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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干部到了峪南村
消息传是到峪南村时,支书脚踩猪栏墙给猪喂食.支书的老婆韩翠子正在灶屋里粘板子梆唧梆唧砸着生铁鏊子烙煎饼．支书想这头克郎猪冒年后长得可真快，过了春，一交麦子黄梢就可以送猪架子了．这时，屋子里吃饭桌子上的对讲机就哧哧啦啦响开了，声音是管理工作区书记杨正．支书将手用水一冲跨进屋子里，摸索起对讲机说杨书记我听着哩，你说吧．杨正说清点果树呢．朱德友副乡长，计生会长李仁基，政府文书姚文杰，团委书记赵磊他们去．
一听清点果树．支书将眼睛眨几眨．支书说杨书记俺村的果树不是早在去年就棵数点了面积清了造表上报了吗？杨正的声音便有些不耐烦了，说老王你怎么今早吃了煎饼中午还嚼白馍呢？干工作还不是一回一个台阶，一回一个档次吗？别的不说了，我的对讲机快没电了，你预备好执行吧．
支书放下对讲机就来到了吴常家里．吴常是村民委员会主任．支书找吴常除了吴常是村民委员会主任，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吴常的腿快，并且在六个村委中吴常离他家最近．吴常的媳妇回娘家去了，吴常正在地上编苹果筐，屋子里的篾条横七竖八，支书费了好大的劲才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支书说乡里又想钱了，清点果树呢。去年的八千元农林特产税村民们的身上就剥了一层皮，我是多一个子也不想向外拿了。一听到清点果树，吴常的手停下来，说：清点个球，奶奶的，峪南村还有五百亩石山顶子，还有上万棵疙针棵子荆条墩子。支书说反正要清点，人都在中上了。吴常站起来，他一手掐腰，一手指着支书：要清点你领他们去清点。老子还没有这个闲功夫领他们去溜腿呢。他说罢余怒未销，信腿踢出一脚，编了半成的苹果筐飞出屋门，正砸在几只觅食的鸡背上。支书看他这个样子，心中冒火，他歪着头：光使驴性子中个蛋用，这天还不是共产党的天啦？就出门了。
支书来到会计家里。会计正和他老婆脚踩桌横撑吃饭。支书说清点果树呢。朱德友副乡长和计生会长李仁基他们来。会计正在张着大口吃煎饼。会计说哦。支书说咱去年不是刚清点过，咱又没有栽新的，还不是纯心找茬，不相信人嘛。会计说哦。会计吃着的是老婆刚烙的黄玉米煎饼，酥软酥软，咬一口，透香。会计的就菜是一只在盐缸中淹得又黑又臭的咸鸡蛋。他将鸡蛋握在手里，在大硬硬的桌面啪，一下摔碎，然后便用下巴去犁。会计下巴长上巴短，长了两排“地包天”的长牙齿。他每咬一口煎饼,便伸下巴向上犁一下，连蛋壳吃进口里，咔吧咔吧嚼。吃不到口里的蛋壳便由透明的蛋膜吊着来回荡。看到这里，支书便倏地站起身，双脚一甩，咚咚出门了。会计媳妇手持煎饼送出门，说：支书你走好。支书头也不回。
支书回家时韩翠子已经烙完了煎饼。韩翠子边叠煎饼边吃着煎饼疙渣。韩翠子说：咦，你怎么回了？韩翠子边向口上仍一片，吧唧吧唧嚼，通常韩翠子煎饼叠完了，肚子也填饱了。韩翠子说：你去数果树，在乡干部的前头颠儿颠儿的，晌午你管他们饭，你给他们喝酒，然后再喝个血浆脸回来。支书自个儿倒上一碗水。支书说奶奶的又想钱呢。乡里做事太绝，还有吴常和会计也不是好东西，告诉他们乡里要清点果树呢，就一齐冲我发火，倒好像我是勾子，将乡干部引到村上掏村民的钱兜子，韩翠子将口内重填一片煎饼疙渣时打一个嗝。韩翠子白一下眼睛：不就是清点果树吗？你让他清点不成。
支书楞住。
韩翠子说：俗话说，豁不上三百三，捞不回六百六，花不上彩礼钱，搂不上俊媳妇。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教导我们，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吗？
韩翠子眨眨眼睛。支书端着饭碗的手在空中僵住了。
