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翻越黎明的墙

陌笛

　　水煮过的白昼慢慢冷却，夜就来了。小橘子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换上休闲装，骑着她的橘黄色自行车，穿行在公路上。骑到家要一个小时，每天如此。橘子的长头发在风里发出刷刷的声音，怎么看都象是小鸟展翅。橘瓣状的路灯亮了，照在路边，也照在小橘子的身上。

　　北方的冬季黑得早，下午五点钟就得开亮路灯。妈妈说坐班车回家吧，天黑总是让人担心。橘子去年很听话，她坐车回家，妈妈在车站接她。今年没人管她了，妈妈夏天嫁到了南方。南方这个时候还很亮。

　　人们都很忙，南方北方一样的忙。

　　橘子不喜欢南方，南方雨季和旱季哪有北方的四季好呢。妈妈总是打电话，说继父给她安排了很好的工作。橘子说一个人在家里，很清静。她只要求继父照顾好自己的妈妈。
下雪了。北方人总是拿雪来炫耀天公送给人间的奇观，大气、委婉、纯洁又含情。雪在路灯下闪烁着。雪花钻进橘子脖子里，凉丝丝的。

　　这是今年第二场雪。第一场雪来的时候是周末休息日，橘子站在玻璃窗里看了一天。一个人，谁管她呢。

　　妈妈说，橘子啊，要是有合适的，找一个，要不妈妈给你介绍吧？

　　橘子说我不卖。妈妈骂她，说的哪是人话。

　　橘子见过一个对象，她的感觉就象菜贩子吆喝卖菜一样，是出卖自己。她不知道，为什么找对象还要让人介绍，两个陌生人，讨价还价似地推销彼此呢？男孩说，你很有个性，你该叫冷雪，不该叫橘子。橘子不生气，她觉得好玩，可笑，甚至滑稽。她送他走，他还在说，希望你能给我打电话。

　　橘子在男孩子身上没有找到感觉，她也曾怀疑自己的神经是不是都生锈坏掉了，她不笑，不吵闹。妈妈到了南方，会哭着问她怎么样？她说我很好。妈妈哭得很厉害，她可以听见那个男人劝妈妈别伤心。

　　自行车压在铺满雪花的路上，碾出的轱辘印很快又被雪花覆盖上。天也会匆忙地过日子吗？橘子想。走过天桥的时候，橘子下了车，因为她昨天在天桥上看见一只很漂亮的鸟。鸟的全身是白色的，爪子是红色的，她看出来鸟的尾巴很长，说明它不是鸽子。楼区里有鸽子，自家养的，很合群。小鸟站在天桥的栏杆上看着她，她想那鸟一定是饿了，她问，小鸟妹妹，你想吃东西是吗？橘子掏出兜里剩的半块巧克力给鸟。小鸟叼着飞走了，方向还是北。

　　小鸟没有来，是因为下雪了？还是因为今天不饿？还是因为它和妈妈在一起？还是它和另一只小鸟在窝里呢？橘子没有看到小鸟，心里酸溜溜的，她想她该抱抱小鸟妹妹，亲下小鸟的红嘴唇。

　　她想着小鸟妹妹昨天明明有话要和她说的，她也想好今天和小鸟说的话。

　　小鸟没来，今天下了雪。

　　橘子又骑上自行车，忽然从头顶飞过一只鸟，她想鸟来看她了。她把车子扔在桥上。刚想抬头看看，她听见了鸟的叫声。是一只乌鸦，不是小鸟。小鸟的叫声该是清脆的，她想象小鸟在和她游戏。橘子看见乌鸦叼走了留在桥头上的食物。桥头的雪被搞得很乱，就仿佛她的车轱辘印乱七八糟。她看了看小鸟停留的地方然后再次骑上了车子。

　　这样一耽误就有十多分钟。橘子想另一个小妹妹一定也等着急了。她加快了车速，头发上落满了雪，被风吹得纷纷掉落在肩上。橘子想她该回家写一篇《披雪迎月》的小说，一个女孩子，二十一岁，每天骑着自行车上下班。橘子想，女孩子该是有奇遇的，奇遇总是与白马王子联系。橘子笑自己老土，故事老土。想着、想着，回家的路已经走了一半，她又停下了车。这是一个很简陋的露天市场，住户少，市场的人也少。橘子从兰色的牛仔裤兜里掏出一元的钢蹦放到了碗里，钢蹦落在碗里，平稳地停在装满雪花的里面。钢蹦碰撞碗底很空，已经没有人再给小女孩放钱了。

　　三个月前，她遇到了这个女孩子，每天都要往她的碗里放一个钢蹦。女孩看不见放钱的是谁，她每天期待的这一声脆响就是她明天的希望。橘子动作很轻，她轻轻地放，生怕自己的强力会伤害了女孩子的自尊。女孩说谢谢。橘子看见小女孩看着她，小女孩的眼睛明明很亮，她怎么看不到光明呢。橘子还是逃一样地走了，她怕看见女孩眼睛里的泪水。那泪水可以把人融化。

