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观看的权利》

高玉宝

－－评电影《大敌当前》
　　　　高玉宝

　　二次世界大战斯大林格勒保卫战。距今并没有很多年，如果时空无序，炮火会轻易在我们身旁破碎自己、毁灭自己－－代价是连同肉体的人们。那些铁对所有肉体来说，都是一种冷蔑。甚至手术刀、钢针、锄头、铁钉。金属的冷、那些灵魂的冷。当然，并不是说炽热是好的。

　　就在昨天，我听到一句诗一样的语言：“我们今天出门，昨天，回来了……”

　　开始考虑，我是否有勇气，闯入那场炮火飞扬的战争，直面鲜血、冰冷的铁和灰色的钢盔。

　　去年夏天，我进过一家军事博物馆。六十年前这里曾被摆放过一些桌椅，两个国家用来谈判最严肃的事情，现在看来，并不能用严肃来定论，倒是应该用冷酷与愤怒－－这两种情绪的对立。时间，在这里建筑了一座这样的建筑－－军事博物馆。现在馆内相当安静，周围长着一些参天的樟树。这里六十年前的样子，我一点也看不到，我想像中，那些低矮的灌木丛在小路的尽头沙沙作响，飘着小雨的灰色山坡上，土家族的妇女在山间喊叫，据说她们的山歌非常美妙，但是，六十年前的那一刻，我不会听到任何与山歌有关的声音。

　　现在军事博物馆的旁边是一片黄嫩的草坪，顶上是浓蓝的天，平和的天，比其他任何我见到过的天空都宁静，这就有些奇怪了。我，如果不再谴责，我的愤怒还留下什么？天空的宁静是否代表了我的宁静？我难道还到不了南非作家库切在他的小说《日暮》中所说的：“我是个呐喊者”的境地？我为此害羞。

　　芷江，在军事博物馆的背后静静流过。一直这样流动着，带走许多泥沙与往事。一架退役的飞机停在草坪一侧，草坪非常干净，草儿长得最少看上去是愉悦的，也正是这些愉悦让我看到它们病态的美－－凄美。在草坪的栅栏上挂着“参观收费５元”的牌子，牌子的主人不知去向。我免费站立在飞机的底下，看到一些弹痕般的刮伤在飞机的机体上，一些剥落了漆皮的锈迹。它，宛如一个老人，并不见得参加过某次战役，但是，时间在它的灵魂里已经打上标识。也正因如此，我才看到了它的内在，通过人类的眼睛，我们理解的只能是自己的灵魂。当时我想：我有没有权利在此观看，宛如观看自己。

　　这一天，我还近距离地观察了一杆狙击步枪：乌黑的枪管，神秘的黑色弹道。在那深不见底的黑色孔道里，我感觉到气体一样的东西在里面缠绕升腾，让人毛骨悚然的呐喊在里面奔跑、追赶、蹦跳、怒视。我立刻跑出去，深呼了一口气，外面忽然飘下小雨，雾一样的雨水击打在南方树木条形的叶子上。据说，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那么南方真应该是个多产诗人的地方。雨的适时哭泣，促就了我的情感。我爬上一座山顶，看到那上面立着一面巨大的碑石，一些名字和另外一些名字对峙着，非常严肃。但愿他们一直严肃下去，在这里站好守望一样的岗哨。

　　临近春节的一天，我从北方一个城市的公共汽车上跳下来，远远地看到那家音像店的灯箱在拆迁了的大片废墟的一侧不显眼地立着，显得突兀而可笑。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调堡”。当我进入到那间狭小的房间里，我的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有人递给我一把凳子。我翻看着一些被灰尘蒙盖了的碟片，店主笑了笑说，拆迁……土灰……这时，我忽然看到祖德·劳那双忧郁的眼睛。想想我坐在灰淡的冬天里的一个小房子里，冷色的灯光打在整齐排列的碟片上，忽然出现那一双怀疑一切的眼睛，不能不让我有些慌张。

　　我马上付了钱。

　　取得了观看的权利？

　　《大敌当前》的炮火在银幕上冲破阻碍，一些巨大的弹片飞出来。果然，飞了出来。卡夫卡在他的一部精短的小说里曾这样描写了混乱的街景：“我快步迈进，我的速度就是这条胡同的我这一侧、这条胡同和这个街区的速度。我理所当然为这里的一切负责：对每一次敲门，对每一次击打桌面，对所有祝酒词，对床上、新建筑的脚手架上，黑暗的胡同里靠墙站着的、妓院矮沙发上的一对对情侣，我都有责任。”（《回家之路》）

　　责任。火车向战场行进，军人们在简易的车厢里相互拥挤，非常沉默，直至抵达河流东岸。这时他们会看到成团的烟火在西岸上空，庆典一样燃烧。影片里的那条河流，应该是顿河。那条静静流过的水。

　　狙击手瓦西里伏在一个废墟的角落，眼睛透过瞄准镜，会看到乱石间里立着一些誓死要保卫家园的红色标志，它们在破旧的木桩上散发着风一样的味道。就是这些味道，让思想，种植一样在这个空间里漫延。这些木桩，也许过不了多少天就会成为别人的劈柴、床板、案板、斧柄。但是现在，它是一种标志，代表着燃烧得正浓的信仰。

　　灰淡的石块堆在空旷的城市里，破碎的布条在风中飘摇。

　　我观望着影像外缘的一些碎了的石块，猜测它们曾经在文明的墙体上担当着什么角色。这时，双方的广播，在战场上空如兔丝子一样互相纠缠、撕咬、谩骂、拳打脚踢，把一切恨都化成无形的巨掌，凌空劈来……

　　军代表对已经被纳粹吊死在火车站水鹤上的沙夏的母亲说：“他投降了德军……可耻地……”

　　母亲说：“……至少，他还活着。”

　　被真相蒙蔽了的母亲撤离时，匆忙地，也在那根贴满了留言的木桩上贴上自己的纸条：“沙夏，我很好，我到后方去了。”

２００６年１月３１日于容斋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拈花微笑

语言真好，例如每次看大片，惊涛骇浪之前，照例总是一番平和宁静，艳阳无边。
高玉宝朋友营造的气氛真好。

哑猫阿凡

谢谢楼主一如既往的支持，你将影视与生活巧妙的穿插，文字淡然却有味道，读来值得回味。~~~~~~~问好：）

清风盈袖

最初由 拈花微笑 发表
语言真好，例如每次看大片，惊涛骇浪之前，照例总是一番平和宁静，艳阳无边。
高玉宝朋友营造的气氛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