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崔健，我们可曾拥有

拈花微笑

　　　　　　　　　 崔健，我们可曾拥有


　　若不是朋友跟我提起崔健，我断然是不会想起这个人物。虽然在此之前，我知道他是唱歌的，可是他唱过了什么我不知道，崔健当红的时候我未谙世事，我能够理解“中国摇滚之父”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已是孩子的爹，当了爹的崔健，我看不出他曾经精彩在哪里，因为从电视上看他，他几乎跟所有的明星没有什么区别，有点媚俗，有点圆润，有点牵绊有点矜持。

　　唯一有印像的是听他唱《超越那一天》，他说了很多很多话，他说，这是唱给香港回归的歌，香港就象是妹妹，所以请妹妹们和我上台来一起唱。于是一大堆女孩子，团团把崔健围在中央，扭着细细的腰，踮着尖尖的高跟鞋，她们很时髦很漂亮，恰到好处地踩着节拍，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声尖叫，“超越那一天！”可是，实在是有点好笑。我以为的摇滚，应该是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干嚎，是将贝司敲得猛响、将吉他拉得要断弦，是一种歇斯底里的桀傲不群和无穷无尽地释放。

　　所以有人说中国的摇滚还脆弱得象个蛋，我并不意外，蛋的外壳虽硬，但太脆，经不起磕碰，它只适应在脂粉堆里缠绵腓恻。

　　所以听了这首《超越那一天》，我便很快将崔健淡忘。我不是追星一族，即便是，也不会把这样的人列为偶像。我的兴趣在于写字，我宁愿闲时敲敲键盘研研笔墨，排遣自己的心情或者杜撰他人的故事，不抱有多大的希望能有人看懂，但是得到认同我仍会有快乐。

　　那天也就是这样的一些文字，大概是可以凑成章，所以朋友有点欣喜，他问我，这是谁下的蛋，是不是红旗下的蛋。我听得茫茫然，我问红旗下的蛋是什么意思，朋友说是崔健的一首歌名。我便笑，崔健，老大爷，不熟悉。朋友说那是一个有生命力的男人。于是我想起来，之前朋友也跟我提起过这个名字，大概是他在学校时搞了一个乐队叫梦幻什么的组合，似乎就是模仿崔健。当然在此顺便说一下，我这个朋友也早就是孩子他爹。

　　再翻崔健的歌，一定程度上是缘于对《红旗下的蛋》这样的歌名好奇，是的，我不是那一代的人，红旗对于我来说是遥远的名词，我白天对着电脑工作，晚上对着电脑敲字，我所有不明白的事情已经习惯用百度来搜索，包括曾经的历史和明天的配额。

　　但我终于很顺利地搜索到了这首歌，没有开场白，没有脂粉，一开始是冷不丁的一记重锤，崔健的声音有点粗犷有点野性。我没有去辩别他的歌曲唱的是什么，莫名的，却有一点兴奋，在崔健红后的十几年，我第一次领略到中国的摇滚。崔健似乎在反叛，在唱一出闹剧，大概跟革命有关，跟改革开放也有关，呜呜哇哇的我听不懂，革命对于我来说是历史，改革开放带给了我无穷多的好处。我不知道其间有什么可以反叛，我只是听说那时是个性化初露端倪的年代，男生想留长头发不敢留女生想穿连衣裙不敢穿，在那个年代，谁要是拿着一罐可乐出现在大家面前，谁就是世界上最时髦的人，这一切对于我来说也如白纸黑字的历史，遥远又无从费解。但是这都没有关系，谁都有过青春，这并不是代沟，仅凭他这样的嘶吼，我就很想为他鼓掌，我想说崔健你真的很棒，这真的是摇滚。

　　我这样想着又听到贝司的狂响，冷不猝防的不给人任何的商量余地，我竖着耳朵听，然而无济于事，我听了半天只听到崔健杀猪般地吼“飞了”“飞了”，然后是爵士、疯狂元素随着萨克斯急促跳跃的节奏发泄，抢耳的音乐、踌躇沉郁的鼓声，是强烈的攻击，还是袒露压抑的愤懑？

　　我回答不出来，但是我肯定，这便是摇滚。充满血液充满激情，听不懂歌词没有关系，有时候真的，我们什么都不缺，缺的只是一种释放一声呐喊。喊什么都无所谓，压抑的时候只是想那样的喊一声，我这样想着我的手指有点颤抖，这样的兴奋是有点迟了而且是迟了十几年，但是，没有关系，谁都有过茫然无知的年轻，谁都会在年轻时有无名的忧伤无名的压抑，这之间本不存在差距，因为年轻过的心都会相通，年轻的疯狂没有道理。

　　这话让我同事听了断然是不会相信，因为在他们眼里我是那样的斯文，我听到一句粗话会脸红，我微笑着跟客户交谈，彬彬有礼，但是几年前我不是这样子，我读书的时候，老师一句话让我听得冒火，冲上讲台撕了他的讲义便扬长离去，即便是在三年前，就是老板一句话让我感觉不爽，我照样拍他的桌子。是什么让我改变了，难道仅仅只是岁月？我真的不明白，我幽默的时候非常节制有度，笑的时候也从不超弧度。虽然有时候我也生气，但是我总告诉自己我忍，我忍还不行吗？于是腾上心头的火气被压了下去，于是后来，我把坚强理解成为把到眼眶的泪水吞下去。可是冲动和活力从来没有离去，不是吗，他与骨俱在，只需一呼即出。

