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二爷

一瓢水

　　　　　　　　　　　二　　爷????

　　二爷就那么蹲在崖头上，咬着一根旱烟袋，不同寻常地吧哒着村里的每一个故事。?

　　二爷自己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登上这座崖头了，反正他觉得胳膊腿儿疼，就想蹲在崖头上骂上几句，想骂上几句却又觉得嗓子眼发热，张不开嘴，张不开嘴他就不骂。?

　　太阳挂在天上，贼亮贼亮地，把团怪怪的阴影压扁在地上。烟锅里徐徐冒出的青烟也在眼前作威作福，挡住他的视线，二爷很恼。听着村落里的鸡鸣狗吠今天他也来气。这个庄子不算大也不算小，二百多户人家，大小他也算得上个人物。可村子里却没有一个人听他的话。?

　　没有人听他的话，二爷就想上这崖头，痛痛快快地来上几句，骂骂这村子里狗筋不舒的男人和女人。不知怎地，他一上这崖头，就觉得嗓子眼里冒火，却怎么也骂不出口。?这崖头不大也不小，四周坡崖上尽是荒草和野树棵儿，上面则突出一个硕大的奶头状的山顶，丰盈又饱满。它的位置占得好，点将台一般立在村南。小村就卧在崖头下面。人站在上面就觉得八面威风。二爷也曾爬上这崖头风光过，最终被人从上面掀了下来，想来那些只不过是杂乱的回忆。如今他真的成了庄子里的权威——一村之长，却又没了那种威风凛凛的“爷儿”架势。?

　　“日他娘，现在的社会有权不顶个屁。”二爷咬着那杆烟袋便嘟囔，“要是在过去，过去谁不听老子的话，老子就一条麻绳捆了他，叫他在崖头上亮亮相，再把他从崖头上掀下去，让他也尝尝坐‘土飞机’的滋味。”

　　虽然二爷这么想这么说，却觉得身子骨开始隐隐作痛，从心里不希望那么胡折腾人。他可知道做‘土飞机’的味道，那滋味能折磨死人。二爷吸完一袋，又摁上一袋。现在好歹自己了算得上个村长了，竟然没办法让那造田工程重新开工了。搞不上去这工程他就觉得自己算不上个好当家的。?

　　现在二爷想他就是个好村长。要不是二爷他当了村长，抓了治安抓了粮食生产，这庄子还不知是咋样呢。

　　乡长说得轻巧：“你二爷可是个人物，那村子的事儿，你吧哒着烟袋就干了。”?“嘁——?蛋。”二爷想起来就骂这鸟乡长给了他这苦差事。唉，人家信任咱就不孬，干就象样点，不干拉倒。二爷当时就这么想的。这不，村子里刚有点好转，就摊上了一件倒霉的事情，差点愁白了二爷的头发。?
　　
　　这事二爷也说不清怨谁，反正他觉得里面有自己的责任，使得一个好却赚个孬。二爷当了村长，就把北山那片白刺癞癞的荒山看在了眼里，想造出百儿八十亩的地，种上山楂板粟，几年后能弄回个万儿八千的。有了主意他觉得最难办的倒是人工的问题。当今的庄稼人难指使，村长说话不顶个屁，责任田种完便撒丫儿闲逛。村里出钱搞工程承包好办，可村里却拿不出一分钱。?

　　这样二爷就按人头分了义务工，凡是吃村的、尿村的、在村里的土坷坎上长大的，都得摊上一份，干好不奖，不干罚款，不怕你懒，有法子治你。请示了乡长，这个鸟乡长还真点了头，说这主意不错，还表扬了他呢。?

　　这主意二爷知道不错，回来在高音喇叭里一咋呼，庄子里便炸开了窝。不干要罚钱，罚就不少罚。庄户人土里刨食，把钱看得好金贵，谁也不愿向外掏钱。群众看领导，二爷知道这一点。二爷的亲侄子金豆在乡里开了个电焊铺，一天三十五十地揣进裤兜。二爷给金豆捎了几趟口信，金豆裤腰肥了，说啥也不回来下这个力，说罚钱多少他都装。二爷听了，骑着自行车便从铺子里拽了他的耳朵，说：“你想拆您爷台啊。回去给做个样子。”?

