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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古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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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4 09:2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短篇小说.                                                                                                      字  数:       11669

                     古  槐  记

                                                      
                                                                                                作   者:一    了

                           
           题记  :谨以此篇献给阁子及阁子旁边的人家

         1   日月飞环,时光流逝,我觉得我们还是一定要感念一下古人的。很显然,古人和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是我们生活的开拓者,——作为我们的先辈,生命的承衍者,他们何止不是我们自己呀?一个父亲将血脉传承给了另一个父亲,一个一个延续下来,我们便诞生了,——又有谁敢断然否认我们不是一个完整的生命?我们的生命不是一逐步形成完整的生命中的一部分?其实,历史、古人实在是这样的,古人们于蛮荒之中赤足奔跑,一个倒下去了,另一个站了起来,最后将生命的火炬传递到我们的手中。那只火炬开始尚比较羸微,慢慢地挣脱了原始的黑暗的窒息,一点点光亮了起来,后来终于化作了灿烂的现代文明之火。人胶现在回头瞻望古人,有时其实是为了让后人瞻望我们而寻找一种借口,——我们不能忘祖,人类的后代根承着一根血脉。有时我们站在父辈们的坟前,凝望着刻着父亲名字的墓碑,便看到一块块墓碑排开去,它们站立在时空的阳阳隧道里,越远的越显模糊。它们刻着不同的名字,但都是我们的父亲。它们——他们都与一种同类的母体神圣地交和,将一粒粒饱满的种子播进神秘的土地,生产了我们,然后任时光的之刀将我们一茬茬收割,——那一些亮薄的时光其实就是一把把锋利无比的钢刀呀。

     我记述的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万物待发的春天,天气有一些乍暖还寒,日光的针芒尚没有刺破冬日完全的屏障,在一个初春的黄昏,在一个延绵群山苍茫的腹地,有一个尚有一点瘦削的年轻人,便踏破时间的间隔走进了我们的叙述里。

      这个事件发生的时间应该是洪武元年,——1368年的春天。地点是山东省鲁南山区的蒙山脚下。

     600多年前的鲁南山区人烟稀少,你可以看到山岭沟壑间长满了年老的多年生乔灌木林,它们同带刺的荆棘一样拒绝着人类的脚步,而成为禽兽们理想的巢穴。庄子隔十几里帮会有一个,住户也是零零碎碎基本基于一户一居。富庶人家,田地的拥有者——地主居住在坐北面南,冬日洒满阳光,夏日生满阔叶梧桐的山坳处,而雇农们要么守在瘠薄土地的南山脚下,要么借居了富庶人家的恩顾住在阳山下的地窖里。在为种以土为生的时代里,野狼、寒冷、饥饿一直是人灯殊死的敌人。

     这个衣着纯蓝布衫,足蹬麻纳青布鞋,头带灰色方巾,一看就是一个书生的后生,就于初春的料峭寒气和黄昏将临的山野里走进了我们的视野。他单薄的尚未成熟的肢体被暮寒逼得有一点儿瘦小,双脚在寂静的山道子上踏出一些绵悄的声音,使整个山野显得更加空辽而静谧。如果没有任何意外,这样单薄的年轻后生是只会同乡间女子一样,只适合在两个邻村之间行走的,路途的风沙和奔波就是他们最大的劳顿。在这一片方圆数十里的山坳里,除了做田已归的农人,富户人家的几声寥落的狗吠,年轻人听到的只是自己麻底布鞋擦动杂草和碎石的声音。天气有一点铁阴沉,他希望自己在天黑前能够回到家里,不时抬头望一下天,他看到有一群暮归的山雀在高高的蓝天无声地飞过。

     他这样对自己说,过了那片槐树林,再走过那趟荷塘沟,便是李春的地界了。李春中一片大洼地,洼地中央的凹坎处有他的家,那儿温暖,安静,有一间属于他自己的屋子和可口的饭食。我们这时可以向大家介绍这个青年人叫什么名字了,他叫李蔚,今年十七岁,他身后的庄子叫张王,他是李春李员外的公子,他现在穿行在李春与张王之间,因为张王有一所读书的学堂,而他是里面的学生。

      这样。后生李蔚就一边思考着他的温暖的家,甩着零碎的步子向我们走来了。他走过一片槐林,又迈步跨过一道河沟,丝毫不知道正有一个事件就要降临到他的头上。很显然,当他走过河,再拐上一面土坡时,灰蒙的天上便下起了密密的小雨。