支书到村里一趟就将村部榆树杈子上的几只镀了镊的明晃晃的大喇叭弄响了。然后支书就领着村民主任吴常、青年书记小营，还有保管员合山和会计走在了七折八拧的山道子上。山道子被一阵风吹得又干又硬，细细地鸡肠子般将三户五户七户八户的红瓦房子灰草房子连起来，后来几个人就踟蹴着来到了西南坡赵大寡妇家里。赵大寡妇有一只百年老山乌，这只百年老山乌就长在二梁头子村里那五亩半苹果园的石缝子里。是赵大他爷栽的。数果树这活儿自然是怕年轻的不怕年老的。这棵百年老山乌是为乡团委书记赵磊准备的。赵磊的舅舅就是县委组织部的戚部长。赵磊高中毕业，戚部长就将赵磊送到乡里练几年。赵磊在乡大院两年多一点儿的时间就入了党，且由办公室公务员干上了团委书记。赵磊每次到村里出发都要打听什么山上有和首乌，因为戚部长尽管只有五十多岁，头发早已白了。如今干部都讲究年轻化，谁也不会将一个满头银丝的小老头推选为县长。这个任务交给小营。小营领赵磊数果树时，数着数着就数到了百年老山乌的面前。小营说这是赵大寡妇的百年老山乌，它的瓜都长成了小冬瓜呢。赵大寡妇宝贝似的，咱们......然后小营就飞也似的回村里扛镢头了。
赵大寡妇看到村里这么多的头人一下拥进了自家的小院，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往只有会计一个人进她家门的。那是乡里要建教学楼要铺商业街要拓宽公路了要装程控电话了讨集资呢。赵大寡妇刚刚喝了一碗玉米糁糁糊涂。赵大寡妇站着大家坐着。支书说婶子你坐，吴常会计小营都说婶子你坐。赵大寡妇坐了，支书就咳嗽一下。支书说：婶子俺们今天来是来求您的，俺们代表村里来借你的老山乌用。支书说：乡里要清点果树了，清点果树就是要钱呢。以后每年都要讨一回。这就比如给咱全村五百来口人戴上了紧箍咒，以后永远箍着咱呢．支书讲到这，吴常插话了。吴常说至于为什么用了你的和首乌就不用村里白白向外掏钱了，五百多号人就头上不戴紧箍咒了，这是俺们村两行干部的事，是俺们村两委干部的决策，你就甭去问了。如果你发扬了风格捐献了山乌，村里就免掉你三年的义务工。还有，你百年之日，村里就放倒棵百年老山松八寸厚的寿器板子葬你。赵大寡妇听得茫然。然后大家一齐说：好事不老少：过了这个村，没价这个店；老山乌废疙瘩一个，不中用，还不如二斤肥猪肉。又都说：也算您老为村里做了贡献，全村人民永远记着您。赵大寡妇听着听着，眼中流出两串泪。支书便首先站起身，支书说就这么定了。
然后他们就来到了北洼地。北洼地是峪南村唯一的河沟，有水，安良子便在这埝儿养了鱼。安良子今年二十五岁，高考时差分不够统招，上委培却要交八千元。安良子说有了八千元，、捣腾几年十万元户也是可以当的，便请人做保贷款两千元钱，买了几十只羊做开了羊司令。后来，这家伙脑瓜一转，挖一方鱼池，上设羊圈，利用羊粪喂鱼，发了大财，且上了市报，省报，作为致富一招，在省内外推广。
安良子正坐在鱼池边钓鱼。见大家走过来，就说：嗬，好家伙，赶巧来个二道贩子收购村干部，二十元一头，也卖千把元呢。大家都在鱼池边坐下来：操，自己的鱼，还钓，一网下去不就得了。安离子一人发一支烟，说：笨死你们，这鱼，钓上来的是该死的，网打上来的，却是你逼死的。再说，干什么都讲个情趣，乡下人就是乡下人，做了干部也是乡下 人。安良子的鱼是为姚文杰准备的。姚文杰唯一 的爱好便是钓鱼。他是县钓鱼家协会会员，去年在县里参加钓鱼比赛，六十分钟的赛时，钓上八条河鲤，得了一个印有大幅美人头像的纪念册。这个任务交会计。会计领着姚文杰到北山板栗园数果树，会计要想办法将他引到北洼来。会计说：咱走北洼吧，北洼路近，就着看一眼我的土豆。其实会计的土豆早就施足了复合肥，株株都挺着猫耳朵一样的叶子，不长就怪了。他们来时，安良子要在这钓鱼，见姚文杰他们，安良子要这样说：哟，领导们来了，来，钓几尾鱼过过瘾。
这边的事如此布置。支书说：安良子你的鱼儿照价付款。你要觉得亏了，再补误时费。安良子说：这还是我安良子吗？那鱼就算招待给你们吃了。安良子说，你们吃了我的鱼，就在喇叭上宣传一下，别让村民们眼红我的鱼，净朝鱼池里面扔农药瓶子。
都点一下头，都说：毕竟安良子。