　　二爷毕竟是二爷，他的话儿对侄儿来说就是圣旨，违抗不得，金豆便扛起家什爬山了。二爷最后悔的就是这，要是他不让金豆做个样子，要是他不是村长……要是不发生这事情，二爷也不后悔，也不会让工程歇了，让那些男人和女人们白天黑夜里乱嚼舌头。工程歇了就歇在金豆的身上。金豆那天是来给二爷做样子的，所以他西装革履，油头粉面，吊儿郎当地上山了。上山时他哼着让人心烦的歌儿：?“我是一条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二爷最听不进这说唱不是唱、说哭不是哭的狼腔儿。“吼你娘那巴子！你爷还没死——”?
　　
　　金豆回过头，狡猾地冲他说：“爷，这歌好听哩！台湾著名歌唱家演唱的，你听——我是一条来自北方的狼……”?

　　二爷听不惯这粗野的歌，看不惯这流里流气的样子，就懊恼地说：“娘那巴子，您爷还没有死哩！我是一条北方的狼，妈的这是什么词啊！”说完便上别处指挥去了。不一会儿，二爷刚在别处转了转看了看，就听到有人在小山上喊开了：“放炮啦！放炮啦！”?二爷说：“胡闹。谁这么快就放炮儿？简直是胡闹。”?

　　有人说：“是金豆那富儿。”金豆确实是富儿，他到了自己分的地段，招呼了几个小青年，掏出几包烟甩给他们：“哥们，这可是真正的云烟，五块多一盒的，帮帮忙给打几个炮眼拾掇拾掇。”青年们于是一哄而上，嘴里刁上“石林”烟，握起了铁锨，不一会儿就打好了。二爷后悔就没过去拦住他，叫他中午一块儿放。炮装好了，又有人朝远处去了，二爷说了几个“胡闹”便作罢了，朝大伙摆摆手，示意躲远一些。正忙碌的人们便抱怨地朝远处躲了。?

　　金豆在山上又吆喝了几声，从嘴里抽出烟头去点着引线，他边跑边喊：“点着炮了嘞——、点着炮嘞——”。?

　　二爷恨就恨金豆不知怎地又朝回跑去。炮沉闷地响了，金豆朝后跑的身子正冲在炮眼上。天上吞吞吐吐地升起一朵红红的蘑菇云。那蘑菇云是金豆的血染红的。?

　　二爷望着，悲哀地呻吟了一下，如泥一般瘫在了地上。金豆死了，工程就歇了，再也没有人去那山上放下个脚印儿，那山那地就一直那么荒着。现在，二爷蹲在这崖头，就看得见那山地。二爷不舍气，那可是百多亩地啊！二爷不舍气就想上这崖头。上这崖头二爷就想骂上几句，就想法子干下去。?

　　他蹲在崖头上，便成为村人眼里迷惘的风景，既好奇又古怪。恰巧路过的家犬们望见，便在崖头下朝上面瞅，不吠不叫，夹着个尾巴蹲在那里，生出些许怪想。?

　　二爷蹲在上面，咬着根烟袋，他的舌头含在嘴里，但不再说话，那么长久的沉默着，他用心吧哒着村里的每一个故事。二爷对村里的人了如指掌，并不是他们不愿干，而是他们怕。怕金豆的阴魂不散，怕再发生那样的事情，把自己的性命搭上。?

　　二爷怀疑教书的四说的那一套，什么：天时地时日子不适必出人命。杨公忌之日切莫行工动土，动工动土万事不吉。?金豆就是杨公忌那天死的。?

　　二爷听不惯四的阴阳怪腔，啐了一口说了一声“狗日的，”便撇下四顾自走了。二爷蹲在崖头，就想，当真是逢了凶日，还是四信口胡诌。村子里搞建设一律是随便拣个日子就干，可庄子里请人垒个猪圈茅房也要查个黄道吉日。听老人们说杨公忌是个绝日，这一天必须不出门不办事，出门便遇灾星。那一天是杨公忌。二爷恨就恨自己忘了这一点。?

　　忘了便出事了，出事了人便信这一点。二爷知道四出门时总选黄道吉日。四说：“这可不是闹着玩哩，乡中心校逢孬日子开会，我才不去呢。罚钱罚呗，还是自己的命要紧。”?

　　二爷真想就他不开会这事将四开除了另聘个教师，可又舍不得，四很有水平，教出的学生都不赖，二爷知道他是人才，早上便直奔他家去了。?

　　“二爷，您早。”四正系着裤带给二爷开了门并说道。?“嗯，四啊！咱村的工程歇了。”?“歇了歇了呗，谁还指望那几亩破地。”四眯缝着眼，对二爷说。?