      下雨很正常,包括春天的落雨任何人都经历过,甚至于对600年前的青年后生李蔚来说都不是一件什么奇怪的事,但事情便是因了这样一个时间悄然发生的。

      我讲过四野无人,以野狼为主的野兽还时常袭击人类,这可能是让后生李蔚对暮雨有一些惶恐和忧愁的原因。

     青年后生李蔚并没有带黄油布伞,这便使他对于田田田雨的惶恐更有一些正常。他抬头看一眼昏黄的天幕,不多的气象知识告诉他,雨可能还会下大,并且可能使他必须在雨中完成回家的路程。直到愈来愈急的砭人寒意浸透他的双肩时,他才急切地告诉自己:不行,我要快一些走,要赶在天黑前回到家里,这很重要。

      李蔚并没有打算在老槐树下停下来,但不能否认李蔚是一个个不可以随机应变的人。那怕是思想极为愚蠢至极的人吧,也会选择这种短暂而原始的避雨方式 的。这时的李蔚已经步行在了一片广阔的荒野之中,一片粗疏的麦田正挑着一袭鲜亮的青绿映入眼帘,暮至的小雨似一把神奇的刷子,天底下一切的物体都以特有的底色生动起来。大槐树就立于这诸多的色彩之间,——它一直是鹤立鸡群的。如果不是这样一个初春的傍晚,李蔚根本不会觉察这株古槐的博大。说真的,1368年洪武年间的长物还是鳞次栉比的地球的肤色还较为丰饶纯厚,像这样几围合粗的参天乔木和野莽似的野藤灌枝俯拾皆是,只是路途耽于早晚之时,所以无论春夏秋冬,李蔚竟没有在这一株古槐下逗留过。当置身于古槐树浓密的庇护之下,把头望一眼博茂的树冠,李蔚不由生出一种恋物怅思来:毕竟无灵之物,似尔这等苍翠丰茂至此,又何入尘人之眼尔?[ 样叹毕了,于是将手儿袖于襟衫中,复把头望那上面:果见一株好槐,其势如何了得,树干三围巾有二,虬根破土,其冠竟如盛夏暴云,纵横二丈余。因是初春季节,嫩枝雏叶,盛黄一片,如一袭鹅黄绸缎,紧缠漫绕起来,唯有那盘结的枝桠如藤丝般织遍了。在这里,望天无光,俯地无土。自成一夏凉冬温的世界。槐干革命之上,生有瘿瘤数个,或大如碾砣,或小如柳斗其中虽有腐窟,亦有新枝探出,似树中之树,林中之林,此槐虽千年而不止也。

     天上的雨且由槐树接着,李蔚耳边听熟了一阵沙沙声音,估计那雨只待将树枝浇透了才会渗落下来,一时并无浸身之忧。但此时夜暮却已是飞速合拢,抬头望,那一些夜色,似被一些看不见形体的幼童在拽着大幕飞跑又似那天上的雨原本是黑的,慢慢织遍了天壤。这苍天行雨,又奈何难为路人?李蔚叹道。

      青年后生李蔚不由心中愁怅,天黑下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淋湿了身体不算,还要累及父母亲挂念。有心冒雨回家,山道早已泥滑,趟一身泥水不算,尚若风寒湿了身子,于是他后悔不该槐下避雨,落下这两难处境。他甚至后悔没有听信麻师爷与师兄张颜的话,随他住下来。长颜是张王庄张员外的公子,是八个学生中与李蔚最要好的一个。放学时,麻师爷布置下课下作业,将戒尺一收,张颜便整顿整一下头上的方巾,对李蔚道:师弟,你看天阴必要作雨,春雨品茗可是作诗应对的最好时节,何不与愚兄一聚,在我的三尺草堂来一个梁祝同读如何?李蔚便婉辞道:梁祝十八里隐言相送,兄台何不送我到李春,与你应联和对,添香共读?你那里除了荒蛮野色,数株老槐,又何物哉?还要差人置了庙寺井桥流水游鹅不成?二人相暄分手,逐见麻师爷操着那双执教尺的大手,将榆木板门咔吧锁了。

       这样,1368年前的少年公子李蔚就独自一个人在槐树下面叹息起来。他毕竟是一个加上虚岁才只有十七岁的少年娃子,弱冠而立的古训仅使他学会了待人接物的刚强外表,若不是苍天作雨,此时的他一准坐在家中的堂房里,看着手捧热炉的父亲坐在饭桌前韵味十足地品着一瓷壶柿子酒,而母亲则操了小脚妞将一碗热饭端上饭桌。初春的暮雨的潮寒,便被透红的火气构成的图画驱赶得无影无踪。少年李蔚就是想到这里,才感到寒冷与黑暗一起联袂降临的。辨不清颜色的雨珠从浑浊的四野倾泄而下,茂密的槐枝似蓄满了水的棉被,一粒粒豆大的水滴接连甩落下来。李蔚浑身发抖,他伸出双手搂住粗大的树干,自语道:老槐呀老槐,你空有粗奇的树干,奈何不能敞开你的肚皮让落荒之人容身呀?他这样说着,甚至还想起了唐朝大诗人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诗句。于是他闭下眼睛默默私语着:安得槐树临门开,教得李蔚入君怀。言毕,双手轻轻一推,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李蔚这轻轻一推,竟妞妞推出两扇门来。