　　没有人管橘子做什么，橘子知道别人眼睛里的她不是水，而是怪。一个奇特的女孩子，二十一岁了。

　　妈妈说过年你就大一岁了，我二十二岁生下了你。

　　别和我说这些，为什么二十二岁就要像你一样生孩子，生孩子很容易，我不是猪。妈妈气急了，这孩子八成是着魔了，说鬼话呢。呜呜。妈妈总是哭，妈妈也许是真正的女人，女人都是水做的。

　　手机响了，橘子知道一定是妈妈打的，每天这个时候该是到家了。今天单位工作忙些，她已经晚回家。妈妈学会了发短信，因为橘子不想接电话，她把“我很好”存到信息里，妈妈很快就能看到她的回音，就会放心。

　　清洁工在扫马路。由于及时地清扫，橘子骑车很顺利地回到了家。

　　房子里依旧是她早上走的模样，不算清洁、不算邋遢。唯一不同的是，她早上和窗台上被自己亲切唤作“西西”的兰花再见的时候，窗外阳光明媚。而现在，外面漆黑一片，也看不到雪花。

　　橘子抖落在地板上的雪花，很快就化成了水点，湿了一小片。她把鞋子拽下来，再拽掉袜子，她喜欢光脚，光脚可以舒服地踩在地板上，与她去年在新疆买下的羊绒地毯亲密接触。

　　家是温柔港湾。橘子回到了港湾。她一个人和她的伙伴小狗狗叮叮默、小鱼儿豆豆灵、还有兰花西西在一起，她没有再要求过什么。

　　“叮叮默、豆豆灵、西西你们都好吗？我回来了。”橘子脱下了纯白色的夹克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每天她一到门口，叮叮默就会在门口接她。叮叮默是妈妈养的小狗狗，妈妈到了南方，叮叮默不肯和妈妈去，在家陪着她。

　　“叮叮默，你一定是偷懒了，不是说好了，让你陪着豆豆灵吗？你在哪？”豆豆灵在鱼缸里游来游去，和小橘子打着招呼做着飞吻动作。

　　橘子忽然很紧张，心跳动得厉害。她多么怕叮叮默不在家，她很想和叮叮默说今天，关于人和小鸟的事情。她找遍了房间，发现叮叮默在窗台上，和西西在一起。

　　“叮叮默你在这里干什么？”叮叮默听见小橘子喊它，仍旧趴在窗台上。小橘子看见叮叮默一直看着外面，她上去抱它的时候也看了外面，看见了对面窗台，还是那个男人。橘子更紧张地忙收回身体，她悄悄地把窗帘拉开看着。男人和路灯一样一动不动，结了窗花的窗户依然能映出他的影子。他在看着她，橘子知道不到一分钟，电话会响的，他打来的。

　　橘子说了何必呢？橘子想推开窗户说你走吧。可她没有，她能吗？男人说她要等到橘子答应嫁给她。橘子发现她今天想流泪了。满屋子的孤独笼罩着她，如雪一样覆盖着她整个心情，凹凸的地方挤满了冰冷。

　　电话在响，橘子没有接。她不接，电话仍在响。

　　电话不响了，男人离开了窗户，他一定去写作了，而明天这个时候，电话还会响。橘子几时的怀疑变成了肯定。她跑到电脑前，打开电脑。橘子总在怀疑，电脑里的他和对面窗户里的他不是一个人。她在电脑里认识了他，和他又在窗前变成了现实。那时橘子开始，不再接他的电话，还有他发的信息。他问为什么？她说不知道。她认为自己如出生的婴儿，幼嫩地，赤裸裸地，被他抱着，她没有反抗的能力。而他从开始，就知道她是他对面的女孩子。一个美丽、充满了才气和让他想拥抱的女孩。橘子后来生气了，她认为他是在欺骗她。

　　橘子讨厌欺骗，在大碗茶离开他去了美国，她就认为感情实际是欺骗行为，即使你袒露了很多心事，并把身体裹进热情里，全部给了他，他也依然去美国。

　　对面的男人知道了他的一切，在橘子一天的清晨，穿着轻柔的纱质睡衣在窗前伸懒腰，她看见了他昨晚说话和视频的男人也在对面伸懒腰。一刹那的尴尬，她终于还是知道了，男人喜欢他，喜欢她的文字，她在BBS上毫无保留的心声。橘子说，不，你不该这样出现。你该给我时间给我心理准备。


