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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皇帝沟》系列  村 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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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8 14:1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瓢儿圆,淀粉白,
  软乎乎的细粉快出来。
  轻轻揉,慢慢拍,
  心上妹子你咋还不来?
  柴儿干,火儿旺,
  哥哥等你急得慌啊!
  …… ……

  这是老干匠挂在嘴边上的小曲,他是皇帝沟这趟筒子街上响当当的人物。

  自从老干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随着“闯关东”的人流挑着挑子,打黄河那边来到这地方落下脚、扎了根之后,住在皇帝沟里的人们,最先知道了那白莹莹、纤细细的粉丝,原来就是这样经他家祖祖辈辈的手,一瓢一瓢拍出来的。

  秋高气爽的时候,“皇帝沟粉坊”院当心儿里,挂在架上等着晾干、打包、入仓的粉丝晶莹剔透,细细的,长长的,软软的,婀婀娜娜得就像女人的身体,煞是养眼。

  同样挂在架上、等着风干了下次再用的乳白色“包布”,飘飘忽忽没有尽头地互相牵扯着,散发着淀粉所特有的香味儿,扯天连地的把“皇帝沟粉坊”点缀得煞是好风景。

  到了要把那些粉丝打包入仓的时候,老干匠都要换一身用那“包布”同样布料做成、漂洗得干干净净的对襟褂子,坐在粉架子底下那个石碾子上,冥思苦想凝视一阵子,好像这一年他太累了,该坐下歇歇了。

  总之,没人能知道老干匠那神兮兮、涩沉沉的目光里看到的是什么?更没人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因为老干匠响当当的名声,住在这条筒子街上的人,都相信他说的话,特别是第一次走进皇帝沟,第一次迈进粉坊,第一眼见到老干匠的男男女女,简直就把他的话当做“圣旨”,自己的行为随之也着了魔似的任他调遣、指使。

  “第一次来到这趟筒子街,无论男人女人都不要大嗓门儿,声音大过头了,那些刚出锅、被晾在粉架上的粉丝就会断的!”他单指掩唇唏嘘着。“第一次进粉坊,男人穿的褂子不要颜色太深,就像我穿的这种,乳白色的褂子;女人穿的不要太艳,要穿素色的、要清一色。”他扯扯拉拉地让人看他身上的那套“行头”。“进粉坊是这样说,要是进灶台里还有另外的说法。” 看见那些男男女女虔诚地在听他说话,频频点头的样子,老干匠得意的神情就会挂在脸上。

  今年年景好,好年景里皇帝沟黑土地上的土豆子就丰收,家家户户就都来找老干匠漏粉,为了在春节之前早些把捆绑好的粉丝拿到集上多换些钱回来,乡邻们排着号地来粉房漏粉,粉坊就会忙得不可开交,尽管这时候老干匠觉得自己很累,心里还是特别地高兴,不住嘴地哼着小曲。

  瓢儿圆,淀粉白,
  软呼呼的细粉快出来。
  轻轻揉,慢慢拍,
  心上妹子你咋还不来?
  柴儿干,火儿旺,
  哥哥等你急得慌啊!
  …………

  那天粉坊轮到金花、坤子、珍子三家漏粉,老干匠和这三个女人围着一口大黑铁锅揉合着粉子。老干匠只穿着一条宽松的“灶服”裤子,上身裸露,很健壮,浑身都是块儿。

 “这经开水烫过的淀粉一定要合好,要不疙瘩溜秋上不了瓢,也漏不出好的粉丝来。”老干匠干活时嘴不闲着,眼睛也不安分,眼睛总是盯着女人的胸脯,这会儿他的目光拐着弯地顺着金花身上那件蛋黄色薄衫微露的领子口,往里面钻。金花没在意,只顾按照老干匠教的方法,很有节奏地揉合着锅里渐渐粘成一团的淀粉,两个丰满肥硕的大奶子随着那节奏,不安分地晃来晃去,好像要跳出来似的。

