六叔取出马灯点燃,无数蚊虫围绕着灯光飞翔,昏黄的马灯照着河岸密密的木香花树,一枝枝带着剌的枝条使我们不停地躲闪着。六叔边赶过说:这河叫干诺河,每年夏天,由于木香花开得整条河都是白花花的,很远的地方都能嗅到香味,两边枝条都往河的上空长,最后接拢,搭成一条有蓬盖的干河,蛇都到这里来遮凉。

  我听后,紧紧地靠在墙的怀里,生怕忽然有一条蛇爬到脖颈上来,全身都冰凉凉地酥起来。六叔又说:别怕,深秋了,蛇已到洞里冬眠去了,你想见都见不着呢,其实,蛇是对庄稼有用的动物,我们白马庙的水稻,玉米等庄稼,多亏干诺河里的蛇守护,才没被老鼠破坏。

  我抬起头,相从剌条纺织的蓬里看到星星,可一片漆黑,只有马灯微弱的光线照着马蹄将黑暗踏在身后。

  这是唯一一条通向白马村庄的小路,只有马车行走,雨天河水大就不能通行了,只有靠马帮运载村里村外的必需品。

  到达白马庙时,夜已很深了,村庄已在一片熟睡之中。

  九月的白马庙,是果园飘香的季节,苹果、犁子、核桃、板栗、海棠果等水果缀满了枝头,收摘水果的大都时妇女,因为抽烟喝酒的人粘着水果就容易腐烂,只有冼净双手后小心摘下,轻轻放在竹筐里,堆垒在水果的楼仓上,用松毛盖好,到冬季每家都有水果成熟的香甜味引诱着外地客商。我在果园里跑来跑去,一不小心,苹果就会碰着头,每个妇女都捧着水果让我品尝。墙比我兴奋,一幅《果园中的妇女们》在他的画笔中包溶一切丰收的喜悦和美好生活的景致。

  稻谷收割完的那天晚上,月光格外清明,赵月和陈醉向青石岩的温泉池走去,一对相爱的男女在古老的风俗中接受着天地的洗礼。

               五

  墙和村庄里的石匠来到青石岩开采优质青石的那天上午,我离开了白马庙从南方的温暖之中一脚踏进了北方的雪域。我向朋友讲述红土高原上的白马庙时,漫山遍野的鲜花和松林中活蹦乱跳的松鼠逗得朋友们向往南方四季如春的自然景色。

  第一天回到编辑部上班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特别喜欢在银白的冬雪中穿一身红色,红毛衣、红牛仔裤、红马靴,外加一件厚厚的红色羽绒服,一条洁白的围巾算是与这个冰城的共同之处,一进办公室,同事们都说我带来了南方温暖的火焰。

  肖迪是我对面办公桌的同事,他总是亲切地叫我小妹,他的嗓音低沉浑厚而又柔和,这是我称他为大哥的唯一理由。他将我桌上的茶杯用开水冲了又冲,放入少许茶叶,泡好茶水递到我手上时才亲切地和我招呼:

  小妹,你回来啦,桌子我每天都抹过的,不信,你看,没灰尘吧!我就想,说不准那天早上,你象一只红色的大鸟飞落到我的窗台。

  我感激地说:谢谢你,大哥,我给你带好吃的东西了。

  我将一瓶油鸡棕放在他面前,扭开盖子,一股特殊的香气溢满整个办公室,他用手拣一点放入口里品尝,一边嚼一边说:什么山珍海味这样好吃。

  大伙见有吃的,都围拢来争抢。肖迪追问:戴丽,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呢?

  我要他们猜猜,有的说是麂子肉用油炸出来的,有的说是兔子肉,我提醒他们往植物方面猜,他们糊乱猜这猜那,鸡棕象一团七彩的迷团离他们的思想那么遥远。

  我说:这是鸡棕菌、红辣椒、花椒放在菜油里炸成的。叫鸡棕油。

  他们又问鸡棕是什么东西?我只好讲到红土高原的夏天;讲到白马庙的森林和生长在山上的菌类;讲到仙河中的玫瑰醉鱼;讲到白马神庙的白马将军……,整个上午,就在讲述这片乐园之中愉快的度过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色的神往。