         2    李蔚自己也不清楚因何一下推出两扇门来的,他几乎没有犹豫就信步迈入了一个虚幻的世界。他开始并没有怀疑幻想的一切,或者说在他以为幻想本身便是现实。他看到院里的景致说白了就是一所仕女家的小院,里面并无宽房大舍,几处凉台,几处侧房,修竹荷池间夹出几径石子小路,闲适,宁静,少人居住的样子。这所恬静的小院没有一点声息,李蔚其实是被一种寂静好奇攫住了心灵,而冒然悄步而入的。这一天傍晚,李蔚一撩下摆迈进门槛儿,便一下将自己布置在了一片凉黄的世界里。

      看天色(其实并没有什么天),是一个初春的黄昏,空气清爽,光线明亮氤氲而略显湿润之色。好在这种情景的出现李蔚并不去留意察看,他倒像一个窥私的下人,带着一种被挑起的兴奋悄悄闲逛起来。他拣一条稍宽的,也是居中的石子路向前走,刚开始遇一座假山置于池中,由于水太清的缘故,看上去像两座对称的山峰被一面镜子隔开着;假山之上,青松数株,有作雄鹰展翅状的,有作道人临风状,并建有塔寺数座,禅道曲奇,有种险中探幽的感觉。一逢迎春,也只是长短三二枝,各施形态地拖拽而下,如几丝金绦纷陈杂布的样子。石道峰转,敞开一片宽阔闲地,地面上亦是杂草萋萋。先见毯子一样的灯芯草细弱地铺开去,再见一撮一撮的茂草繁花和孤零老树,那些花树像花色美人或禅行老者散于草茵之上。有曲奇繁胜的百日红树,有低匐拥贵的大盘牡丹,有似雪如蜡的干枝梅花,尚有艳妖冶动的荡情桃花。望着这一切,仿若来到了一个繁杂的尚不辨四季的园子。但一忽儿一丛翠竹挺上其间,竹子们像一队听话的长袍书生,静而不喧地站立在着。再往前走,却见一片游泳池,各种奇石在水中生着,一些散荷铺开去,有零星的荷花妖娆地开着。到这时,李蔚相公早走进了小院的深处,直到丛竹中出现一排漆红饰绿的木砌小房,才乍然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挟私的探秘者。他看到小木房门扉紧闭,吊环闲垂,一些亮黄的光线透过纱纸散射出来。这是何等去处,又有何人寓住?李蔚便轻了手脚,行着猫步,绕过几丛芍药、丹季来到了窗前。白纸糊就的木格窗被金色灯光染成了亮黄色,使得整座房子像极了一盏大个儿的灯笼。于是,李蔚将腰躬下来,伸出舌头在窗纸上轻轻舔舐,然后用食指轻轻一戳,将脸儿贴了上去。

      李蔚将脸儿贴在了窗上,他那圆润而鲜亮的眼珠便一下敞开了一个神秘的世界.这一个神秘的世界是一个真正故事的开始.这个世界似一泓清澈的碧水,让一个干渴的年轻人恋迷其中,再难拔出来.

