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楼家大院五兄弟

百里烟

　　楼家大院五兄弟

　　文/百里烟

　　一

　　楼家大院有五个兄弟，每年过完春节都要重新选举老大，像屋檐上堆积的燕巢，孕育过生命之后便被废弃了。朱光光已连任三届老大，算个例外，他知道楼弦子已争到其他三位兄弟的投票，自己的前途已成定数。如果楼弦子坐上老大的位置，自己辛苦一年才总结的规矩很快就沦为擦屁股的纸了。他看着蹲在院墙角落里拉屎的楼弦子就想冲过去给他一脚，让他趴在屎尿堆里尝尝什么叫失望，可是，胡勇与田子东正在给这位即将赴任的准老大望风，而李春也离自己有四五米的距离，不再像以往那样和自己套近乎扯关系的。

　　朱光光一直没弄明白楼弦子是如何获取大伙信任的。他曾在楼弦子的家里亲眼目睹楼弦子举着从赵荧荧书包里偷来的照片，是赵荧荧在学校歌舞晚会上的表演照，也是那次晚会唯一的一张照片。当赵荧荧带着羞涩从演台上下来，天上几声雷鸣后便撒下豆粒大的雨点，校园晚会只好以鸟散作罢。大队辅导员一再向校长检讨，说自己忘了提醒各位天气预报说午后有大雨，结果到傍晚没下就没太在意，其实连校长都没在意。朱光光不想那次失败的晚会了，见楼弦子正在亲着照片里的赵荧荧。

　　楼弦子排泄完了，满意地把剩下的一点手纸还给胡勇，并拍拍他消瘦的肩膀，胡勇，我决定了，今天下午由你和我去盯那个寡妇女！胡勇受宠若惊地张着嘴，在一旁的田子东面色比较难看，他的手不停在裤兜里拧弄着，很明显也抟着被揉皱的手纸，要不是注意远处朱光光漠然的神情，自己绝不会落在胡勇的后面而会抢先给新老大递上手纸的，田子东倒有些怨恨朱光光了。


　　去年秋天学校刚刚开学，一群麻雀还在树枝上唧唧喳喳不肯下来。四年六班的门被校长推开，领来一个女生：这是张蕾同学，往后她要和大伙一块儿学习了啊，我把张蕾安排在六班只有一个理由，你们六班成名的五兄弟和张蕾住一个院子里，无论在学习和生活上都得帮助张蕾同学。聪明的朱光光很快意识到校长的话外音，如果不是因为有在一个院子住的同学，我才不想把张蕾安排在这最差的班呢！有什么的啊？朱光光一脸不屑，她不就是穿着白袜子，有副白脸蛋子，还有一条长辫子嘛！想让我们哥五个给她撑腰秆子还得看她如何表现呢！朱光光和回头正与自己对暗号的楼弦子点点头，哥俩想的一样。


　　二

　　张蕾一家刚搬到楼家大院不久，还穿着一件洁白的裙子，朱光光下意识里看到一些云朵的痕迹隐含在张蕾的身上，太阳总火辣辣的，未免引发一些粗暴的评价。到六班之前朱光光和楼弦子就在院子里注意到这妞了，楼弦子后来说她顶风骚的，还没有爸。张蕾在学校穿的是校服，给人的感觉很文静，在家就换了别的衣服，不是颜色奇异就是紧身小短袄，还穿着紧绷屁股蛋子的牛仔裤，头发披散开，根本不像个小学三四年级的学生。我听我妈说，她妈是跳舞的！楼弦子和朱光光出现在张蕾背后，这妞是哪个学校的？赶明个去会会她班的男生。五兄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大院里出现新男生，先要把他揍得服服帖帖的，要是来了女生就要把她班上的男生揍得服帖，自然，挨揍的人必须是那种喜欢起刺儿的，一心思学习的他们才不喜欢搭理呢，按照朱光光的话来说，那叫白费功力！谁想到，朱光光竟然要亲自推翻这一规矩。