  老干匠还算有些定力,魂儿还没有被勾走,第一次走进粉坊的坤子和珍子可是受不了了,那脸红的?就像秋天里皇息岭岭脖子上的枫树叶一样。她们下意思地赶忙摸摸自己的领口处,查一下有没有松开的扣子,生怕被老干匠偷窥见,如果真有扣眼不知在什么时候松开,便慌乱着赶忙系好,并且用一只手死死地摁着,用另一只手揉那淀粉。

  “大哥,俺求你别在哼哼唧唧的了好不好?这粉子,啥时候才能和好啊?”金花挺挺身子,那胸威耸着,像两座小山包。她从腰间拽出一条毛巾,顺着松开的领口,旁若无人地伸到里面去擦汗,老干匠脑袋顿时“嗡”一下子,死盯盯地看得“直勾眼”了,根本就没听见金花的问话,汗都不顾得擦了,坤子和珍子抿着嘴偷笑,头浸得很低。

  “花货!没看见过啊?问你话那!这粉子啥时候才算是和好了?”金花说话时,不停地擦着身上的汗,老干匠看那花衫的扣子又被撑开了一枚,没穿内衣的胸前,两个颤巍巍的大奶子若隐若现,胸脯粉白粉白的,比自己在黄河那边死了多年的老婆的胸脯还咋眼,就像锅里揉成团的淀粉一样,弹性十足。

  “轻点声!别急!打出来的媳妇揉到的面,这粉子要和到?嗯,就合到你….…” 老干匠用眼睛挑着金花胸前两个极富弹性的奶子“.就像你那样才算行啊!”

  “讨厌!”金花并不生气,扔出一句撒娇的话。

  “本来就是嘛!”老干匠所问非所答,他觉得金花那两个奶子,早就该是属于他的,只是机会被那个“傻黑子”给错过了,那个晚上,“傻黑子”要是不出现,说不定连金花她这个人,都已经是自己的了。想到这儿,老干匠自己也禁不住心里偷偷地乐。

  那是去年要过“小年”的时候,赶集卖粉丝回来的金花路过粉坊,看见老干匠正在收拾院子,就停住了脚步。

  “大哥,今天轮到去谁家吃饭了?”金花大嗓门,无遮掩的一嗓子,皇帝沟筒子街上的人都能听得到。

  “轮到东街土达子家,他家老太婆来招呼我,我嫌远没答应,看她前大襟铮光瓦亮的,也就倒了胃口,正寻思着自己糊弄一口算了!”老干匠没放下手中的苕扫,院子里被他划拉得尘土飞扬的。
“我刚刚赶集回来,割了个大肘子,还买了几个咸鸭蛋,你就上我家来吃吧,我顺便把今年的工夫钱给你!”说完金花浪不溜丢地走了,老干匠用苕扫把支撑着自己的下颏,眯缝着小眼睛,看着金花的身影拐进那个筒子街里。

  四个菜,柿子拌糖、黄瓜拌酱,肘子肉,还有一海碗小鸡炖蘑菇刚摆上桌,老干匠就推门进来了。

  “挺准时啊!看见去招呼你的小碳黑子了吗?”金花把一双擦了又擦的筷子放在饭桌上。

  “来的路上跟那爷俩走个顶头碰,那小子说要陪他叔舀完那些废水再回来。”老干匠东西屋瞧瞧看看,见没有别人,“这孩子真懂事儿。”说话间他转到金花身后站住了,怔怔地看着正弯着腰刷锅的金花,臀部浑圆,双乳低悬,一览无遗,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从后面拦腰抱住了金花,嘴里嘀咕着亲热的话。

  金花似乎早有准备,一点儿没有怨他,直起腰转过身来,轻轻挪开他那双厚厚的大手,微笑地面对着他说:“知道大哥心里有我,被大哥瞧得起,我很高兴。只是这事儿不能这么随便,容我把孩子和他傻叔安排好,还不都是你的吗?”