          刚开始李蔚的眼珠只看到一个装置华丽的居室,各色的漆木家具各得其所,疏密有致散布其中,房屋四周只是一幅幅锦制的挂画.准确一点儿说,除了几案桌椅,.一榭屏风,后生李蔚当时并没有看到太多的内容,只是他被隔在窗纸后的鼻子闻到了一种道不明的清香,这种香气异于花粉,冷艳、清新,爽怡而又有一点让人莫名心动。后生李蔚对这种香气稍有迟疑后,将眼珠一转,马上看到屏风前面的壁翕旁边有一张四腿高桌,高桌上有一座银质灯台,灯台上有一只面杖粗的z红色蜡烛正在剥剥燃烧着,那间布置精美的厢房便是由这杆面杖粗的红蜡烛漆得光辉明亮起来的。也许是蜡烛过于明亮的缘故,好一会儿,李蔚才看清蜡烛底下的高桌旁边背坐一人,桌几上摆了一尊表瓷茶壶和几只大若杏仁的茶盅,————这个身影原本坐在灯光下的暗晕里,只待李蔚细眼瞅望,长渐渐清晰起来。初看鬓髻高挽,长颈蜂腰,似静坪的影子,待定睛细望,却是一个妙龄女郎,女郎身穿红色衣群,不施脂粉,丝织的裙装极有韵致的勾LE 出妖动的躯体,姣容侧只看到一道细眉平插有鬓角,一只如蜡的耳朵白菇BAN扎在鬓发间。女郎的衣袖既窄且短,玉色的小臂晶莹裸露,这只玉臂之上是玉色的臂腕,玉腕之上是玉色的双手,李蔚的目光只落在女郎的玉掌上,却见ZAO有一团金光奇异双眼,女郎将手掌向上平托,小口一张,便有一只蛋黄大小的玉珠丢进掌心。珠子虽光芒四射,但润滑柔软,在玉掌中轻轻托合着徐徐滑动。女郎的掌指尖长而洁白,像两排长长的吓腿,轻捷而舒逸。就是这五条洁白而微呈红色的手指与玉掌合在一起,形成一朵洁白的莲花,将一个蛋黄大小的明珠在披满露珠的莲瓣上轻盈滚动,灯光烈烈,女郎浑然不觉,在桌台茶具萦绕的热汽里,目贯神迷地凝望,专注地用掌托着那颗珠子,一会儿,将掌心抬高,让其慢慢滚下,朱唇一启,吸入口中;一会儿,再将朱唇一启,吐将上来,周而复始——

      李蔚一霎时被这种美妙的景象懼住了。无论那灿烂无比的珠子,或若这美仑美奂的人,都像一幅只能显现在梦中的画,他看呆了,看痴了。李蔚睁大了双眼,将自己溶在了那美妙绝伦的一吸一纳的淋漓感受里。

  然而,李蔚刚将这只眼睛望疼,只待换一种姿势的时候,忽然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和身份。他想起了张王与李春儿那一条泥泞的小道,想起了暮雨,想起了古槐,想起了那一扇奇怪的槐门。他越来越清醒了,他以为自己踏入了一个迷幻的世界。这样一处僻野,一棵千年古槐,同个小院,一所侧房,一棵夺目的珠子,这样一个靓丽的女郎......他一下想起了《神仙传》和《走狐神》的故事,——娇物,凶明晰地将一个可怕的念头升到脑际,于是将身一缩,伸手提起了长袍的下摆,对自己挤一下眉眼道:36计,走为上策,溜之乎也。

      但是,当少年李蔚快步走过庭院,来到立门,离那几丛修竹刚有几步之遥的样子时,身后闲垂的门吊环儿忽然咔啷一声响,木门儿咔吧一声开了,随着清郎的开门声,有一个清柔甜润的嗓音浅浅地喊到:相公,慢走,那有入了院门而不入屋的道理?

     李蔚心中一个格楞,不由立时站住了。


        3   李蔚听到开门声时,行动已迟,吸好停下来。他慢慢转过身,看到木门开处,早有一个俏丽的女子冲他倚门和笑着。

     噢,大姐,李蔚这厢有礼了。李蔚只好折身深施一礼。

     待他施礼毕了,女子躬身还礼,轻声道:若没有讲错的话,外面一定风雨正急,奈何不到舍下暖和一下再走?女子说罢又道:主不留客天有意,还望不要见拒地好。

     来到房内,女子请李蔚上座了,自己取发凳椅坐在对面。现在李蔚方看清了,这是三间堂房,正室是待客用的主房,铡房由一扇屏风遮着,珠帘开处,却是床柜与书箱,屋子里是常见的闺中女子的一应摆设。靠窗处有一妆台,上面草略放了一些粉盒、木梳和铜镜,唯有不同的是一卷书开了半部,由纸镇压着,窗台上面琴棋书墨并齐闲置,似尚有绕栋之音。桌下原有一只旺烯着的木炭铜炉。室内之光,大部分是铜炉散出的。女子说:李蔚,你告诉大姐,平日里百经而不入,今朝相见了,干吗抬腿就走。不是我听得足行闲庭,开门相唤,你我姐弟又要失之交臂吗?

      李蔚听女子以姐自居,心中便自然畅一口气。他将眉一扬道:不知大姐抬爱,未许而窃入贵宅,形同鸡鸣狗盗之为,故无颜而返。

     女子道你我还是那个,用了这等闲礼?