　　朱光光是如何丢了老大的位置呢？这要从年前期末考试算起。前面说过，楼弦子一向喜欢着赵荧荧，考完试发榜下来，赵荧荧失去了全班第一名的霸主地位，这让楼弦子寝食难安，自己心中的女皇整天愁眉苦脸的，一副丝绸女儿的样子。他更受不了一件事，校长俨然让五兄弟在生活中要给张蕾撑腰，这不是明摆着让赵荧荧怨恨自己吗？尽管这半年五兄弟和张蕾之间只是泛泛的交情，但张蕾得了第一，而不是赵荧荧。为此，楼弦子首先窜通大院三个哥们，他没有讲明自己如何喜欢着赵荧荧，只单表张蕾如何不够意思，得了第一自己得意就把照着她的五兄弟给扔一边去了。田子东与胡勇表示该教训张蕾，但老谋士李春犹豫地说，这样大的事，最好先和大哥商量一下吧？

　　朱光光不知道这半年怎么过去的，他讲求实际，曾带着兄弟们逼迫楼旋子把不看的小人书卖给旧物站，换取大院帮会的津贴，也曾警告李春别总在自己身边打其他兄弟的小报告等等，可是，作为老大他有的时候感觉生活十分空虚。有时在自习课上，他会偷偷斜望着不远处的张蕾，看着她神情专一地写着字，两条小细腿牢固地扎在一双粉色鞋子里，露出洁白的袜子。朱光光很喜欢张蕾这种安静，与以往自己率领楼家大院兄弟们南征北战的岁月形成强烈的反差。几个月过去，他开始不和兄弟们一同离开学校，而是借着有事为由逗留在教室里，看着张蕾弯着腰值日扫除。偶尔，张蕾轻握着笤帚扫过来，正好撞到朱光光伸长的腿，会安静地说，让一下啊，然后给朱光光一个灿烂的微笑。这微笑伴随朱光光很久，自己是老大，自然不能帮张蕾值日免得为别的兄弟笑话，他只能看着张蕾扫完地面，洒了水，最后他们一前一后地离开教室。

　　你怎么总最后走呢？张蕾有一次在前面站住，回头等着大步赶来的朱光光。啊，朱光光晃晃大脑袋，也不总这样的。他们一路上话不多，张蕾经常轻快地旋转着身体，并告诉朱光光自己和妈妈一样喜欢跳舞。有一次，他们就快走进院子的时候遇到一个小哑巴，也就五六岁的样子，浑身脏兮兮的还不停发抖。这个小哑巴朱光光不止见过，还和大院其他兄弟以误闯大院的罪名驱逐过他。这次，小哑巴又要承担罪名了，朱光光碍于有张蕾在不好发威，你走吧！做了一个要打的手势。张蕾头一次见到小哑巴，非要朱光光帮她把小哑巴送回家不可，他们和小哑巴走了三条街，张蕾还花了一角钱给小哑巴买了一小袋汽水糖。最后，在居委会的帮助下他们终于把小哑巴送回家了，原来小哑巴的家就在大院前的马路对过。

　　楼弦子之所以不想和朱光光商量对付张蕾的事，自有他的道理。他看得出目前这位老大犯了桃花劫，怎么一轮到张蕾值日你这个大哥就说有事？也是朱光光做事不像楼弦子那么隐秘，连另三个兄弟也看出朱光光有些邪门，无奈，毕竟他是老大，想弹劾他也得等到过完年啊。