　　但是崔健并没有给我为他鼓掌的时间，他自顾自地又弹又唱，没有介绍，没有前兆，一阵短促的和弦过后，崔健的吐词有点清晰，我听清楚了他在唱，“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你问我看见了些什么，我说我看见了幸福，这个感觉真让我舒服，它让我忘掉我没地儿住……”

　　我的眼泪终于就没来由地往下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我只是感到眼前一阵眩晕，感到有一块红布在我眼前飘呀飘，那么妖娆那么美丽，令我眩晕。我感到有人在握我的手，他用毫无商量的口气对我说，我给你作主……

　　突然传来的敲门声告诉我，这只是个梦幻，虽然美丽但并不真实。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去开门。是头，他一进门就问，是崔健的《一块红布》？我诧异这个不茍言笑的头何以如此熟悉这首歌，但出于礼貌我没有问，头坐下，他跟我讲，他看过崔健唱《一块红布》，那时候的崔健一身旧军装，头扎一块红布，站在一柱红光里，周围全是黑暗，给人感觉舍我其谁，非常的wonderful。头说wonderful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他的眼睛为什么湿润？是不是因为想起他的年少？那不顾一切寻找一块红布的年少，那曾经干枯的土地上蒙上双眼追求爱情的年少？那曾经有一块红布蒙住了双眼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不想看见的年少？但终于他也意识到有点失态，然后笑笑便离开了。

　　我在那笑声中，看到了沧桑和无奈，看到了岁月流逝。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崔健会圆润会媚俗，我开始原谅我后来看到的崔健，崔健当了爹，这并不是错，这只是生活。

　　我听崔健的这些歌，是在二零零五年的尾声，朋友跟我提起崔健的当天下午。而我终于萌发了写崔健的念头，我有这个念头，是因为，在崔健的歌声中，我突然意识到，原来人活在世上是有心灵的，真的，不管你孤独，还是疯狂，不管你沉默，还是嘶喊，但是这个心灵，需要一个美丽的地方可以寄托。

　　后来我告诉朋友，我打算写崔健。朋友说好，写完了一定要给他看，他很想看看。他说这话我觉得很理所当然，崔健的时代，是我没有赶上的时代，但是，正是他的时代。然而，这都不要紧，我可以沿着他的歌声去追溯，追溯他曾经的精神和生活。所以我说过一段时间吧，过了这段忙碌的时间。其实我很想把关于他的歌再听一遍，如果想用文字表达内心的感受，需要的是不假思索，需要的是安静和虔诚。我想这些崔健会懂。

　　我终于淘到了崔健的碟，是1993年他在北京体育馆举办的个人演唱会，在2005年的大年除夕，我观看崔健的个人演唱会，偌大的写字楼里，我一个人在办公室。

　　1993年，崔健是怎样跨上舞台，我不知道，因为四周一片漆黑，我几乎看不清楚他，却出人意外地听到一个声音怒吼，我在别的地方演出，观众砸坏了很多椅子，今天！我就给你们这个机会！那么霸道，那样的不可一世，那样的王者气度。后来的欢呼声里，燃亮了成千上万的打火机，我看到了他的一身旧军装，邋遢黯淡。我也看到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和挥动的手臂，听到一声声的口哨和尖叫声，那种热烈那种疯狂让我隔着屏幕感动。这种疯狂和热烈对于我来说与生俱来就遥远，然而，我感动，是因为，原来有这么多孤独的声音，可以做一样的呐喊。而也仅一个瞬间，我竟有了彻底的悲哀和阴冷。也许正应了一句话——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但是崔健他真的精彩。从《飞了》到《红旗下的蛋》、到《假行僧》、到《不是我不明白》。很多，很多。所有跟着崔健一起嘶吼的人，感觉奇奇怪怪，我相信没有人会在演唱会上卖摇头丸，但是他们真的热情高涨，长者、幼者、甚至，黑灯瞎火中，我看到了一个孕妇。

　　崔健唱《一无所有》的时候，下面观众的声音巨大而绵长，像一股巨浪，再也听不到尖叫声，或者是被巨浪卷得无影踪。有人挥手，有人跺脚，但是都被歌声给淹没。

　　是否，是否是因为，我们都一无所有，活在这个世界上，尽管我们辛苦，我们努力。所以我们彷徨，因为总看不见岸，但是，终于是年轻，所以不怕，所以即使一无所有，还向往着许多的拥有。这样的复杂，就是这样的复杂。所以，当这样的情绪一触动，我们都身不由己地跟着释放。

　　但我是冷静的，请原谅我这样的冷眼旁观。有时候面对着喧闹，会更深切的让人体会到清醒和孤独。何况是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除夕。一些人的热情在高涨，一些人的热情在死去。