     李蔚道:幸得姐姐宽爱。

      女子道:看你又在过谦了。

      李蔚听得女子讲话,语音爽和大度,绝非一般闺中女人习气,况每以姐自居,便将头抬了,见女子正亲和地望着自己,心想,她既然做了姐姐,我这做弟弟的怎能就自矜了?那男女弗亲的卑狭之思可不曲曲怪怪,有辱大义了吗?于是索性道:姐姐所言极是,小弟正有讨教之意,奈何才疏历浅,不敢妄造,今日得遇姐姐,望姐姐不吝指教。

     李蔚一揖下去,女子便兀自掩口笑了:君子无常礼。看你一定风寒劳顿,还是吃点东西暖和暖和,你我再讲话不迟。不待李蔚劝阻,便径入房内,并未闻炒煎之声,稍顷,但见珠帘一启,竟用一木制盘川端上四碟小碗,一壶热酒,两双竹筷。李蔚只道怎好打扰,但女子并未入耳,首先将酒满了,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正雨,堪饮一杯无?

      李蔚不想女子这样善于应景,于是有一些感动地:那就谢谢姐姐了。说毕,执起一杯,一饮而尽。二人饮了三杯酒,李机动感到总由女子斟酒有失常礼,就伸手将酒壶提过来,对女子道:姐姐,莫若让小弟敬你一杯。女子此时已面露桃色,仿若已有醉意,如是笑道:李蔚,你们读书人饮酒可不是要行酒令的吗?莫若你我行令畅饮如何?李蔚道:凭姐姐吩咐。女子便稍一沉思,低眉看到竹筷,似有所悟,于是轻声道:就以竹筷为题,拈绝首,否则补罚三杯。李蔚说可。说毕,稍一沉吟,道:篱篱栉风客,经冬谁叫哀。玉殒人当住,点点历唇台。女子听了,微一含首,便自道:风邀缘君洁,意兴因客来。酒暖天作雨,不叫孤女哀。李蔚将洒壶向女子一递,作令道:只拈一字:雨。女子道:君本天长物,行止当教风。今为谁人垂,惊闻风泣声。李蔚道:止住书生步,单叫万物兴。天暖飞燕子,又见枝头红。李蔚执酒,女子便行令道:槐。李蔚道:长日疲乏临风,天[寒谁叫明。只因天叫雨,南柯一梦境。女子听罢,便出言嗔他。

     相谈不觉夜阑,女子酒至半酣,要弹曲助兴,李蔚只有依了。女子拂袖起身,竟邀李蔚一并入得寝室来。妆台上有面牙琴,女子焚一柱香,轻轻舒一口气,玉腕一沉,筝鸣数声,一曲闲雅的古曲便自操弦之上徐徐传开。李蔚似闻未闻,只待一曲毕了,方知是宋人为楚王作的《乌衣曲》。一曲毕了,女子双目盈泪。李蔚心中凄然,待要言劝,却见女子破涕已笑。玉腕一转,一曲飘逸的《凤求凰》付出琴面。那幽雅的琴音如泣如诉,悠远辽怅:

      翩翩凤兮,四海求皇,无奈皇兮,不在东墙,张琴代语兮,略表徬惶......


         4   李蔚对曲辞歌赋并未精知的。那情景总有些知无两俱懵懵懂懂地味道。李蔚的知识除了常识旧读,端得知晓不多。况且这个年及弱冠的年轻妹子对人际应酬,特别是男女之间的礼仪更是口笨舌拙,有时难免辞不达意。倒是女子觉得这个书生有几分憨痴可爱,不时引导于他。李蔚生到十七岁,除了自己的母亲,并未接触到任何女人。他只感到一种眩晕,一种糊涂,自己已不在生活之中的。他首先口味到的是女人的阴柔与美妙,那一些隐而至的体香,那一种晶莹如玉的眼泪,使他的心一直处于焦动不安中。天已黑了,女子依然没有送别的意思,李蔚就更没有提出离开的话。待到后来,李蔚條 然想起自己既未;回家,又未留在学堂,假若他们拷问,不知如何回答。他正为明天的事情费思,忽听得女子道:
你今晚只管住在这里,是断无人知晓的。

      李蔚并不知女子怎么就知道了自己的心思,狐疑地抬起尜。女子便用手拉住他的手儿:你想,这一件事情只需高堂之上讲一句谎话而已,堂皇那边断不会问及的。

      李蔚惶惶地道:可终究讲了谎话的。

      女子便笑了:那你就对他说,你今晚与姐姐住到一起了,又待怎样?李蔚道:断然不可。

      这样,女子便将他拥入怀里,将口对着他的耳朵:端得为何?我们行的全是姐弟之礼,还怕讹传不成?她这一问,竟是香舌温语,撩心荡腑的,李蔚便有一种酥软自心底泛起,不由地浑身颤抖起来。李蔚结着舌头,喊声姐儿,就反手将女子抱住了。

      李蔚这一拥抱,竟是又垂又狠,他似乎怕女子一下丢了,又似乎打算一下将女子揉进自己的心里。他呼着姐儿,双手在女子身上上上下下毫无目标地摸索,口儿呶起,不知要舔舐什么地方,最后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地捆在女子身上,直到女子被他箍得无法喘息,压低了声音制止他:相公,莫非你要和我行天地之事吗?