  我将《乐园》的诗稿交到副总编那儿,他是一个很有才气的诗人。不到一星期,他便找我说:诗的角度和言语都很新颖,既优美浪漫又有一种销魂蚀骨而超现实主义的感觉,特别有深度,是一本好诗。

  他激动地朗诵起来:

  第一首

  夏天,南方温馨的小屋
  堆满了水果和阳光
  有三个女妖在一匹花布上
  设计命运的轨道
  在等待季节的手臂
  掀开花园的诱惑
  梦幻中的勇气
  一次又一次潮起潮落
  可我,却走不出这片精神的乐园
  这片美丽而永恒的故土
  纵然我走遍天涯海角
  寻找的仍然是你的爱恋
  依靠的仍然是你的背脊

  第二首

  南方的日落
  山那边一定飘着一支收获者的歌
  他们在捆扎最后的谷穗
  想象着他们愉快的回到农庄
  在火塘边品尝温馨的日子
  静听着森林中绿色的鹿鸣

  第三首

  米饭的香味从灶房里飘出
  红色的苹果堆满了桌上的瓷盘
  秋天走下了台阶
  ……


  戴丽,你知道这些诗歌有多美吗?出版后一定会有影响的,我有预感。

  我说:谢谢你的夸奖和赞赏,我和你一样知道这些诗歌的价值。

  当诗集出版时,我忙得团团转,到校园、书店、好多个城市签名售书。

  回到家里,墙的信早已搁浅在信箱里,我躺在床上读墙的来信:

  阿丽,我的爱妻
  我们的整个工程进行很顺利,开采的青石比我预想的还要好,白马庙的石匠在这优质的青石上重温着祖先的生命力和创造力。我在六叔的回忆之中已成功地完成了图纸的设计,白马将军及白马的雕塑快要完成了。再过半年,就可以完工了,到时,你回来,我们一起参加工程庆典。

  阿养很惦念你,他盼望着早些时候抱胖孙子。

  一年多了,我很累,但作为一个民族的精神和文明,白马庙是值得修复的。
                                
  吻你  你的墙

  4月13日

  我对墙的思念越来越浓烈,夜晚,寂寞地躺在床上,披散的长发哀婉的象一条河流垂在地毯上,一缕惨白的光线落在被子上,象是墙在拥抱我,抚摸我,我似乎觉得那光线拥有重量和质感,拥有墙的呼吸和温度,拥有墙身上特有的香甜气息,我在这种销魂的思恋中感觉到一股灼热,我努力用意志与子宫中的这种欲念抗衡,结果这一欲念却在我的肉体内越来越强烈地集中在一点上,使我追忆和想象墙进入时的快感……从此,常常在梦中与墙欢娱、作爱,醒来后的精疲力竭,使我憔悴不堪。这样的夜晚持续几月后,我在阳光明媚的一个清晨在洁净的镜子里发现了眼角边细密的皱纹,对于女人,衰老比死亡还要可怕,还要残忍,我决定立即回到白马庙,好象这样,墙是唯一阻止衰老的青春元素。

  再次回到白马庙时,白马庙已成为当地最热闹的旅游胜地,一条宽敞的柏油马路沿着仙河直通白马神庙,从县城座上一辆红色的出租车,不到两小时就来到墙的身边。他正在白马庙的墙壁上画一幅古战场的壁画,他用这幅壁画讲述白马将军在古战场的杀戮、流血、抗争、凯旋的英雄形象,描绘战马的力量、奔驰、嘶鸣的回声。

  在他猛然抬头的一瞬间他看到了我。

  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当他看见他夜夜企盼的妻子正从黄昏中向他走来时。他轻劝轻地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扔掉手中的画笔,飞快地跑过来,拥抱着我,亲吻着我,我在他热烈的亲吻中融化成液,不断流淌。