　　三

　　弹劾老大事件的爆发不但与张蕾有关，张蕾还是聚焦点。寒假作业事件成为了直接导火索，也为楼弦子弹劾自己老大外加惩治张蕾带来了双重契机。趁着朱光光还没醒来，楼弦子就提前召开了由哥四个参加的清晨民主会议。楼弦子站在院角的单杠上演讲，义愤填膺之余还让其他三个兄弟发表意见：首先，各位兄弟，我楼弦子没那能耐指挥大伙做这做那，老大不是我对不？三个兄弟点头。今天开会有几个提议，请兄弟们最后拍板！李春忙打岔，那叫最后表决不叫拍板……楼旋子没理他，继续道，第一，我认为朱老大连任三届楼家大院的老大了，连孙猴子都说皇帝轮流坐呢……李春又插一句，孙猴子在哪里说的啊？楼弦子从容地说，西游记上册，你要是没有兄弟我借给你！李春忙点头，面露感激之色，不再言语了。其次……楼弦子示意另两位兄弟安静下来听他继续演讲，其次，那个叫张蕾的寡妇女太让人生气了，你们想，她得了第一我们没有得到丝毫好处是不？这也没啥，咱们哥们都是无名英雄，可你们知道不，朱老大背后指不定得到她多少好处呢！对！这个我知道！胡勇附和道。

　　楼弦子把兜里两颗板栗丢给胡勇，继续道：这第三件也是兄弟们最不该忍的！我们寒假互相抄作业的事怎么被老师知道了？啊？你们想，语文是胡勇先做完然后我们抄，数学是李春先做完然后我们抄（那时，学校小学寒假作业只有这两门），日记归田子东负责，说好最后一次返校前我们一块抄完是不？这也是经过朱老大批准的，你们想，我们大院寒假小组里唯一没抄作业的人是谁呢？那还用问吗？田子东接过话来，只有张蕾没有抄！李春小声地说，朱老大好像也没抄啊……

　　说的没错好兄弟，等会去我家取几本三国小人书啊！楼弦子冲田子东一挑大拇哥，白了一眼吃里爬外的李春，田子东终于在身边两位兄弟之间找到了平衡。楼弦子最后宣布：兄弟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得罪兄弟的下场也是他朱老大定下的，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楼弦子总算脸红脖子粗地喊完了。老大应该是你！对！今年老大应该是楼弦子！楼弦子一听心下很是高兴，不好了，兄弟我要解决点事，来不及回家上厕所了！他从单杠上跳下来跑到墙角隐秘处蹲下，胡勇和田子东为了报答新老大的恩典，在旁边给他望风。只有李春没动，因为他看到了朱光光，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

　　很显然，民主会是在自己缺席的情况下召开的，但朱光光还是知道了一些情况，反倒感觉有些释然，既然老大不需要当了以后也无须总看兄弟们脸色了。只是他在年前提出的约法三章草案还没有表决通过呢，自己就下台了未免可惜，有些山河破碎风飘絮的味道。胡勇，我决定了，今天下午由你和我去盯那个寡妇女！朱光光听见站起身的楼弦子正向兄弟们发号施令，感觉他是个老大了。

　　朱光光独自坐在后院废弃的仓库里，等待令自己最难过的一个傍晚出现，和脚边那些杂草不能看到阳光一样，他的悲伤是隐藏着的，和不再是老大无关。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有女生咯咯笑的风吹过来。四个兄弟簇拥着张蕾已出现在眼前，朱光光猛然站起，楼弦子，你既然已经是老大了为什么不坐老大的地方呢？楼弦子没料到朱光光来这一手，忙说，哎，这个案子留给你审，审完再说呗……那三个兄弟可不干了，那可不行！老大既然定下怎么能推来推去的？楼弦子乘机说，那好吧，审得要是不公道，我就不当这老大了！他显然很有信心的样子，临坐前还仔细休整了一下朱光光让出的那块灰突突的胶合板。