     李蔚闭着眼睛,兀自呓语着:天地之事,天地之事。

      那也要尽了天地之礼。女子终于正色道。

     女子说毕,将李蔚一把推开,整理一下弄歪的发髻和弄皱的衣衫,行天地之事,须尽天地之礼,可不要置案焚香,教得苍天允可吗?说毕,起身打开衣柜,竟将一身红色喜装和一顶官帽递到李蔚的手里,羞笑道:相公先出门外,待会儿只做你的新郎便可的。

     等李蔚入得屋来时,却见已是一处新房的样子,但见:红烛烯处,帐红幔紫,硃香飘渺,似有悠弦之音。喜房内,红色的案桌之上,是红色的蜡烛,红色的帐幔之,贴着红色的喜字,绣荷漫帐,鸳鸯戏枕。珠帘开处,却见女子已粉红饰绿,被一袭嫁衣裹了。听得李蔚踏毡而手,女子便自己盖上头红,轻轻站起,手拉李蔚向香案走来。

   拜过天地,拜过高堂,拜过夫妻,女子径管自己在喜床端坐了,再不说话。

  李蔚站得良久,只得问她道:

     姐姐,再下又该如何?女子便正色道:要呼娘子,已经是你的人了。

     李便又道:噢,娘子,再往下又该如何是好?

    女子便又道:已经是你的人了。

    李蔚道:你是我的人了,又该如何是好?

    女子后来便叹一口气,说:筹云谋雨,天地之向,真乃傻人不如的李郎呀。

    李蔚恍然大悟。

    李蔚如梦初醒抱住女子后,竟如一个吃奶的孩子,一时什么办法都没有,只是粗了呼吸去撕扯女子的衣服,女子引导他的手脚,他又不听使唤,女子无奈,只好叹一口气,自己动手将衣服脱了,只着一件兜肚躺在床上。

   这样一来,李蔚便做了一匹驰骋的小马,女子便成为一只漂浮的小船,他们一齐在一片红色的水面上漂浮起来。

   两人终于停下来时,女子忽然看着自己手指上的一些污秽,问:李郎,这是何物?李蔚便坏坏地笑一下:亏是姐儿,这都不懂。于是将口附于女子耳上,轻轻讲了一句粗话,女子便羞羞地嗔他。女子忽然羞怯地一阵呻吟,复又将手掌抹出一朵红色,吓李蔚道:这是何处之血,疼人之甚?李蔚不知为何,怕怕地去安慰,正不知如何是好,女子只管娇吟,直到李蔚急得跳下床去呆望着她,她才一下破涕为笑:你更端得不晓得了吧?

   女子亦是让李蔚附耳上来。

    毕竟新欢,二人反复数次,方入佳境。后来二人只落得浑身汗湿,如泥塑般躺在床上。李蔚道:早知此生有此般妙境,早生十年何妙?

   女子一听李蔚胸无大志的样子,于是道:儿女之思,又那是男儿可以沉眠的?天伦之欲,本应节节有度,不可因过求枉。既已嫁你,便生是你李家之人,死为你李家之鬼,可不要奉行夫妻之礼?女子一席话立时使李蔚如梦乍醒,他全然不会相信自己怎的一下就有了妻子。当终于想起淋雨入槐的经过时,不由打个冷颤,于是问道:娘子,适才我入得院门时,见你吐纳一物,金光璀粲,甚是妙美,何不与我一观?女子听了,忽然一惊道:你观它做甚?李郎便将脸沉了,不高兴地道:什么蹊跷宝贝,郎君也要见拒的?女子听毕,顿时目瞪口呆,吃惊地望着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5   人的一生会犯很多的错误,往往一些大的错误都是不经意间的一些小因之事因起的。李蔚的这 一句闲话,便使的我们的故事到达了高潮,且直转急下,发生了质的变化。很简单,女子听到这 里,叹一口气,再不说什么,眼睛闭下,将口一张,将珠子一下吐了出来。

