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哲思之从美玉到污泥的退变

凌云昕

　　作为中国古典文学的巅峰之作，《红楼梦》不仅在艺术的高超性和生动性上达到了极致，而且在思想的深刻性和丰富性上也达到了那个时代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平。其中，不仅有对儒、释、道等传统思想的精彩解读，也有许多新颖独特的见解。在对社会与个体之间关系的理解上，作者提出了一套自己的理论：“运生世治，劫生世危”，治世时君子则应运而生，末世时小人则应劫而生。清明灵秀，是天地之正气，是君子之所秉；残忍乖僻，是天地之邪气，为小人之所秉；正邪二气搏击掀发注入灵魂，则使人往往一身秉正邪二气，在上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成大凶大恶，这便是中世之人的特征。针对他所处的那个时代，曹雪芹曾借主人公贾宝玉之口作了一个石破天惊的论断：男人是泥做的骨肉，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这句话看似不通，其实是有着丰富而又深刻的内涵的，它暗示着在那样一个末世，黑暗的世道已把人们特别是男人从本来坚硬洁净的美玉异化成了秽浊不勘的污泥，只有未经世事污染的女儿还保持着其清白高洁的本色。
　　治世所孕育的往往是“清明灵秀，正气浩然”的无瑕美玉般的人物，他们是这个世界的精华所在，《红楼梦》中此类人物的代表是北静王水溶。他在书中的男子里是唯一一个称得上完美的人物，也是那个时代的一个特例。他身居尊位，对臣民下属却充满了仁爱之心，一个小小五品龙禁尉的妻子过世也来亲自致祭，也没有过多的政治野心和权力欲望，每日和“海上名士高人”谈学论道修心怡性，确实有着美玉般温润洁净、谦恭仁爱的品质与风骨。不仅贾赦、贾政、贾珍等人对他表现得毕恭毕敬、奉若神明，在对男人一直存有偏见、“最厌恶国贼禄蠹”的宝玉眼中，北静王也是生得“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对他也是“每思相会”，听说北静王招呼自己，宝玉便“自是欢喜”，见面时也表现得诚惶诚恐、受宠若惊，足可见这位亲王的夺目风采与超凡魅力。

　　中世所孕育的往往是“一身秉正邪二气”的石头般的人物，他们没有美玉的光洁温润，也不象污泥那样浊秽不堪，既有聪俊灵秀之气，又存乖僻邪谬之态，“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宝玉便是这类人物的代表。他的前身是神瑛侍者，其实“瑛”的意思就是似玉的美石。一方面他对人不分贵贱一律平等相待，对身边的女孩儿更是体贴入微；敢于追求自由的爱情，争取婚姻自主；也痛恨仕途经济，把八股文斥为“饵名钓禄之阶”，视热衷功名者为“国贼”、“禄蠹”；还说“除明明德外无书”，将当时被奉为圭皋的程朱理学贬斥得一文不值。另一方面，他又缺乏面对现实的勇气，没有改革时弊的胆魄，面对日渐衰落的家境他束手无策毫无办法，当心爱的丫环受屈被逐他却没有胆量为之一辨，当心爱的情人决然而去他也只得接受家族的安排草草成婚，最终只能落得一个可悲可叹的结局。
　　末世所孕育的往往是浊秽不堪的污泥般的人物，他们残忍乖僻、奸诈油猾，在《红楼梦》所描写的那样一个末世里，这种人物比比皆是：好色如贾赦、淫乱如贾珍、偷鸡摸狗如贾琏、草菅人命如薛藩等等，以致有人说贾家也就是门前的那对石狮没有什么肮脏的勾当，而贾雨村便是这些人中的典型。他落难时蒙甄士隐捐资才得以科举进身，做官之后碰到恩人的女儿被人拐卖却昧着良心“乱判葫芦案”，让凶手逍遥法外，事后还象条狗似地向薛家摇尾表功；为了讨好主子，他更是主动制造冤案，把石呆子所藏的古扇抄来没收后献给贾赦，以致连平日里温厚敦和的平儿也骂他是“半路途中那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连浪荡公子贾琏都觉得他这样做太缺德；在贾家倒霉时他不但不救援，还落井下石，从背后狠狠踹了几脚，全然不顾往日的恩情。即便如此，最后他也只落得一个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的可耻结局。
　　《红楼梦》为我们展示了在一个已经由美玉退化成污泥的末世中真情被扼杀、恶欲乱横行的无奈现实，也告诉我们：好的社会环境可以把人塑造成无瑕的美玉，而坏的社会环境也可以把人异化成秽浊的污泥（当然这其中也不能排除有出淤泥而不染、逢盛世而不争的情况，但那只是特例而已）。这也就教育我们，要把握住好的环境，力争有所作为，同时也要不断改造坏的环境，以有利于我们的成长。我想这也许就是《红楼梦》能带给我们现代人的有益启示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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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盈袖

每每拜读弟弟好文,都是不浅的收获!问好.

敬一兵

这篇文章被提升到哲学思考的层面上，顿时就显示出了学术性的价值，非常欣赏！

凌云昕

由玉及石、由石及土、再由土及泥，
本是一个自然风化的过程，
有时也可以形容时代的变迁，
由盛唐的精英时代，到中唐的鱼龙混杂，
再到末唐的混乱不堪就是一个例证。
红楼中有许多令自己迷惑不解的地方，
她的哲学思想便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以上只是我个人的一些并不成熟的见解，
不当之处请大家多多批评指正，
同时谢谢清风和一兵版主的支持和鼓励，
^_^ ：）^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