  金花的一番话,美得老干匠抱住她就“啃”,手在金花的胸前胡乱地揉搓着,他感到了金花的体温和弹性。金花没有阻拦他,当她感觉到那双手就要伸进衣衫里的时候,把那双手按住了,贴着他的耳边说:“你先吃饭,今晚我给你留门。”老干匠极不情愿地坐在了炕沿边上。

  四个菜做得色味儿俱全,金花把一个倒满酒的碗,放在老干匠面前,坐在一旁替他剥咸鸭蛋。

  老干匠心里美着那,招呼金花也坐下,陪自己喝两口,被她一句话“让人家看见不好”给拒绝了,老干匠狼吞虎咽地自己吃喝起来,他感到这顿饭吃得特别地香,暗自庆幸自己没上土达子家去,更是盼着那日头快些落到皇帝峰的后面去,恨不得天马上黑下来才好那!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时,“傻黑子”突然推门进来了,依着门框站着,死死地瞪着老干匠,目光里充满着愤怒和仇恨,坐在炕沿边上的老干匠,被看的心慌,看一眼手里端着碗筷,傻愣愣站着的金花,顾不得打声招呼,扭头便溜出了出去。

  金花生气地将碗筷往桌子上一放,正要冲“傻黑子”发火,她突然感觉到,“傻黑子”的眼睛里隐藏着另一种意思,射出来的是一股强烈的妒火。

  老干匠只顾自己偷偷地乐,没有看见坤子、珍子笑着用力地捂着自己的衣领,跑出了粉坊。

  坤子和珍子当然要跑出去的,两人都还是才过门不到一年、娃还没来得及生的小媳妇,哪能跟金花比?

  金花三十四五岁,被皇水河滋润的腰窄胯宽,胸满臀圆,中等身材的成熟女人风韵十足,令人销魂,在皇帝沟这趟筒子街上,称得上是一枝花了。

  十年前,她那个短命当家的“老碳黑子”,被连烧带烫地活活压死在炭窑里,给金花扔下一个七八岁的“小碳黑子”和傻弟弟“傻黑子”,那年金花还不到三十岁,领着这爷俩一块过日子,已经熬过快十个年头了。

  老干匠不是皇帝沟的老户,也没人知道他是哪一年来到这趟街的,快五十岁的人了,连个家眷都没有。金花听人传说,老干匠是奔老祖宗来的,在黄河那边不但有妻室儿女,还有一个很大的“地瓜粉”的作坊,她心里寻思:这些事儿老干匠自己不说,有谁能知道啊?

  “俺家乡那地方的地瓜,虽然个头大,但是淀粉出得太少,漏出来的粉,也抗不住炖。”和淀粉子的时候,当着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面,老干匠好说。

  “你说这兄弟四五个,整日里挤在一块巴掌大的地方,都开粉坊,哪来那些地瓜啊?现在看还是咱这地方的日子好混,随便弄疙瘩地儿,那土豆子就结的一嘟噜一串子的。这土豆子含淀粉高,漏出来的粉丝晶明透亮的。”

  听话听音儿,尽管街坊邻居们从他东一句西一句的话里话外,听到的都是一些扑风捉影、摸不着边际的事儿,心里还是念叨着老干匠的好处,只从他来到皇帝沟,开了这个独一无二的粉坊之后,大家的日子好过多了。

  开春的时候家家都种土豆,到了秋天,家家又把收来的土豆堆在老干匠的粉坊里,让他给加工成粉丝。而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出工出力,跟着老干匠漏粉。

  赶在春节到来之前,再把风干的土豆粉,拿到集上去买,换回来的钱,先付了老干匠一秋的“工夫钱儿”,再轮换着把老干匠请到家里,好吃好喝地供他几天。做人吗!不能“卸磨杀驴”、也不能忘了老干匠的功劳啊?明年还得用人家那!自个家的日子有了一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的零花钱,这一年也就算是宽绰了。

  而对老干匠来说,从秋到冬,这样的日子在皇帝沟一直能排到过“小年”,堡子里家家户户里亏的、外欠的账账两清之后,就开始杀猪宰羊、张罗做“黏豆包”,就等着欢天喜地过年了。