  久别后的夜,流动着甜美无比的情浆,乡村是这样温和、柔美、恬静。

             六

  当我惊喜地发现,这个月的经期已过去十多天了,我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观察自己的内裤上一丝血迹也没有,紧接着,明显的妊娠反应铺天盖地而来,头晕、嗜睡、厌食、呕吐、全身无力,全都有了。墙在我的反应中惊喜若狂。养父将水果糕点堆满了小屋的桌子。幸福填平了我额头的皱纹,我在幸福的孕育中看着白马神庙里石雕龙柱的古朴,青石雕塑的白马及白马将军在石匠的精心雕凿下,恢复了诞生时的雄壮和辉煌。一个历史的残梦在这神圣的时刻圆满了。我惊叹民间的工匠,他们高超的雕刻艺术感动着神灵,也许,是他们的智慧和灵气注入每一道痕纹,才使坚硬的石头也有神灵的灵气。

  墙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每天到白马神庙画壁画,在回家的路上,总是采撷一束不知名的鲜花带回家。我由于怀孕而慵懒疲惫,整日躺在床上。其实,一打开窗户,我就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扶桑花,黄色的、白色的、红色的月季花不停地在我眼前开放,有时,我倚在窗栏上,看蝴蝶、蜻蜒在花丛中飞舞,听蜜蜂甜美的欢叫。每天傍晚,我切切地盼望着墙早点回来,他的脚步声很特别,很远的地方我就能听到,并能在众多的脚步声里辨认出来。一回到家,他直接来到卧室,手里捧着一束蓝色的小花,走到桌前将那束还很鲜艳的粉红色扭扣花换了,然后坐在床前,轻轻地吻我的额头,并问到:丽,今天好过一点了吗?

  我看着瓷瓶里的蓝色小花问:墙,这是什么花,蓝得这样纯。

  这是勿忘我花,在仙河边开了很多很多。

  他一边说,一边摘下一小枝递给我,我被这纯蓝色的小花镇静下来,恶心呕吐的感觉好象被谁拣走似的,忽然觉得全身清爽了许多。我在这小小的园形花瓣中感到蔚蓝色的大海就在眼前。

  你喜欢这种花。

是,我喜欢这种花的蓝色。墙,把我的头发梳顺,用那条蓝色的发带扎起来。

  欢畅的我在墙轻柔的梳理中,昔日沉重的头颅轻松多了。墙拿过一双拖鞋套在我的脚上时,注意到我苍白的皮肤,抬举头凝视着我的脸,一层悲伤蒙上他的颜面,他将我的双手捧在掌心里,低下头吻着,一滴一滴热热的泪水落在我的手上,我不知道墙为什么流泪,焦急地呼唤:墙,你怎么了?

  他抬起头说:丽,你瘦多了,为了我们的孩子,使你受这么多罪,你吃不下东西,还不停地呕吐,我真心疼啊!

  我把一摞关于妇女孕娠的书籍放在他怀里说:每个女人都有是这样的,怀孕早期都会有这种反应,一百天过后就好了,今天刚好是一百天,你看我现在好多了,我要你带我到仙河边采很多很多的勿忘我花。

  墙被我的话打动了,他看着我,不相信地说:可你将尽三个月没有出去走动了,你有精神吗?

  我点点头,他高兴地跑到楼房里,拿来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还边跑边告诉养父:阿爹,小丽有精神了,她想到河边玩。

  养父走进卧室,关切地问:小丽,你真的行吗?

  我答到:阿爹,行的,您放心吧,我感觉好多了。

  养父忙到厨房里端来一碗莲子汤,说什么也要我喝下后才能出去。
 
  我和墙在河边的蓝色花丛中坐下,外面的一切是这样美好,田野的水稻绿茵茵的,河边的坡地里玉米林正开天花,也有的已带红帽了。几个女孩在仙河的三叠坝上洗衣服,白马庙的人家都喜欢到这里洗衣服,顺便晒干才带回家。一层高过一层的滚水坝,形成了三叠美丽的瀑布,使得仙河景致更是美妙无比,清亮亮白花花的河水从第一坝流下,在平缓的河塘里转一圈,又湍急地流向第二坝,我被沉醉在这一美妙的景色中。墙说:太阳很好的上午,还可以看到彩虹呢。

  墙刚要去采撷勿忘我花,我拦住了他:别采,花开在河堤上更美,这里有花的愿望和花的归宿,原本是自然的就让它们自然地开放和凋谢。

  此时,一个女孩穿着花裙在收晒干的衣服,我想,在花丛中晒干的衣服一定有花的芳香被带回家里。蓝色的风调皮地在花丛中游戏,摇动得花枝让人心醉。

  我突然想起赵月,问到:墙,你最近见到赵月了吗?

