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三月的雪

陌笛

　　每到三月来临，我会想起他。在八年前的三月里，他死于一场车祸。三月的天气在特殊的季节我少有感到清馨，它给我带来并不想撕开的记忆，要去面对不言不语的他，一并沉默。他仍旧很帅气，像永远不会老的塑像立在那，微笑的眼睛，平静的脸，同我对视。

　　谁也不会想到，枝桠突起，草渐渐发出嫩绿的好天气，会下起雪；雪大朵大朵从天上掉到草里，并不见白雪成堆，只是看到一地泪水一样的痕迹又不是雨所为。

　　下雪的空气反常的冷，我搐动的脚趾在鞋里不规律地运动，用来驱赶寒气。我站在路上已经很久，只面向他来的方向；方向迎着雪，雪打在我单薄的衣服上，传动我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经过的人好奇地看着我似乎很傻的表情、迎雪飘洒的动人姿势。我从依稀的身影很快辨认出不是他的气息同时和雪钻进我的鼻孔让人透心冰凉。

　　我担心他骑车。他的姿势左右晃荡却还叮嘱我路上千方要小心。我担心他不会来，因为昨天、前天我都没有等到他。今天，他会不会来？我依旧在等，认为前两天的等候是因为早走的原因，所以执著下去。

　　天昏暗下来，雪也似乎成了黑色。我从路的那端拉开远望的镜头找着他；然后我转身向家走；然后听到雪花啪啪打在我的后背，敲揪出相思；然后我的眼泪流下来，也不是雨所为。

　　遇到他的第一天，他刚好穿一身休闲装，从路的另一端跑来站在我的身边，我闻到男孩子身上特有的汗津津的味道。他的额头都是汗，正找不到包里的面巾纸。我下意识去拿出我的面巾纸给了他。他看我的眼睛是笑微微的。那次成了我们经常提起的一件大事。

　　从那以后我们会无意识地相遇，或者一瞬间、或者说上三两语、或者约好去看电影、又或者坐在那里看着不说话。他从左到右，我从右到左，缘分不小心地跑到中间来。我们在车站的站牌下有了约定，偷偷许下了终身。喜欢这里，因为心地交融成了我们汇合的地点，爱情的滋味在四季里蔓延。

　　喜悦的事情有很多，笑声和鸟声，清脆、甜蜜、自由自在，与花的香味同在。

　　他买来自行车接我，我们在铃声里唱歌、欢笑，忘掉了风雨兼程、忘掉了苦恼的存在。我坐在后座用手挽着他的腰，将头靠向他，称赞他晃荡的骑车水平。还在人少的角落，偷偷亲吻。

　　五年，时间很长，我和他每天不会改变。他送我回家，看见我的身影在窗前出现，他才就着路灯返回。

　　爱情甜蜜亦折磨人。岁月，相思成魔；一日不见，如火煎烤，难耐难熬。

　　爸爸说这孩子不错。

　　姐姐说这孩子不错。

　　大家说这孩子不错。

　　他们从他帅气、和气、谦虚中连声夸赞，包米豆似地蹦个没完。我当然喜悦、幸福。

　　今天他还没来，我的头越来越晕，身体不允许我去找他。

　　我背着失落和飘在空气里的叹息走在路上，想起郁达夫的《春江沉醉的夜晚》，在三月的雪夜里读起来别是一番酸涩。我也是一个人，孤单在路上，心情沉重，身体沉重。雪仍旧下着，我好想他。我已经三天没有看到他，这几天心慌慌的，似乎要发生什么，或许和这样的天气有关，总是让人感觉不好的心情。晴朗的日子让人想笑，给人无限光亮，阴郁相反。和他在一起，我没有想到，什么是分离，一辈子才是期限。爸爸总是说我，凡事给自己留余地、退路，生活中会有很多事情意想不到发生。我想是的，我的好朋友上班的时候头发卷到电机里，整个头皮连头发都揭下来，生命是保住了，但大脑严重刺激，成了半傻的人。我去医院看了她，她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大脑脓肿要等肿包到一定程度才能用针管往外吸。血浓于水，她的爸爸得了胃癌还在照顾她，当医生把针管插在疼爱的漂亮的女儿头里时，当爸爸的是什么感觉啊，那种冰凉、悲惨是人无法想象的。她的妈妈看起来很伤心，一直用手握着女儿的手，和她说着小时的事情，想这样来叫醒昏迷的女儿。