　　四

　　楼弦子坐在朱光光的位置上，得意了一阵后顷刻变了脸色，朱光光兄弟，我命你把张蕾绑了！朱光光心下一惊，没想到这家伙这样绝情，只好走到张蕾身后，把她双臂倒剪在手里。张蕾笑得很甜，像和一帮孩子过家家，很乐意让朱光光这样抓住自己。不会吧，楼弦子看出了点问题，老大，哦不，朱光光兄弟，你不能这样对待犯人，太草率了！朱光光明白规矩，只好双手一加劲，贴近张蕾身后，只听张蕾嘤了一声，显然感到双臂疼痛了。朱光光在她耳边悄悄说，幸好是我，放心吧，你该装着很疼的样子……张蕾龇牙咧嘴的不知道是哭是笑，把楼弦子看傻了，好了好了，我们快审，免得你总这样吓唬我。

　　无论楼弦子问什么张蕾都摇头，以至李春偷偷跟田子东说，张蕾怎么像刘胡兰呢？胡勇啪地给了李春一拳，放屁，你想当日伪军啊你！楼弦子一开始还能稳当地坐着，像旧社会老太爷欣赏女佣人受罚的镜头，不过，逐渐感到这个张蕾有些邪门，不单面无惧色，还有板有眼地反问自己，这还了得，你要是不招就给你上刑了！朱光光脸色很难看，趁着天黑了下来，忙在张蕾耳边嘀咕，招了吧，没啥大不了的，反正这老大我也不想再当的，大不了和你走！张蕾显然被朱光光打动了，眼里含着光亮，但她还是不肯说是自己泄露了抄作业的秘密。楼弦子头顶冒出青烟，汗水都把毛衣弄透了，来呀，用大刑！田子东和胡勇双双上前，每人手里多了一根正待萌发的柳条。张蕾同学，楼旋子嚷道，你不饿我还饿呢！我妈说晚上包饺子啊！最后给你一个机会！李春忙问楼弦子，这是对付男生的啊，你怎么……

　　我招！朱光光放开张蕾，张蕾回身一推朱光光，你招什么招，肯定不会是你！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就是我！朱光光背对着大伙，大有一去不返之势，我前阵子觉得自己是老大，他们都抄别人的作业而我没抄，我气不忿就告诉老师了！张蕾不支声了。楼弦子肚子里咕噜一声，从新拾回威风，好呀招的好！像旁边的人施眼色，眼见朱光光的屁股就要挨鞭子了。

　　等会儿，张蕾挡在朱光光身前，我有话问三个兄弟！楼弦子一听奇了，三个？这里是五个啊？我要问胡勇田子东还有李春，张蕾凛然说道，你们是不是在一张纸上签过字的？啥规定？楼弦子蒙在鼓里。就是前任老大朱光光的楼家大院新规定，李春，你来说说吧。不错，是有个规定，李春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当大伙面读了起来，兄弟们，这是前任老大朱光光在年前等候我们举手表决的约法三章：一、楼家大院五兄弟要伸张正义，不许欺负老弱病残。二、楼家大院五兄弟不许搞阴谋诡计，明争暗斗。三、要是有人违反规定，是兄弟的就开除，是老大的就撤职。这是我们三个前些天亲眼看过的，上面还有我们的手印儿呢，见证人是张蕾……

　　众人丢下独自坐在老大位置上的楼弦子。复被拥护成老大的朱光光才宣布过，楼家大院五兄弟解体了！说完拉着张蕾转身走入夜色之中。剩下那三个兄弟同情地看了看沮丧的楼弦子，胡勇把一个还没吃的板栗偷偷塞进楼弦子的手里。李春最后上来拍拍楼弦子的肩膀，哎，兄弟啊，你斗不过朱老大的……还有，赵荧荧亲口承认是她向老师举报了我们，谁让你把这事告诉了她呢。

　　2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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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显辉

有点江湖味道！

百里烟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有点江湖味道！

显辉兄，江湖漂泊不从意走啊：）

百里烟

最初由 尘鸢筱梦 发表
一块一块的方块字，整齐地排列着，排出的是什么样的故事？大家慢慢看，慢慢品，作者很辛苦哦，呵呵

尘鸢筱梦来自烟之外吗？豆腐块排排坐，唱童谣的人喜欢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