  墙侧过头看着我说:我也很久没有见到她了,明天正好是星期天,我们一起去她家看看。

  我靠在墙的怀里,从一开始我就喜欢紧贴在他的胸怀,感受他的宽厚,温暖、拥有。在安谧而洁净如洗的空气里,我感到了温情在腹中蠕动。

  大地在月光里折射着绿色的波光,我站在窗前想,在这样清秀的地方孕育一个小生命是最美好不过的了。这是生命诞生的理想圣地,一种幸福神圣的感觉在夜色中使我小心地抚摸着腹部。我拉上窗帘,墙在木缸里试着水,他喊到:丽,快来吧,不然水要凉了。

  也记不起这是第几次了,从怀孕那天起,墙就烧水为我洗澡,我站在浴缸里,墙在缸外为我擦洗,他用桃木梳子别在我高高盘起的发上。蒸汽不断地向上蒸发,使整个屋子都朦朦胧胧的,墙捧水的声音和他说话的声音在雾汽中飘动:丽,你为什么这样洁白,你是水做的,是吗?

  你的后颈及双肩是这样美丽,柔和、光洁,这种美让我安静,使我有一种创作的欲望。

  我回过头看着墙那充满创作欲望的眼神说:你画吧!我喜欢你把我的每段生命都画下来。

  墙怜爱地说:可你太虚弱了,又要在水里站那么长时间,你能坚持得住吗?

  没有事的,你画吧!

  墙在有水蒸气的屋子里画着我的背影,画笔走动的声音像一片片飘浮的羽毛轻轻托着我的记忆,我记起父亲第一次带我去海滨旅游。穿着紫色泳装的我坐在沙滩上晒太阳,海水一次次潮涨,看着年轻的父亲,容貌英俊,充满活力。父亲游泳的姿势美极了,他一次次停下来喊着:下来吧,快下来吧!这里没有危险。18岁的我,一步步探测着海的深浅走进水里,父亲游泳的身材和健康的体魄,为我创造了漂亮的体形和给了我适应水性的能力及条件。不一会,我就能在海水里尽情地舒展各种姿势。父亲站在浅滩上呆呆地看着我,我在父亲的慈祥中感到羞涩和荒乱。父亲迅速游过来,托住我的腰说:划动双臂,向上浮动。

  当我喘吸着上岸后,父亲让我坐在红色的浴巾上,我仰起头看着远方的大海,一声按动快门的声音,使我和父亲同时回过头来,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抬着一架像机,很害怕的样子,朝我们走来,把照片递给父亲说:对不起,没经你们同意我就拍了。

  我接过一看,是我的背影,他解释说:你的后颈和双肩太美了,有一种安静和谐的美。他腼腆地看着我。

  我笑着说:谢谢你,你照的真好。

  想到这里,我转过头去问墙:你还记得那张照片吗?

  墙放下画笔说:怎么记不得呢?如果没有那张照片,我们就不会认识,也就不会有今天了。

  他用大大的红浴巾包裹着我,小心地把我抱到床上,问:你冷吗?

  墙把毛毯盖在我身上,端着画让我看我的《背影》。

  这一夜,我枕着墙的手臂,他侧过身子,将右手放在我的胸上,我已形成一个习惯性的睡觉姿势将他的手紧紧抱着,安然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墙和我来到赵月家,赵月正在草滩上采摘野花,看到我们,她边跑边采,一大束紫色的鲜花使她在阳光下散发出悠雅高贵的芳香,她的脸红润润的,喘着气说:墙哥,戴丽姐,你们早。

  我指着她手里的花问:这花叫什么?