最后的问题落实到了计生主任李仁基身上。因为一般情况下副乡长朱德友是不可能亲自上山的。再说，朱德友大腹便便，真要上山，给他找点陡点的山坡，远点的路走，也就够了。忽然有人说李仁基好色。这话刚听毕，大家便轰一下笑了。一个干脆说好色就将你家里弄到村办公室让他干一伙，计生妇查室的小床铺既干净又软和。一下被说和面成浆色：日你先人。支书说：都别抬杠了，谁的女人也不能日，日村子里的女人，就是日我头人。大家都笑：对，谁的女人也不能让人随便日。这时便有人说：其实李仁基爱女人，干了十几年计生干部，也没有听说将谁的女人的肚皮搞大。听说，李仁基只是爱摸女人，摸女人又不犯法。城里歌厅里的男人不净摸女人的腰吗。有的人说：人家那是摸得反面，李仁基爱摸正面。女有这东西就是比较奇怪，反面总是可以让人摸的，而正面则不行。嚼着，支书扭了脖子：胡嘞嘞甚？为了村里的事，李仁基相中了那个的女人也得叫随便摸。为了集体的利益，就得牺牲个人的利益，就得有奉献精神。
坦是，能让李仁基这个每天和女人打交道的计生干部想摸的女人村里并不多。大家脑袋走了一圈，才发现他们中间无论是谁的女人原来都让日头晒黑了，让风雨洗丑了，一个个粗皮糙草大大咧咧，腰壮脸圆，灰不溜丢，不成样子，再向姑娘群里去找，不是年小的没有初中毕业，就是学校毕业到青岛、烟台打工去了。他们带着这个棘手的问题，时而在一片小草地上蹲下来，时而在小山道上串游，百多户人家都让他们房前屋后用脚底子溜了一遍，惹得一只只狗冲出院子汪汪叫，弄得一个个脸上怪复杂和一种表情，他们边走边嘀咕：李仁基好什么不好，干吗偏好色呢？他要好喝酒，那酒就是毒药吧，就是敌杀死吧，咱也要陪他喝足了。正说着，走在前面的保管员合山猛然一下站下了，合山是一个闷头汉子，合山一站住，就有人踩了别人的脚后跟儿。都说：合山，你这头老驴，还没吁呢，你就想脱套？合山的脸上浮起了一股冶荡的表情。他抬手指一下道边的一家小院，悄悄地：嘘，我闻到了一股大闺女味儿。大家望一眼小院，恍然大悟，都说不假不假，是有一股大姑娘味儿哩。还怪香怪香的大姑娘味儿哩。
大家一齐向小院走去，临进院门时，支书的目光向身后一扫，这一扫便将会计、合山、小营留在了门外。刚进门便见一只小花狗叫着冲过来，用一口雪白的牙齿拒绝他们。支书有些惊慌，慌忙喊嫂子发嫂子，吴常也喊嫂子嫂子。
这个小院是俊姑娘文珍家的。俊姑娘文珍自幼丧父，和母亲相、依为命过日脚。去年文珍高中毕业，便与村里的姑娘们一起到外地打工，谁知道仅干了半个来月，就安分守己回家莳弄田地了。文珍每天出坡戴顶花边遮阳小帽，一副眼睛让书本破了光，还架上一副金边眼镜。这样，当她扛了农具出坡时，小村子里便显得韵致了很多，使你一下子没法说清是小山村风光美丽，还是山里的妮子风光美丽。
支书和吴常喊着嫂子，其实文珍妈并没有在家，文珍手里捏支笔从自己房里跑出来，她喊声花儿，飘到近前，用手轻轻抚弄一下狗的脖子，小花便收了满口的牙齿，摇着尾巴围着大家转。
你妈呢？支书和吴常边入屋，问。
文珍回答：出坡哩。
文珍每人冲上一杯水，站着。文珍是在搞写作。文玢表过文章，是个女秀才哩。文珍晴天白日坐在家里写文章，而让母亲下地，看来这文章写得很有重要性。
支书咽下一口水，说文珍你坐下。文珍寻椅子坐下了。支书说文珍侄女俺们来找你有事，俺们想找你帮忙。吴常也说是哩是哩俺们找你帮忙。文珍在一边的小木椅上矜持地坐着，她不相信两位村里的头人踏进自己小院是请自己帮什么忙。她能帮什么忙呢？她更加矜持了。她抬起手臂架一下下垂的眼镜以拢一下额前的几丝细发，柔怯地收回目光，将手中的笔旋上又旋下，声音很低地说：我可以帮忙的。说完这句话，文珍有些后悔，像文珍这样的弱姑娘除了帮母亲涮碗烧水没有能力帮助别人的。文珍只地写字，文珍想得只是帮村里写些什么样的字。支书看到文珍的小手臂真白，连蓝色的血脉都清清楚楚印在上面。这样，当文珍再次抬起头，征询地望着他时，支书便将目光收回了。支书说：文珍，其实俺们只想请你去陪一个人。陪一个人？文珍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是一个女同志女领导吧？文珍想女领导下基层只男同志陪着是有点儿不方便。支书心中说：是女同志就不用你陪了。支书和吴常交流一下目光，支书说：干脆和你说了吧文艺工作者珍侄女，要你陪的也不是那州那县的领导，就是咱们乡计生协会的李仁基。支书说：李仁基今回来呢和上回可不一样，他是来数咱们的果树。他数清了咱的果树，咱就要向外拿农林特产税了，一加税我就要向村民们集资了。你不知道，这村里的集资就如你上学时的学费，老是长，生把咱峪南村五百多号人长穷了。