　　我爱大碗茶。

　　可他在美国。

　　大碗茶会回来的。

　　可他去了三年没有给你一句话。

　　对面的男人说自己是苹果。橘子是和他同样水果的名字吸引着她在网络上认识的。

　　你的名字怎么这样土气，大男人叫苹果。

　　我妈妈有苹果园，生我的时候在苹果园，苹果成熟的季节。

　　你的名字怎么叫橘子，不过女孩子很好听。

　　我要咬苹果。

　　我要把橘子吃掉，先拨开她的外衣。



　　橘子认为，网络给她的的确是开心。她把文字贴在BBS，她和喜欢的苹果聊天。

　　苹果说，你要走出你的文字，从开始写，到你不写就走出来了。

　　橘子好奇这样的定论，并问为什么？

　　你的文字是不快乐的，你的笑声比文字好听，不写了，你就能快乐的。只留下你的笑声。

　　橘子没有回答。她怎么能不知道，自己的字就是自己的心呢。



　　苹果的问候很简单，打开电脑他会出现。

　　每天，橘子你好。

　　你好，苹果。



　　橘子没有像办公室的女孩子每天收到的是玫瑰花，她每天收到的是他的稿件，他每天写给橘子的诗。橘子的同事很羡慕她的诗，橘子把诗都放在了抽屉里。大碗茶也写给她诗，很多的。大碗茶说人都会改变。

　　你是纯洁的橘子。橘子不敢听见苹果这样说她。他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关于她的纯洁。橘子想自己算不上是纯洁的人了。她不见大碗茶的时候曾堕落过，她恨男人，玩弄了男人也玩弄了自己。她没有和任何人说，她流产，她吸毒，她同时和两个男人睡觉。这些苹果是不知道的。橘子没有答应苹果的求婚，她麻木了。爱情是什么？没有前途的道路，有了前途也会被欺骗。

　　从美国回来的朋友口中听说大碗茶混得还不错，他说他对不起橘子，让回国的人照顾橘子。橘子哭了，她说用不着他可怜。她会生活得很好。

　　橘子经常和叮叮默、豆豆灵在夜里说话。她一面用手指从烟盒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一面和西西它们谈话。她把语言放得很轻，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她把话记录下来，敲到键盘上。

　　西西是很好的听众，它不像叮叮默、豆豆灵还会发出不同意见，尤其在她问到对面苹果男人的时候，叮叮默、豆豆灵会很激动地点头应许。橘子说叮叮默、豆豆灵和大碗茶一样都是骗子。

　　叮叮默跟在橘子的身边，橘子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

　　橘子抱起叮叮默告诉它，今天小鸟没有来，小女孩子看上去还好，今天办公室的桌上又有一杯蜂蜜水。叮叮默倒在橘子怀里听着。

　　橘子说叮叮默你今天怎么了？不开心吗？我也是，我喜欢下雪，我讨厌下雪，大碗茶走了，下着雪。他要美国不要我。

　　叮叮默、叮叮默。

　　橘子坐在了电脑前，苹果在等他。她终于还是哭了，她的泪水奔放在字里在苹果的眼前。苹果说，开心点，我在。依然那么轻柔，那么委婉。

　　陪我过生日吧。我今天三十岁生日。想你来陪我。

　　哦，对不起。哦，不行。哦，好的。



　　叮叮默、豆豆灵很兴奋地跑到门口。苹果站在门口。橘子哭了。苹果抱了一堆零食，没有烟。他说她要和橘子一起过生日。橘子把苹果刚让进屋。苹果抱住了橘子。橘子的泪水化了，她轻轻拍下苹果身上的雪花，雪花化了。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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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楠

跨越心灵的沟坎，翻越黎明的墙 ，走出一个全新的自我……一种很理性、很现代、很另类的叙述。

我认为一篇小说的成功，在于它细节描写的成功。陌笛的小说，就是一贯注重了细节描写，也正因为如此，才能打动读者！

祝春节愉快！：）

邱天

学习陌笛斑竹的细节描写。问好，新春愉快！

清风盈袖

拜读了,很喜欢,遥祝春节愉快!

武诚

好文！

左显辉

窗外有雪，看了这样的文章感觉心里很温暖。学习陌斑的细致和柔情！

蓝色的小木屋

小说有非常大的进步，特别是语言和一些细节的描写。祝新年好！

春暖花开

新年快乐！

王纪金

喜欢，学习,新年快乐

敬一兵

这篇小说的情节设置大体是按照线形铺展的静态方式进行的，从而把对主人翁的阐释动机以及作者自己所要获得的意识表现得很清晰，尤其是在用想象力囊括情节，还有用溯及力解决小说细节问题方面，也作了有益的尝试，确实不错，学习。

宋煜

好有诗意的题目.
祝新年好!

陌笛

最初由 敬一兵 发表
这篇小说的情节设置大体是按照线形铺展的静态方式进行的，从而把对主人翁的阐释动机以及作者自己所要获得的意识表现得很清晰，尤其是在用想象力囊括情节，还有用溯及力解决小说细节问题方面，也作了有益的尝试，确实...

问好各位！并祝新春快乐！创作丰收！

冯顺志

拜读！
拜年！
前几天老是在这里无法发帖子，不知为什么？今天偶然发上了。高兴！

叶柄

呵呵，终于有电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