  她低着头,用手指抚弄着鲜嫩的花瓣说:紫浪花。

  多美的名字,多美的花。她又说:其实,谁也不知道叫什么花,我想应该叫紫浪花,你看,湖边的草滩上都开满了紫色的小花,就象海里的浪花一样多,一样迷人。

  走进赵月的书房,我突然有一种饥饿的感觉,一种发至内心的对诗歌的饥饿,对文字的饥饿,这是一种精神的欲望和渴求。我用手指滑动着书脊。此时,腹部的一阵蠕动,使我感受到一个小小的生命在我的孕育中正在生长,我用手按住腹部,一行行人生优美而动情的诗歌在我的眼前闪动。

  赵月端来一杯梅子水,这种用青梅和红糖泡制的饮料使我在酸甜之中拥有一份安静和满足。

  六叔匆匆忙忙地走进书房,拉着赵月的手说:小月,你能阻止大松的,我知道这样会为难你,可再砍下去,白马庙就完了。他听你的,你就全当是为了白马庙的父老乡亲。

  赵月急了,她果断地说:大爷,这个忙我是帮不了了,你们可以向县里反应,他们会来解决的。

  墙扶着六叔坐下说:老村长,有什么事可以慢慢说。你先坐下。

  老村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已是七十多岁的老骨头了,也活不了几年,可是,还有儿孙,还有这么多的人要世世代代生活在这块土地上。大松这没良心的狗东西,占着他老子是乡长,自从公路修通后,把几个山头的森林象“剃光头”似的砍光了,今天,我到白马神山的白马庙去看看,大松带着一帮四川小工已砍庙后的那片了。几十年几百年才长出的树呀!有的是上千年的古木树了,村里人都知道那是神树,砍了要倒霉的,那怕穷得没饭吃都不愿去砍一枝树哪。这个贪得无厌的大松却要砍白马神山上的栗树了。

  老村长满是皱纹的脸上淌着两行浊泪,他用衣袖擦擦又说:青石箐也有无数的机器在开采石头,而那些碎石泥土却将仙河上源塞的严严实实,眼看雨季就要来了,光秃秃的山和无限的洪水会把整个村庄冲走的。要遭报应,要遭报应啊!

  赵大松是现任乡长的儿子,他将村后大大小小的树都砍了,还成立了木材公司,已经是有名的木材老板了,他向赵月求过婚,赵月没有理他,可大松逢人便说,赵月是他的未婚妻,老村长就是听说这些后才跑来找赵月的。

  赵月为难地望着我,象是自言自语地说:我连愿死也不离开这里。

  我急了:赵月,你怎么说这种话呢?

  她犹豫了一会说:大松说过,如果我不嫁给他,就不让我在白马庙教书。

  老村长气得蹬脚,骂到:大松,你这狗日的,你不是人,你有几个臭钱就称王称霸了,你的心被狗吃了……小月,别怕,刚才是大爷急糊涂了,还要你去找大松,这种人是嫁不得的,你和陈记者的事能成吗?

  赵月说:大爷,你放心,我们说好今年寒假结婚。

  老村长走了,墙一个劲地抽烟,最后他决定,他去找赵大松,他俩是光屁股一起捉泥鳅长大的。

  这天晚上,墙很晚才回家,满脸愁容,他说,大松变了,还说我是城里来的,怎么连改革开放经济发展都不知道,要大力开发资源,而白马庙的资源就是木材和石头。

  赵大松将十万元拿到墙的面前,说是应该感谢墙,是他把白马庙修复的这样好,吸引了官爷们,县里才将公路修通的,是墙塑了个灵运的财神爷、白马庙的一部份人才富了起来,这钱是给墙的慰劳费。墙将钱砸在地上,气鼓鼓地回来了。

  白马村庄的大部分人家都沿公路修建了小洋楼,出门坐小汽车。特别是大松家。不仅有运输队,房子也特别气派,占地四五亩,就连祖坟都建造得如人住的石房子一样威风。而那朴实的老村旧宅,象一位沧桑的老人蹲在远处遥遥地望着。

  过了几天,我们在当地报纸上看到一篇陈醉的文章《绿色危机》,文章中这样写到:随着社会生产力的极大提高,经济规模的空前扩大和人口数量的迅速膨胀,人类对自然界变本加厉的掠夺变得更加疯狂,大自然对人类的报复也变得更加频繁,近几年,频繁发生的洪灾使得良田被淹,家园被毁,大自然已向人们亮出黄牌。希望节制地对待自然资源的肆意掠夺,维护生态平衡,把生态效益、社会效益、经济效益放在同一位置。