文珍明白了。文珍明白后，白晰的脸上涨起两朵红霞，将头低着，不说话。
支书说：文珍，就算叔求你吧。说实话，李仁基呢，好一点儿色，你吧到时就陪他一下，啦回呱就中。目的就一个，浪费掉他的时间，下午他人一走，又会到其他村的，咱村的果树株数，就能按会计的老帐簿了。
文珍终于羞羞地答应了。支书的心情才慢慢舒畅些。他说：文珍，这件事就别让你妈再知道了。你妈封建。也只有一响午的时间，对了，到时你就去果园子里蔬花拿虫吧，我会让吴常协助你的。
安排停当，二人告知出门。刚走几步、支书又单独折了回来，便说：文珍，李仁基可能会摸你的，你必须忍了，由他摸。如果你不忍，那就坏了。你感到委屈，就算是为叔对礼了一次吧。文珍说：叔。支书便大顾自臊了，急急出门走了。
一切顺利，乐得村两委成员员们直想喊爹。
支书破例打开抽屉，拿出招待乡干部的烟慰劳大爱，高兴得大家直喊过年了过年了。
吴常说：朱副乡长八两老的干的酒量，响午的菜还不能太离谱。支书便站起来。走进厨房，打开橱子，见盆中有一块肉。肉是一月前土管理来搞土地详查时买的，为了防臭，用盐渍了，用它炒菜，不入盐正合适。支书闻到有点儿臭，顺手舀进一瓢水。走回办公室，支书对保管员合山说：你想办法弄六个菜。六个菜是一个很高的标准，是招待乡长的。合山说：如果早打谱，二子的豆腐担子上一准有豆腐，放上点花生油，切上个辣椒便是一碗菜，不过此时一准空了。支书说你去问一下都是谁家买了去，如果吃了半块，就将剩下的半块买了来。小营说他爹的菜园子里有韭菜，刚好 来高，打个鸡蛋也中了这样东拼西凑，总缺一个菜，后来大家一齐心烦：干脆杀只鸡吧。支书一横心：就杀只鸡，但要小一点的，只要出碗菜，大了也是浪费。
时间便像长了脚似的跑，直到合山将六个香气喷喷的菜摆到桌上，大家才猛然觉得有得儿怪：乡里的干部早该到了。支支书取了对讲机，喊杨书记，没有回音。后来，墙上的闹钟敲了十二下，支书实在忍不住了，便一个人悄悄来
到门口望.他想,乡里到村上也说二十来里路,几十分钟就能到了.初春的天气,山野里的树都还没有抽出叶子,.只是漫山的桃花、杏花开着，早的飞英，迟的炸蕾 ，红红的和白白的相映着，空气中便掺进了一波波的香气，蜜一样甜得噎人。支书想，朱副乡长如果乘吉普车来，猪肠子般的环山小道也该荡起狼尾巴般的黄尘的。既便是骑自行车来，他们也该到了。后来，村两委成员们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都打了眼罩向远方望。村里的群众看到干部们的古怪举动，也围上来，顺着他们的方向一齐望着。一团人正嘁嘁喳喳望子成龙得出神，忽听到身后炸开一声喊叫呵：做卵子事，野娘们等汉子似的！还不快快将酒温热，将菜炒好，咱们的小肚皮早就亲了脊梁骨了。
大家回头一望，却见朱德友副乡长和李仁基他们乍然出现在身后。他们每人都一身土，赵磊和姚文杰的黑色牛皮鞋都让山石硌歪了。他们每人的手中都拿了本记了密密麻麻数字的小本子。
你们，支书木然地接住朱副乡长伸过来的大手。
怎么，始料不及吧？朱德友的手是那样地充满了力道，支书感到一阵的痛，双眼倏然涌上了一团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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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1 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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