  街坊邻居用老干匠的时候多,谁也不在意,也没人去较真儿;而这样的日子,老干匠心安理得地也习惯了。

  “你咋记吃不记打啊?被傻黑子撞见,没你好果子吃!”金花系好衣领,把两个袖口挽得高高,举着粉白的手臂,攥着拳头,轻轻地向他头上砸来。

  “别!别!我再不敢了还不行吗?”老干匠嬉皮笑脸地说着话,两只沾满了淀粉的大手,不安分地就伸向金花白霜霜、粉嘟嘟的胳膊上去摸,金花躲闪不及,已经被老干匠拽住。

  这时傻兄弟“傻黑子”拎着一把粪勺子,凶神般地站在了门前,怒目圆睁地看着老干匠和金花。

  “傻黑子”是“老碳黑子”的亲兄弟,天生就憨得呵地缺心眼儿,爹妈死后,就跟着哥哥吃饱不饿地干些起粪、砍柴、喂猪、放牛等庄稼院里的粗活过日子。“老碳黑子”死后,他就领着“小炭黑子”跟在嫂子后边,田间地头、家里屋外地忙和。

  到了秋天,老干匠的粉坊又要开工的时候,他选中了“傻黑子” 专干“水工”那活。他找来金花商量:“等到了春节以头算账的时候,请我喝两顿酒,你的工夫钱我就不要了,就算是给他的工钱了!”金花就同意了:“免了倒不必,你要看他行,那就让他干”。

  “水工”不是什么俏活,用老干匠的话说,那是一个好人儿不愿意干,孬人干不来的又脏又累的活。

  到了秋天,粉坊开工,随着那盘石磨不停地转起来,就要不断地往磨盘里添净水,磨出来的淀粉被收到磨盘底下的一个“包布”里,而从“包布”过滤出来的废水,顺着磨盘那个溢口,通过墙根子上凿开的那个“猫洞”,流到外面粪堆边上的一汪水坑里。不断积攒起来的废水,需要有专人,用一个四米多长的粪勺子,一勺一勺地不断地舀到高高的粪堆上。

  添净水、舀废水,这活无论刮风下雨,要里外忙和,又脏又累,老干匠套近乎地凑到金花面前说:“耐不住寂寞、健全的人还真是干不来。”

  有一年的一个秋雨连绵的天气,正好轮到了金花家磨淀粉。磨房里边,老干匠和金花填料、换桶、倒渣、搜淀地忙个不停。磨房外边,“傻黑子”披着一块脏兮兮的塑料布,拎着那把特制的粪勺子,照例站在磨房的房檐底下舀废水。

  就在金花端着一簸箕洗净、切好的土豆块往石磨里添的时候,不小心一趔趄,眼见着金花就要滑倒的瞬间,老干匠手疾眼快,上前一步把金花从后面牢牢地抱在怀里,趁机双手满满地抓住了她的胸脯。

  就在金花十分感激地回头一笑,慢慢地挣脱出来,老干匠却紧搂着不想松开的时候,“傻黑子”要给石磨添净水,拎着两个水桶走进了磨房,看到眼前的情景,顿时傻了眼,他二话没说,把水桶往地上一扔,转身跑了出去,不消片刻的功夫,拎着那个粪勺子闯进来,照老干匠头上便轮。

  没有提防的老干匠,慌乱之中滑倒在水连天水连地的磨房里,连滚带爬地跑出粉坊,在淅淅沥沥的秋雨中,慌不择路地躲了起来。

  “傻黑子”披着那块脏兮兮的塑料布,气呼呼地站在秋雨中,呜哩哇啦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犄角旮旯地翻腾着老干匠。

  找不到老干匠,他就气呼呼地抡起粪勺子,照那被苫盖着塑料布的粉架子挥去,把心中的怒气,向已经风干,就要打包入仓的粉丝发泄。眼见着一排排的粉架子都被推倒,风干了的粉丝屎掺尿尿掺屎地和雨水、泥土搅合在一块。

  金花拼死命地阻拦着“傻黑子”,却撕扯不过,奈何不了他,索性就躺在地上的泥水里,装作晕倒。看到嫂子躺在泥水里,“傻黑子”扔下粪勺子,把嫂子从泥水中扶起来,把自己披的塑料布脱下来给嫂子披上。

  这时金花慢慢睁开眼睛,故作生气地看着“傻黑子”,依偎着他,被搀扶着离开了粉坊,向自己家里走去。不甘心地“傻黑子”把嫂子送回家,又跑了回来,一边疯狂呼喊,一边抹着脸上的雨水,四下里搜寻老干匠的人影,筒子街上站着许多冒雨看热闹的人。

  “这寡妇、光棍的事儿,谁能说清楚啊?”