　　她妈妈看到我去了，说她家的女儿再也没有我这样的长发。

　　离开的时候，站在玻璃窗口看着我的朋友不舍离开。我在想生活就这样和她们一家人开了这么大的玩笑，因为她的受伤而痛苦。让我伤心的是，她并不认识我，我说我是丁丁，是小丁丁。

　　今天真得好奇怪，我会想到好多。他说过，今年的春一过，要娶我，我们再也不要这样两地奔波。我等来了不该来的雪，和季节那么不合时宜，也和我的感觉那么不合时宜。三天而已，会发生什么事呢！？

　　路上，我想起很多，忍不住自己咯咯笑。我们在电影院看电影，我哭了，他说我真给导演面子；我们一起去学习，他呼呼睡觉，比我考试成绩好；我参加演讲比赛他一遍一遍当听众，为我鼓掌、为我加油；我的耳朵冻伤了，他跑到农村找茄子秧熬水给我擦；我爱吃鱼，他亲自下厨房。记得他发烧那次，我去看了他，他妈妈却说，他对我比妈妈还要上心。我见她老人家是笑着说的，她最了解自己的儿子，我们的快乐她更开心。想想五年，我们没有磕碰，每天真得很快乐！

　　这样的顺利也遭人嫉妒？平顺的日子在这个春天消失了，就在我回到家推开家门的时候。我看到家里有人来，这样的天气是很少有人来的。我的心好紧张，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是心有灵犀还是太过思念？我靠在门口重重地呼吸。
来的人说他死了。

　　我晕倒在地上。如撵灭的灯火坐落在空寂的房屋，延四壁返着霜，吸干我所剩的热度。

　　我醒来，雪却停了。我的肩膀好象拖着铁链子，不自如。身体结成铅锤一样的疙瘩。我陷在床里，眼圈被烟熏过的漆黑。

　　姐姐说去看看他吧。最后一面。

　　我哇地哭了。昏迷的梦中我明明看到了他，他依旧从路的一边赶来，笑微微地道歉。

　　他说对不起我，说来晚了。我故意生气，其实我很高兴。这样的天！古怪地想作弄出什么？那么可怕！我说你不该来，天不好。他说该来，天不好更要来。

　　姐姐正在给我找衣服，我说穿上那件藕荷色的外套吧。姐姐说太鲜艳，恐怕不好。

　　灰色的上衣配在我灰色的面孔上，更加憔悴。我来到他呆的地方，一个很大的抽屉把人放在里面，他穿着古怪的衣服，全然没有休闲的样子。

　　他睡着了，我说。

　　他的妈妈陪着我。她轻轻和我说，孩子，人已经走了，就咱娘俩，一定要好好活着，他才能放心。我在她的怀里哭着，喊着妈妈啊、妈妈啊。我的心好疼，想他躺在那里是否知道，他还没有完成的任务就是继续爱我和妈妈两个女人，一辈子不改变呢！

　　他的妈妈和我说，三天前，他为了救护路边的孩子，自己被车撞了。等到家里人去医院，他已经走了，一句话都没有说。他虽然没说，他的心里最想说的话已经在他活着的时候都说了。

　　天忽然成了灰色，在他离开的日子，我每天站在路上看来往的行人、车辆，想从中找到他的身影，想问他，你为什么失约。我把准备好的结婚物品给他带去了一半自己留了一半。我们仍旧在春天一过，在我的心房举行了婚礼。他拥着我的温暖仍在，吻着我的感觉仍在。我闭上眼睛感受他，并打算就这样过下去。

　　日子很无聊，他的离开让我看什么都是灰色的。生活不在有光彩，我收起了鲜艳的衣服，整日不语，只在心里和他说话。

　　我总是能梦到他。他以不同的装束来见我，和我说着不同的话，我全然没有感觉到他已经死了，我认为所有的人都在骗我。我尽力地靠近他，侍从抓住他飘起的衣襟、抓住他伸给我的手。他的笑没有丝毫的不一样，让我觉察不出来天堂和人间的差别。