　　二爷说：“日你妈！”?二爷又说：“你知道你二爷的脾气，凡事干不完，你二爷是不甘心的。你给爷寻个法子吧？”?“啥法子？庄子里的人都是孬种。”?

　　“——你给想个法子。”?

　　最后，四神秘地朝四下里望望，伏下身，贴在二爷的耳朵上说：“爷，法子倒有，就看你不用。”?

　　“啥法子？”二爷被四的满嘴臭味差点熏倒。?

　　“拣个黄道吉日的上吉日，弄俩童男童女纸人，在崖头上烧烧香，搞个祭奠保准你二爷有个满意的成果。”?

　　“日你妈，我是党员。”二爷骂。?

　　“是党员解决问题也应讲个策略。哎，村长是你当的，工程停了管我屁事，听不听由你。”?

　　二爷说：“日你妈，你是咱庄子里的人种哩。”?四挠了一下头皮，停停顿顿地说：“得是，得是。我这法子不妨你试试，灵不灵到时你就会知道。”?

　　二爷蹲在崖头上，便想四说的这事。自己是名中国共产党员。共产党员是绝不能搞这一套的。四叫他这么办是整他，是想让他丢脸。这可恶的四，说啥也不能听他的。?

　　越是不想想这事，却更放不下这事。四说得也对，共产党员也应讲个策略。这策是下策做了定会给自己的脸上抹黑。二爷想这种事绝不能办。?

　　二爷知道四的主意不错，扎几个纸人挡乎挡乎，走走形势，叫庄稼人不再疑神疑鬼，把顾虑解除了，那工程立马会上去的。庄户人信这，别小看这几张黄纸、几个纸人，他们一烧鬼便会驱走的，驱走了啥事也没了。二爷就这么想，就照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想得很深很深，甚至想到按四说的做了，乡长会怎样处理掉他。?

　　二爷现在蹲在上面就不再想别的，就想四这孬种说的这主意。想来想去，没多久，二爷将烟袋头在鞋帮上磕了几下，磕出一滩烟灰，说声：“日他老祖，豁上这把骨头了，就照四说的办。”说完，将腿一伸，借了斜坡，双手一托身子，“哧溜”从崖头上滑了下去，滑出一道清晰的痕迹。滑下来便有一溜黄土飞扬起来，扬出一片阴暗。那些痴愣的狗望着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迅速地反应过来并狂叫起来。?

　　二爷如获释重地拍打了一下身上，望一望那条滑痕舒心地笑了。真没想到，从上面滑下来竟如此轻松愉快。他知道原来他被人掀下来的滋味不是这样子的。?

　　他来不及细想，便大踏步地走进村子及人们的眼里，狗儿早远远地躲了。他从小卖部里买出一大沓红纸和绿纸来，步履矫健地走进小巷，走进小巷尽头的一个家门。?

　　二爷知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因为四今天去乡里开会了。他想这事呢，就按四说的办，管它是谷子莠子的，打出粮食就中。二爷想好了，他的步伐也就随之轻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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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天

好个形象生动的人物。喜欢这样有个性的小说！

左显辉

二爷的性格非常饱满。不错！

张漪

二爷这一生也是个悲剧了！！不过，谁的人生何常又不是呢？

落梅

学习一瓢水版主好文~

一瓢水

最初由 邱天 发表
好个形象生动的人物。喜欢这样有个性的小说！

谢谢！需要学习您写作的很多东西，包括技巧、幽默等！

一瓢水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二爷的性格非常饱满。不错！

谢谢左版！

一瓢水

最初由 张漪 发表
二爷这一生也是个悲剧了！！不过，谁的人生何常又不是呢？

谢谢！

一瓢水

最初由 落梅 发表
学习一瓢水版主好文~

））））：我脸红了。向您学习！

雷公子

最初由 邱天 发表
好个形象生动的人物。喜欢这样有个性的小说！

春暖花开

斑斑总是很擅长农村题材的小说啊，不论哪个年代的题材，读来都很生动。

陌笛

有脾气有个性的人。：））问好一瓢水。

蔚蓝的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哈哈

杨义龙

人物语言很有个性。

木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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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爷????

　　二爷就那么蹲在崖头上，咬着一根旱烟袋，不同寻常地吧哒着村里的每一个故事。?

　　二爷自己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登上这座崖头了，反正他觉得胳膊腿儿疼，就想蹲在...

人物刻画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