  “傻黑子虽傻,可他也是人啊!”人们舆论纷纷。

  打那次以后,尽管老干匠在金花跟前收敛了很多,但是每当“傻黑子”不再跟前的时候,那双脚就不由自主地往金花身边挪、身子也往上贴,那双色谜谜的眼睛,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金花身子半寸。一想到金花如那淀粉一般又白又胖的身子,他就恨不得像剥白面馒头似的,一层层地剥光吃了她。

  打那次以后,“傻黑子”处处提防老干匠欺负嫂子,有人说他可能觉得嫂子是自己家里的人,哥哥死了,她孤儿寡母地领着侄子过,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要处处照顾自己,那就更不容易了,再被人欺负,傻子当然不会答应。人们觉得“傻黑子”的行为,无可非议,也有人说,“傻黑子”在心里暗恋着嫂子,所以有人欺负金花,他就坚决不让,要真是这样,也合情合理。

  人们常常看到“傻黑子”时不时地拎着那个粪勺子,在粉坊里出来进去地瞧瞧看看,哪个人的眼神、表情稍微有一点变化,他都十分敏感,他都会凶神似地站在磨房的门前,里里外外、耀武扬威地察看一圈,然后才一晃三摇地离开粉坊,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刚才坤子和珍子害羞地跑出磨房,从“傻黑子”眼皮底下闪过,让“傻黑子”疑心顿起,他马上走进来察看动静。

  看到“傻黑子”突然出现,老干匠突然换了一副面孔,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替金花挽起袖口,嘴里故意嘟哝着什么,眼睛却紧张地往“傻黑子”这边瞄。

  “傻黑子”凑到黑铁锅跟前,一把推开老干匠,自己细心地替嫂子挽起衣袖,金花脸上泛着红晕,一声不吭,默默地接受着。
看“傻黑子”走出磨房,金花使着全身的力气,在装满淀粉的锅里,一下一下地揉着弹性十足的淀粉。

  借坡下驴的老干匠,捧着一大块粉坨,走出了磨房,看见坤子和珍子正躲在房檐底下窃窃私语,没好声地招呼她们俩“你俩跟我过来!”便打头里走进了灶台。

  灶台,是一个一米多高的漏粉的炉灶,炉灶四周镶嵌着洁白的瓷砖,正中间窝着一口直径足有一米的大黑铁锅,此时锅底下,柴火正旺,干柴烈火地熊熊燃烧,不停地发出“噗嗤噗嗤”的爆裂声。满满的一锅开水,翻涌着水花,升腾着四处弥漫的热气,灶台里热气腾腾。

  漏粉,是粉坊里的最重要的一道工序,因为是“大工匠”的活,整个堡子里就有老干匠一个人能干。

  老干匠脱去那件乳白色的褂子,裸露着结实臂膀,只穿一件宽松齐膝的短裤“灶服”走进灶台,踏着炉灶根底下的木墩登上炉灶,分开两腿,端坐在锅台一角放着的另一个木墩上,嘴里不停地责怪着坤子和珍子:“都是你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坤子、珍子都是第一次跟老干匠走进灶台,她们按照老干匠的吩咐,换了宽松齐膝的“灶服”,站在炉灶的两侧。老干匠把一个粉坨子交给坤子,看见珍子躲在坤子的身后,摆弄着不合体的“灶服”抿嘴偷笑,就说:“你还傻笑?还不快把那个粉瓢递给我!”
珍子把粉瓢递给他说:“叔,瞧你干那傻事儿,还不让人家笑啊?到后来让俺们跟你遭这份洋罪!”坤子把一半儿粉坨子递给老干匠,也挖苦他说:“没见到过你这样的人,想跟人家好,又怕狗撵出来咬?净出那些偷偷摸摸、被人追打得满街跑的洋相,俺叔,你累不累啊?”

