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十年不见

小帅

　　初中毕业，一些人消失，从此不见。

　　我上高三了。到高三还坐在教室里的人，要么是对大学生活怀着美好的憧憬，要么就是将学校当作暂时的藏身之所，他们害怕离开学校以后那种不平静的生活。而到高三离开了教室的人，要么是没有安分守纪被学校开除，要么就是拥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动荡的生活。我上高三了，我自信拥有足够的勇气，所以我离开了教室。在离开学校的几个月里，我不断穿梭于几个不同的城市之间，做着金钱的奴隶，最终拖着劳累的身躯回到学校参加高考。

　　高中尚未毕业，一些人却已消失，从此不见。

　　梁凌波是我要好的朋友中间唯一一个没有退学的，当我问及其他人，梁凌波说，都是一些高中都没有毕业的小屁孩，出去除了打工还能做什么？我说，受人差使的生活应该不怎么好过，不是总听许多在外打工的人说后悔吗？他们还希望生命重新来一次，由此获得再次上学的机会。梁凌波说，狗屁，人生来就是贱在这些地方。

　　“曾锐什么时候走的？”我问。

　　“忘了。”梁凌波回答说。

　　“张政呢？”

　　“也忘了。”梁凌波补充道，“差不多是同一时间吧。”

　　这些当初在一次聚会上喝多了酒的兄弟还举杯承诺大家一起考上安徽大学呢，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却全部各奔东西。

　　我想去学校寝室看看，梁凌波带我去新建的寝室。

　　经过校长室，有人在挨训。

　　“怎么了？”我问。

　　“打群架。”梁凌波回答说，“看见了吗？那个低着头不说话的学生上高一，那个满脸凶相还反驳校长的学生上高二。”

　　我“哦”了一声，说，那高三的是不是都忙于高考无暇顾及打架的事情了，怎么没有看见高三的学生在挨训呢。

　　“那个一句话都没有说的学生就是高三的。”梁凌波说，“不过他连头都没有回就已经走了。”

　　这真是一种有意思的校园生活。可这些事情在于我精神麻木的同学们来说已经司空见惯。我第一次为自己的退学而庆幸，否则我将如同所有人一般对校园生活麻木。虽然我的退学退得很不彻底，每个学期还交了几百块钱给学校保留学籍，不然不能参加高考。我参加高考的目是将来考上任意一所三四流大学然后去那里生活一年两年的。人生来就是在自觉或不自觉地生活，我这就是在自觉生活。不过，我现在这样或许就不叫做退学了，但我喜欢说退学。

　　“那个留长头发的，给我站住！”老校长的声音。

　　说到长头发，我就想起一个月前在长沙逛步行街的时候，有人在我身后喊：“美女，请让一下！”见我没动，那人干急了，大喊一气：“帅哥，美女，请让一下！”我让开。那人搬着大堆东西，继续前进，碰见一个老头子也叫帅哥，这就让我怀疑那人的审美观了。

　　老校长还在喊：“那个留长头发的，没有听见吗？给我站住。”

　　在刚才来学校的汽车上，我还纳闷怎么没有人坐我旁边，敢情老头老太们都把我当坏人了。

　　“什么事？”我说，“这不王校长吗？我是中秋呀，好久不见。”

　　“中秋，是你这小子，我都没认出来呢。回头去把这头发剪剪，难看。”

　　“是，是，是该剪了。”我敷衍着说。

　　“回来参加高考吧？”王校长是出了名的能侃，寒暄几句以后我不得不提出告辞，这能够有效地减少在我这一生当中所说的废话。

　　才走进寝室，生活老师追了进来，他说是你回来了呀，我还以为梁凌波这小子带女同学进了寝室呢。

　　我“呵呵”地笑，说老师也赶上住新寝室了。

　　“是呀，呵呵，怎么样，感觉新寝室还不错吧。”

　　“没啥两样，一股扑鼻而来的‘寝室味’恐怕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了。”

　　铃声响了。再过一个月就是高考，我对梁凌波说：“你先去上课吧，我在寝室玩下游戏。”

　　梁凌波“嗯”地一声，说他先走了。

　　我从我的包里取出一台笔记本，插上电源，躺在床上一边听着流行音乐，一边吃桂圆。有点热，阴沉的天，恐怕要下大雨。心里闷得慌，我将桂圆壳扔得四处都是。跳下床，我在寝室不停地走动，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难过起来。起风了。不一会儿，天开始下雨，果然是一场罕见的大雨！我调大笔记本的音量，雨水打在透明的窗玻璃上，流动，形成一道模糊的印记，玻璃很快就被无数这样的印记所覆盖，整个一模糊。

　　风声。雨声。流行歌曲的声音。声声入耳。很陶醉。

　　每当这个时候都想找个人来说话，我下意识地去找手机，却没有摸到。我有个乱丢东西的习惯，估计我把手机扔在寝室的某个角落了。我找到寝室的电话开始拨打自己的手机，铃声一响我就能够找到手机。

　　果然，铃声响了。

　　我一把抓起床单上的手机，发现上面显示着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我忘了，寝室的电话需要插卡。

　　这个电话真及时。

　　我说，喂？

　　“喂？中秋，我是殳铭浩……”