  老村长把报纸拿着去找大松,赵大松说:报纸上的费话你还当真,顶屁用。当场将报纸撕成碎片。

  墙是在一天中午收到来信的,他的画展定在下个月,要他回北京准备画展的事。

  我们离开白马庙的那天,赵月和老村长都来送别。墙握着养父的手说:阿爹,等小丽生下孩子,我来接您老去抱胖孙子。

  在画展的最后一天,我们收到养父的来信,信上说:白马将军像被盗走的第三天,一场可怕的特大洪灾冲毁了学校和部分房屋,他的那片稻种田也被泥砂淹埋了。赵月在洪灾中为了求两名学生被洪水冲走,当人们找到她时,她已被泥石埋没在仙河里,只有一只手还在向外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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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木祥    时间: 2005-12-19 13:49
标题: 回复: [原创] 白马庙
最初由 赵晓梅 发表
白马庙


赵晓梅


             一

  我和墙回到白马庙时是四月初的一天,墙说了很多次:我们回家去看看樱桃墓园中的妈妈和妹妹去。我带你去看白马庙的仙河和白马神山上的白马神庙去。我要...


好小说!
问好一下.
作者: 叶柄    时间: 2005-12-19 15:28
好文字!
学习!
作者: 赵晓梅    时间: 2005-12-19 15:29
谢谢木哥
问好
作者: 叶柄    时间: 2005-12-19 15:34
好功夫!
已记不清楚你在那家报刊,偶好像还给你邮箱投过稿呢!
作者: 赵晓梅    时间: 2005-12-19 15:41
叶柄
你好
我在云南丽江日报
请多雅正
向你学习
作者: 陌笛    时间: 2005-12-19 18:49
喜欢你的文章.写作功力很深.学习~
作者: 叶柄    时间: 2005-12-20 06:43
最初由 叶柄 发表
好功夫!
已记不清楚你在那家报刊,偶好像还给你邮箱投过稿呢!


你的文笔很老辣、娴熟,要向你多学习!
作者: 赵晓梅    时间: 2005-12-20 09:10
谢谢陌笛版主
刚到此地学习
还请您多多指教
顺祝安康
作者: 赵晓梅    时间: 2005-12-20 09:12
叶柄老师
刚学写小说
请多指教
向你学习
顺祝冬安
作者: 杨宝琼    时间: 2005-12-20 10:09
标题: 回复: [原创] 白马庙
最初由 赵晓梅 发表
白马庙


赵晓梅


             一

  我和墙回到白马庙时是四月初的一天,墙说了很多次:我们回家去看看樱桃墓园中的妈妈和妹妹去。我带你去看白马庙的仙河和白马神山上的白马神庙去。我要...


赵姐的小说充满神奇色彩
作者: 赵晓梅    时间: 2005-12-20 11:00
谢谢宝琼妹妹
近来可好
思念和你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
作者: 杨义龙    时间: 2005-12-20 21:26
看了第一部分,先顶。非常好,有一种凄美的感觉。特别是语言极其到位。似乎你曾编过我的稿子吧!多谢了。我在大理州作协。如到下关,请联系!
作者: 赵晓梅    时间: 2005-12-21 17:22
谢谢杨义龙鼓励
是编过你的稿子
请继读支持
作者: 武诚    时间: 2005-12-21 20:03
拜读了啊!
作者: 武诚    时间: 2005-12-21 20:05
拜读了啊!学习。
作者: 赵晓梅    时间: 2005-12-22 08:38
你好!
武诚
作者: 一瓢水    时间: 2005-12-22 09:34
精华!
作者: 春暖花开    时间: 2005-12-22 10:08
很有文采,向你学习
作者: 叶柄    时间: 2005-12-22 22:57
再读
更好
尤是细节!
作者: 赵晓梅    时间: 2005-12-23 08:38
最初由 一瓢水 发表
精华!


谢谢你!
还请多多指教。
祝圣诞节快乐!
作者: 赵晓梅    时间: 2005-12-23 08:39
最初由 春暖花开 发表
很有文采,向你学习


问好!
祝圣诞节快乐!
作者: 赵晓梅    时间: 2005-12-23 08:41
最初由 叶柄 发表
再读
更好
尤是细节!


谢谢叶柄再次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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