   李蔚一阵欣喜,将珠子接在手里,看到手心游弋着一枚蛋黄一样的东西,既凉且软,他想像着女子的样子,将口一张,顺势把珠子向口中一送,待到女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刚要张口阻止,奈何为时已迟,李蔚便感到有一股凉爽直奔到心里去了。

   后来女子只好将一个啊字留在了口里,一任泪水如注般流了下来。

   这天晚上,李蔚无论如何用力上吐,甚至用手去挖自己的喉管,但都无济于事,那颗珠子似乎早已社溶化在肚中了。女子原本早已昏厥在地,待醒来时,舌已咬碎,鲜红的血流出口角,断续着说:吾生休矣。然后再不说话。

  后来李蔚只管捶胸顿足,女子只是口喊李郎,脸上放溢出莫名其妙的微笑,轻轻将李蔚偎了,并不说一个字。他们这样拥着,天将亮时,女子乍然坐起,道:李郎快走,吾师来也。李蔚说:让我向恩师求罪。女子说:那你必死无疑了。你现在尚且不迟。李蔚尚且推绝,早见女子早已衣乱发散,泪布满面。最后,女子对李蔚说:李郎,如果再想见到我,可到山西山西老山西去也。说毕,不待李蔚说话,双手一推,李蔚只听得门板儿一声响,自己已然产在了漆黑的旷野里。

   雨已停了,东方的天际已透出了一点点儿鹅黄。


  当天早晨,李蔚直接去了学堂。他的师爷与学兄们以为是遇雨落病,都要他停学休养,李蔚对此并不解释。好友张颜戏说途中遇到了那个村姑,一见钟情了,推介自己向李家荐婚,硬是搞得李蔚苦笑不得。李蔚心中懊丧,病情日日加重,每日上学路过槐树时,却总要抱住痛哭一场。李蔚的身体日见消弱,但又不肯向父母透露一字。李氏二老甚觉诧异,暗自揣定儿子上学途中,一定相遇了那家民女,于是一日悄随其后,便目睹了李蔚口呼娘子抱槐痛哭的一幕。

   李蔚的父亲将儿子从地下拉起来,狠狠一掌,吼道:孽子,还不从实招来。李蔚一下扑倒在父亲怀里,讲出了暮雨宿槐的经过。

   孽子呀——,李蔚的父亲气愤地仰天长叹。

   这样,李蔚的父亲为了不让李蔚触景生情,便将李蔚留在了家里,请先生教其专习诗书,只待三年会考求取功名。但是李蔚每日除了槐树就是娘子,食饮不思,夜不成寝,只落得形同枯蒿,行将就木的样子。一天,天又落雨,李蔚复含泪提出要到老山西看望结发妻子的话,李氏父母只好点头作允,只当无有了这个独苗的儿子,给他打点了行装,置了一匹良马,任他去了。这个时间应该是1638年的秋天,这一年山东少雨,十禾九枯,鲁南大地一派凋零景状。

  上路后李蔚换了一人,立时抖擞起来,他西去心切,马不停蹄,只用了十来天的时间,便出了蒙沂山区、泰莱山区和牡丹之乡曹州,又用了两月时间出了山东,越过了太行。路上,少不了一些虎侵狼夺之虞,但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侥幸活命。每过一月,李蔚就问一回路人:这是那里?人们只待告诉他:山西。再走一月,再问,又道:山西。他就抱着这种走尽西方的信念执意西行。第二年春天,天气乍然多雨,他已懒得问及这是何处,却听路人讲,此处已是老山西。
  但是,他依然不知自己到底应该走向那里。后来,只待衣衫褴褛,身无分文,只有以乞为生时。

当然,他的那匹瘦马还在。

  一日黄昏,天阴欲雨,李蔚意欲寻人家歇息,遥望四野,一片凄茫,却见一株孤槐立于道边,及待近了,竟与家乡那株毫无二致的样子。李蔚将马拴了,上前用手一推树干,竟然复又打开两扇门来。节蔚过假山,入院内,果又见一处木制小房,里面似被烛火亮着,亟待将门推开,不由大吃一惊,只见有个女子被大字摆开,倒贴在墙上,四只掌心各钉了拃来长必铁钉,鲜血直流。女子的衣襟、头发全部散乱而下,露出雪白的皮肤,距头半尺远是一口嗞 嗞作响的油锅,泪水与血珠在油锅中卟卟爆响,李蔚扑将上去,口呼贤妻,        跪倒在锅前放声大哭,一时间二人不由双泪交流。