　　崔健的最后一首歌是《花房姑娘》，还在吉它的前奏，就有人高喊花房姑娘，然后是一大群人跟着喊，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当崔健唱到“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的时候，我的心情，不知道是平静，还是不平静。

　　却很想告诉朋友，原来崔健有过很多幻想、有过很多寄托。而且，他很天真，很乐观，甚至执拗的像个坏小孩。

　　但这样的时候说这些毕竟不合适。我只能隔着屏幕看崔健鞠躬，介绍他的乐队，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任凭台下的热情依然沸扬。

　　是的，终究，曲终人散。没有什么能够支撑得了平凡的一生，这是一个过程，一步也不能省略。即便是崔健，他喊过无数次力量，曲终人散后，这个力量，也不过是徒增伤感，不过是破灭和失落。但是我宁愿相信，他是勇敢而坚强，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

　　只是这一切，从未有过改变，即便只是寄托。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有许多的思绪，原来也不能用文字表达。我有点束手无策，这样的一场演唱会，我只能这样简略地概括。也或者是，我真的感动过，感动愈强烈，内心越空荡，空荡得连一篇文字都拼凑不出。我起身，关掉电脑。当屏幕黑去的一刹那，我想起海子的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然而海子自杀了，在他二十五岁的时候。但是崔健会好好的活着，媚俗或者说圆润，这都需要勇气，因为这是生活。毕竟，物竞天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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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君雯

我不喜欢摇滚乐，也从来未认真听过，看了此文，对摇滚乐有了一份理解和认同，因为这是一篇用心感悟出的好文，至少为我打开了一扇我从未探视过的窗口。问妹妹好！

敬一兵

很高兴看见拈花的这篇文章又有了新的文笔上的变化.翻越代沟去思索前辈的思索,确实很有味道.并且,类似杂文的语气,把中国摇滚的弱点剖析得血淋淋的,很难不让人从中观出缺钙,挣扎甚至屈服的某些无奈和卑微的特点____是的,我们太习惯于在这样的氛围里偷生了.虽然文章对崔健的评论存在某些偏颇,但我还是非常赞同作者的如是观点:媚俗或者说圆润，这都需要勇气.

说这篇评论写得好,是因为文章中所使用的文字穿透力很强,论述清晰且有阳刚之气,希望拈花朋友继续保持文章的创新意识.

拈花微笑

最初由 吴君雯 发表
我不喜欢摇滚乐，也从来未认真听过，看了此文，对摇滚乐有了一份理解和认同，因为这是一篇用心感悟出的好文，至少为我打开了一扇我从未探视过的窗口。问妹妹好！

新年好，姐姐。
一直在认真研读你新出的书，向姐姐多多学习。

拈花微笑

最初由 敬一兵 发表
很高兴看见拈花的这篇文章又有了新的文笔上的变化.翻越代沟去思索前辈的思索,确实很有味道.并且,类似杂文的语气,把中国摇滚的弱点剖析得血淋淋的,很难不让人从中观出缺钙,挣扎甚至屈服的某些无奈和卑微的特点____是?..

谢谢敬老师的鼓励，新年好。

拈花微笑

最初由 望海的孩子 发表
然而海子自杀了，在他二十五岁的时候。但是崔健会好好的活着，媚俗或者说圆润，这都需要勇气，因为这是生活。毕竟，物竞天择。
有人妥协，有人逃亡，不同的方式，自己的泣血。

呵呵，望海。
新年快乐。

清风盈袖

最初由 敬一兵 发表
很高兴看见拈花的这篇文章又有了新的文笔上的变化.翻越代沟去思索前辈的思索,确实很有味道.并且,类似杂文的语气,把中国摇滚的弱点剖析得血淋淋的,很难不让人从中观出缺钙,挣扎甚至屈服的某些无奈和卑微的特点____是?..

妹妹一出手总是不凡滴!喝彩!

拈花微笑

最初由 清风盈袖 发表
[妹妹一出手总是不凡滴!喝彩!

我一看到姐姐总是N高兴滴，因为姐姐总给我喝热热的酸奶滴，呵呵。

看冬天悲的雪越来越远
看清风象带路吹散淡的雾

雨点

媚俗或者说圆润，这都需要勇气，因为这是生活。

枯木

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拈花微笑

最初由 雨点 发表
媚俗或者说圆润，这都需要勇气，因为这是生活。

谢谢雨点朋友一直的支持，新年好！

拈花微笑

最初由 枯木 发表
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呵呵，看来枯木朋友也深有体会，谢谢，新年好！

哑猫阿凡

然而海子自杀了，在他二十五岁的时候。但是崔健会好好的活着，媚俗或者说圆润，这都需要勇气，因为这是生活。毕竟，物竞天择。


评论得很好，客观而别有见地，欣赏并问好！：）

敬一兵

提一下！

拈花微笑

最初由 哑猫阿凡 发表
然而海子自杀了，在他二十五岁的时候。但是崔健会好好的活着，媚俗或者说圆润，这都需要勇气，因为这是生活。毕竟，物竞天择。


评论得很好，客观而别有见地，欣赏并问好！：）

谢猫猫版主的认同，评论文章，还得请你多指教，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