　　爸爸杀了鸡，将血洒在我的床边，敲着盆底振振有词，让他不要纠缠我，快快离去。

　　爸爸和所有的爸爸一样关心着自己心爱的女儿，他瘦了、病了，我却没有看见。

　　我在他离去第二年的春天最后一次梦到他，在以前的365天我每天都会和他见面，其中他和我在梦里的故事似乎就是现实一样。我真正意味到他远行的那天，是他最后和我告了别。他给了我一顶丝巾，是红艳艳的太阳色。我系到脖子上正要问他好不好看？四周却找不到他。他在天空的云彩上和我笑，向我挥手。我醒了，结束了我和他的梦，发现正好是他一周年的忌日。

　　我去看了他。他的样子锁定在方盒的凹处。我始终被他的视线迷惑着，一直追踪到和他相见的第一天，不肯出来。

　　清醒的日子很可怕。意味到一辈子不可能再拥有所爱的人，残酷把我几乎逼疯。好端端的一个人变得神经了一般。

　　爸爸和姐姐，他们的担心曾让我觉得滑稽、可怜，他们为我做的一切在伤心的日子里全都让我挥霍，像仍掉垃圾那么随意。其实，我只是想能否再寻到点什么。我的任性很能把一个爱你的人打入冰谷，会让他们很伤心。我无泪，便在心里默默说话，他们便默默陪着我。直到一天，鸟从屋檐飞过，折照到我身上的一缕阳光让我胸中一亮。我来到窗口，向下望去，看到爸爸正蹒跚地往家走，他劳累的身体让我很不放心的认为他会随时倒下。我冲出家门，抱住爸爸说：爸爸我对不起您！……

　　爸爸说：你终于站起来了！

　　我的好，对于爸爸像获得了世界上最高的荣耀，那么自豪无比！一家人又开始有了笑声。

　　转变在温暖的爱、在苏醒的春天、我穿上藕荷色的衣服、系上红纱巾和碧绿呼映、在和他相遇的地点停留。我懂得拥有生命应该珍惜，生命不只属于个人。

　　春天在三月会来。雪水滋润的土地里长出新的绿。在年轮刻上我们八年的爱情。

　　我每次去看他，回来的时候，会望向我们共同走过的路。我的脚不得已被生活催促前往。我听见清脆的铃声在耳边，看过去，一个男孩儿正从路的那边过来，他也向我微微笑……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式路

精彩

陌笛

不怎么会用＂我＂的人称来写文章，总是怪怪的感觉，因为感觉很贴近真实，会让人对号吧．以前写过＜路和鸟＞是用＂我＂的人称写的．也再声明上＂虚构文字，若雷同巧合吧＂呵呵．．

陌笛

式路好快！好久没有发文章，一头汗呢．：））

蓝色的小木屋

采用散文化的语言，用第一人称的方式叙述，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而且觉在修辞上是狠下功夫的，木屋觉得这是一篇情感小说，故事比较淡化，但感情比较浓郁。说得对不对，供参考啊：））

左显辉

三月的雪，包含诸多思念。我想我完全可以理解在三月的雪中，除了思念便一无所有。娓娓道来的叙述手法，逼着人将一腔浓情肚子化解。
问好笛子啊，我是你六月的雪：）

敬一兵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采用散文化的语言，用第一人称的方式叙述，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而且觉在修辞上是狠下功夫的，木屋觉得这是一篇情感小说，故事比较淡化，但感情比较浓郁。说得对不对，供参考啊：））

我也赞同木屋的意见，确实比较新颖，也有味道，好！

天姝

陌笛，挺好的。

一楠

情感写作，总有一些伤痛让我们不能释怀！问好笛子！

陌笛

谢谢大家。写好文章定当努力。：））

式路

再看,还是精彩,也问陌笛版主好噢

陌笛

一不小心就退步。呵呵。问好大家！

陌笛

问好式路。谢谢！

邱天

邱天也正在学习情感写作，向您学习了。

丁香笑雨

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