  李蔚道:寻君一个春秋,竟见如上一幕,那里不让人肝肠寸断。不妨别做你的仙人,与我还俗了吧。女子道:吾师恩我,故以惩我。李蔚道:受此苦刑,怎有人道,叫人悲煞也。走,快快与我回家。说罢,便动手去拔那墙上的铁钉,女子道:吾郎快些住手,不然尔命休矣。李蔚那管这个,手儿刚刚触到铁钉,就听一声剧响,伴随着女子一声叫喊,昏厥在地。待他醒来时,却已是子夜时分,后来觉得有人推他,睁眼一看,却是他的那匹瘦马在舔着他的衣裳。

  这样,李蔚一年零四个月又被那匹高大的瘦马慢慢驮回了蒙山脚下,此时已是第二年的夏天。

  李蔚回家后,再不把四经五书放在心上,每日吃点东西便往槐而去,只是痛哭。后来,为了不再遭受奔波之苦,便寻来钎锤等凿石工具,做开了采石人。他一介书生,对开石甚是外行,常常被飞起的石悄刺伤,一双白净的手也时常被磨出鲜血。凶历时三年,全凭自己一双手采用土囤的方式建起了一所二层石房。由于房子贴近路道,李蔚便独出心栽,将下层留出一眼石洞,好让行人躲避风雨。这个时间应该是1371年的秋天。

  李蔚住下来后,一说悟于惮道,潜心修行,一说他终因相思成疾,忧郁而终,于1428年卒于阁房之中。

  那株古槐依然茂生着,所以人们便叫了古槐阁。时间到了公元1958年,也就是到了580年之后,沂蒙山区这地方兴起了一场大炼钢的运动,古槐便被拦腰锯断,做了炼钢的炉灰。

  遥遥600年,那条行狼走兽的谷地成了一条宽阔的大河,而这里便由一个叫张王的几户人家,成了一片数得着的大庄子,姓张的人家早已不存在了,却多出一些阚宋伊邱的姓氏。它的位置就在现在的山东省蒙阴县坦埠镇的下东门村。人们的生活依然以男耕女织或男商女耕为主,过得单调而重复,有滋而无味,再少有人知道这个600年前的故事了。后来有一个身背相机的男人来到了这里,他拍了几张照片,在阁子的荫影处坐下来,如是看到了这个故事,并记录下来。他要告诉世人:每一块石头都是语言的凝成,而石砌的阁子便是一曲穿越时空与心灵的歌。

                 
         束稿于2004年1月9日更改于2005年古历12月12日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
发表于 2006-1-14 09:31 | 只看该作者
喜欢你的叙述

喜欢这种氛围
3#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2:22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叶柄 发表
喜欢你的叙述

喜欢这种氛围
谢谢!
4#
发表于 2006-1-14 13:04 | 只看该作者
一了的作品以深刻见功夫,叙述也颇有特色,从古喻今,记录了一方土地的人情风俗和生存。问好!
5#
发表于 2006-1-14 18:04 | 只看该作者
奇特的经历促成了奇特的因缘。在神话的天地,也终究被不得圆满而落得伤心结局。爱是美丽的也是痛苦的,得了爱得了忧伤,得了真情得不了永久。

学习~
6#
发表于 2006-1-15 09:24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一了的作品以深刻见功夫,叙述也颇有特色,从古喻今,记录了一方土地的人情风俗和生存。问好!

慢慢看。
7#
 楼主| 发表于 2006-1-16 15:59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雷公子 发表
慢慢看。
祝好!
8#
发表于 2006-1-16 17:17 | 只看该作者
9#
发表于 2006-1-16 19:44 | 只看该作者

这个作品我看了好几遍

把一个简单的事情写得如此复杂,可见楼主文字功力了得.学习.
但是,小说的主旨我没看出来.另外,我看到这个小说有故事的痕迹,尽管你试图想表达另外一种空间的东东.
     笔述真言,楼主莫怪.
10#
发表于 2006-1-16 22:22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李明 发表
对不起,有知道评分是什么意思啊,请告诉我好吗,另外如何同版主对话.请一并告诉我.


评分没有多大意义。
想跟版主对话,可以发悄悄话,或者直接跟帖。
11#
发表于 2006-1-17 09:32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一了的作品以深刻见功夫,叙述也颇有特色,从古喻今,记录了一方土地的人情风俗和生存。问好!


点评到位!精华!
12#
发表于 2006-1-17 17:20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一瓢水 发表
点评到位!精华!


没点上呀.点下.
13#
 楼主| 发表于 2006-1-18 12:16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陌笛 发表
奇特的经历促成了奇特的因缘。在神话的天地,也终究被不得圆满而落得伤心结局。爱是美丽的也是痛苦的,得了爱得了忧伤,得了真情得不了永久。

学习~
谢版主!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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