    “你俩少废话!”老干匠拽过一根从房梁上坠下了的青麻绳,从“灶服”衣兜里摸出一个用榆木衩削成的木钩,系在那根青麻绳上,从珍子手中接过来粉瓢,卡在榆木钩上,又从坤子手中接过粉坨子放在瓢里,嘴上还在埋怨她俩:“傻黑子进来,你俩也不给我一个动静!害得我被那畜牲追打得连滚带爬!”

  “没听说过,你在屋里打情骂俏,要人家给你放哨站岗?俺叔,你拿俺们当啥人了?” 坤子不依不饶地说。“谁说不是啊?再说了,又没啥好处给俺啊?也是的,那傻黑子进来,鸦没雀动地一点动静都没有?”珍子也跟着巧辩。

  “往后你们要是不再看叔的笑话,我就免了你们的工夫钱,别人家的一瓢淀粉出三斤粉,我就保证你俩家的淀粉出五斤粉!赶集的时候肯定能多买两个钱!怎么样?”老干匠心血来潮,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两个年轻的媳妇。

  坤子二十四五岁,脸蛋圆圆的,一绺头发被一个发卡别在额前,汗水和灶台里的蒸汽已经湿透了“灶服”,两个圆圆的乳房鼓鼓的,紧贴着“灶服”顶在上面。坤子没去管那仅剩下最下面的两个扣子没开的“灶服”,站在灶台的一侧,手里攥着一双筷子般的木棍,等着老干匠拍瓢漏粉,她要用那木棍把粉丝一缕缕地拨开,防止粉丝粘连在一起。
  
  珍子比坤子小两岁,一个发鬏盘在后脑勺上,个头比坤子矮一头,身材却一点儿不比坤子差,那件略显得长些、湿透了的“灶服”,裹着身子有些不舒服,她十分警觉地揪着不让它紧贴在身上,不停地检查着有没有衣扣松开,她知道稍不小心,就会被老干匠站了便宜。她站在坤子的对面,手里也攥着一双同样的木棍,她要把被坤子拨开的粉丝,在滚烫的开水中游离开,免得粘连一起,煮“夹生”了。

  “叔,你说的是真的啊?”珍子用手捏着衣领处,把不相信的目光投向老干匠,“我就不信别人家出三斤,俺家的就能出五斤?”

  “这个俺也不信!咱先小人后君子,你要是真给俺免工夫钱,叔,口说无凭,得立个字据,俺才信你。”坤子挺着胸脯,帮老干匠把青麻绳和榆木钩栓牢,又来回噌了两下,感到青麻绳和榆木钩之间很润滑,才放心。

  “这些年了,在皇帝沟家家户户访访,俺老干匠是不是那种人?收工的时候我就给你们写字据!不过,今晚你们要帮我约金花在皇水河边儿见面!”老干匠把粉瓢卡好,接过珍子递过来淀粉坨子,放在瓢里说。

  “叔,这一码是一码,你还蹬鼻子上脸啊!”坤子把那双木棍杵在锅里。

  “两厢情愿,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你说是不,叔?”珍子搂着坤子的肩膀,调皮地看着老干匠。

  “这事儿不说了,俺心里明白,这年头就像青麻绳和榆木钩之间,榆木钩和粉瓢之间一样,哪个地方不滑溜,哪个地方就卡壳,卡壳就办不成事儿。”老干匠用近乎哀求的目光她看着坤子和珍子。

  干柴烈火烧得正旺,锅里的水翻卷着水花,老干匠左手托着粉瓢,右手不停地拍打着瓢里的淀粉,心花怒放地哼起了小曲儿:

  瓢儿圆,淀粉白,
  软乎乎的细粉快出来。
  轻轻揉,慢慢拍,
  心上妹子你咋还不来?
  柴儿干,火儿旺,
  哥哥等你急得慌啊?
  ……

  老干匠心里充满着无限的喜悦和希望,他不断地重复着、哼唱着。小曲儿的腔调和拍瓢的节奏交织糅合在一起,情深意浓,简捷欢快,韵味十足。随着悠悠的旋律,纤细晶莹的粉丝,从那粉瓢的圆孔中筛落下来,缠缠绵绵地滑进黑铁锅里,被坤子和珍子拨弄着,自由自在地浮游在翻滚的水面上,慢慢地多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坤子、珍子,还有“小炭黑子”的他们那几个娃娃都会唱这首老曲了,老干匠只能哼出最后那句了,且又只剩下调儿、没有词儿了。乡邻们经常看到老干匠一个人,孤独地坐在粉架子底下那个被废弃的碾磙子上,哼着那曲调,皴裂的脸上,常常挂着几颗欲滴不坠、如那粉丝一样晶莹的眼泪疙瘩。

  突然袭来的那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雨,冲击了皇帝沟,粉架子被毁倒,粉锅被砸碎,灶台被扒掉,“包布”被烧毁,被游街批斗回来的老干匠,坐在摇摇欲坍塌的粉坊前面那个幸存的碾磙子上,凄惨地哼着那曲调,皴裂的脸上,常常挂着几颗欲滴不坠、浑浊的眼泪疙瘩。
  
  坤子和珍子还有许多乡邻,围在他的身边看着,不解,叹息着;不解,就还要再看,依然是叹息地摇摇头。

  当年皇帝沟这趟筒子街上,人人都会唱的老干匠唱过的那曲儿,已经是韵味儿不及那时轻松、欢快了,听起来,让人觉得有些凄凉和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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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6-3-8 14:47 | 只看该作者
乡土味浓,人物描写生动。
3#
发表于 2006-3-8 15:15 | 只看该作者
老木匠哼着歌谣,哀叹的故事让人沉醉,浓郁的乡土风味,作品写得不错。
4#
发表于 2006-3-8 15:27 | 只看该作者
不错的小说!学习了。
5#
发表于 2006-3-8 15:51 | 只看该作者
“老干匠”刻画的很到位。朴实而耐人寻味的作品。问好。
6#
发表于 2006-3-8 20:49 | 只看该作者
语言有质感。
7#
发表于 2006-3-8 22:28 | 只看该作者
一首简单的曲子在岁月的流转中凝结上了很多东西,未来的人不知道在这曲子中隐藏着很多的人的梦想和人生。文章不错!
8#
 楼主| 发表于 2006-3-9 18:02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乡土味浓,人物描写生动。


谢谢一楠版主的点评。问好!
9#
发表于 2006-3-9 18:02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老木匠哼着歌谣,哀叹的故事让人沉醉,浓郁的乡土风味,作品写得不错。


精华!
10#
 楼主| 发表于 2006-3-10 08:41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一瓢水 发表
精华!


谢谢版主!握手!
11#
 楼主| 发表于 2006-3-10 08:45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老木匠哼着歌谣,哀叹的故事让人沉醉,浓郁的乡土风味,作品写得不错。


谢谢版主的评点!
老干匠的那首歌,
今天我还能哼出个大概的曲调来!
每次想起来都很沉重的。
12#
 楼主| 发表于 2006-3-12 07:56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一首简单的曲子在岁月的流转中凝结上了很多东西,未来的人不知道在这曲子中隐藏着很多的人的梦想和人生。文章不错!


谢谢您的阅读和评点。
正如你所说,
我们今天的许多人,
都很难体会到“老干匠”,
本来应该继续的梦!
13#
 楼主| 发表于 2006-3-12 07:58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小楼一夜听春雨 发表
“老干匠”刻画的很到位。朴实而耐人寻味的作品。问好。


您好!
谢谢您的关注和回帖。
1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3 03:46 | 只看该作者
谢谢陌版主的阅读!问好!
15#
发表于 2006-3-13 22:07 | 只看该作者
故事生动, 人物描写的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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