　　“殳铭浩？”

　　“怎么，忘记我了吧？”

　　“差不多。”

　　“出来见个面吧，好不容易才联系到你。”

　　“现在？外面正下雨呢，你在哪？”

　　“下雨？有吗？”

　　我往窗外看了一下，原来大雨已经停了。

　　“我说你现在在哪呢？”

　　“我在家。”

　　“我怎么知道你家住哪里？”

　　“张政和曾锐现在都在红名村等你，你去那找他们吧，他们带你来。”

　　“你认识张政和曾锐？”

　　“呵呵，初中同学呢……”

　　挂了电话，我迫不及待地收拾了东西。我并不是想尽快见到殳铭浩，而是想尽快去红名村找张政和曾锐。红名村是《传奇》中的一个地名，听说那里是杀人犯所聚集的地方，而我要去的“红名村”则是一家鱼龙混杂的大网吧，里面有：作家，民工，乐队鼓手，学生，酒吧DJ，教师，流氓，妓女……

　　“殳铭浩呢？”见到张政和曾锐我就这样问。

　　“我们两个重要还是他一个人重要呀？”

　　“操。”我说。

　　“走啦，去殳铭浩他家里喝酒去！”曾锐说。

　　“刚才忘记叫上梁凌波了。”我说。

　　“他不会去的。”张政这样说，让我有些难受。

　　走出红名村，经过几条肮脏不堪的小巷子，张政说：“到了。”

　　我敲门，等待良久，我才听见拖鞋的声音。

　　“来了。”声音嘶哑。岁月老了。

　　门开了，殳铭浩带我们走进他的房间，张政和曾锐说他们出去买酒，留下我和殳铭浩。

　　“还没有变到让我认不出来的程度。”我还没有来得及打量殳铭浩的房间，殳铭浩就笑着说道。

　　说实在的，殳铭浩笑的样子真难看。

　　“过得怎样，这些年？”我说。

　　“高三退学以后就一直一个人在家。”

　　“一直住这里？”我走到窗口，拉开帘子，房间里漏进来了一些光，难怪刚才殳铭浩不知道外面在下雨。这时候几个空啤酒瓶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滚了出来，与地板摩擦发出清脆的声音。

　　“是的，在家写小说。”殳铭浩说。

　　“写小说？你什么时候还有这爱好？”

　　“八岁的时候吧，那时侯小学三年级。”

　　“小学三年级，那时侯我和你都还在农村上学，有次口渴的时候还上当喝过别人的尿呢。”我说，“对了，当时你怎么就读了一个学期就走了呢？”

　　“那年我老爸老妈闹离婚，然后就把我丢在这里，这一丢就是十年。”殳铭浩冷静地说。

　　“时间过得真快，我们也快十年没见了吧？”

　　殳铭浩脸色苍白，他说是。然后问我要不要抽烟。

　　我点头，接过香烟点燃。

　　房间里明显已经很久没有打扫过，满地都是烟蒂和烟灰。

　　殳铭浩打开他的电脑给我看他写的小说。

　　看着我就哭了，很精彩的小说。

　　我的眼泪掉在地板上，与干燥的烟灰粘合在一起。

　　殳铭浩吸了一口烟，然后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原来写小说的人过的是这样的生活。

　　“听曾锐说，你也写小说。”

　　“以前写一点，现在很少写了。”我还想说，以后不写了。

　　殳铭浩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剧烈的咳嗽让他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直到张政和曾锐买了啤酒回来，他们进门就将啤酒一一启开。

　　殳铭浩突然说：“中秋，我的时日可能不多了……”

　　空气在那一瞬间凝固，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结局所惊呆。

　　“我的心脏有先天性的疾病……”

　　“其实我非常珍惜我的生命，有那么多的小说需要我去写……”

　　“香烟和啤酒都是很好的感情催化剂，我的写作无法离开他们……”

　　“我只想花一年的时间，活出十年的内容来，这就足够了……”

　　“希望十年以后，我们还能够见面……来，干杯！”

　　活着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在我们短暂的生命里，有无数的过客出现。我们是该期待下一个十年，还是选择去逃避？如果选择逃避，那么逃避的方法是什么？

　　张政和曾锐也可能一直不知情，看见他们的酒杯都端在手里，我说：“干杯！”

　　“哈哈哈，他妈装得真像……”

　　殳铭浩咳嗽地说：“操，感冒了。”



2006-2-24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小帅

[iFrame]http://www.diycc.net/cyan/xinyuan.rm [/iFrame]

邱天

很青春的小说，有个性。
不过，作为学生，学习还是头等重要的事。

小帅

很多东西是说不出来的。

康坤

是啊!很多东西是说不出来的,学习虽然是头等大事.但是不学习也不代表就没有出路.
360行 行行出状元,很精彩的小说.很现代,也很真实,喜欢.

一楠

小帅的作品散发着青春气息！因要出去，待回来细品！：）

左显辉

生活不能承受之轻。作为七十年代，我对八十年代的一些东西已经感到隔膜了。在光怪陆离的现实中似乎能看到一些真诚的面孔，但永远无法像他们那样对生活做到“无所谓”式的洒脱。
文章有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