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肖娴 于 2016-3-28 22:34 编辑
杜甫理想中的那匹马
南使宜天马,由来万匹强。 浮云连阵没,秋草遍山长。 闻说真龙种,仍残老骕骦。 哀鸣思战斗,迥立向苍苍。 (杜甫《秦州杂诗二十首》其五)
杜甫的一生忧伤多于明媚,战乱、贫穷、饥饿,几乎是他后半生甩也甩不掉的阴影。直到他孤苦伶仃客死于湘江耒河一条破烂的船中,他的死因也因此被演绎成了几个让他没有丝毫体面的版本。“啖牛肉白酒,一夕卒于耒阳”。这是《旧唐书》上最令后人悲催、诗圣困窘的死因。
公元770年秋天的一个早晨,注定是杜甫生命中最后的磨难,那天杜甫早早起来,准备乘舟出湘江逆耒水河而上,去投靠他在郴州当着小官的舅舅崔玮,那时崔玮在郴州当着录事参军。秋日的耒水河静水深流,沿河两岸的景色已出现了萧索之象。船行至中途,突然下起了一场大雨,耒水河瞬间大涨。浪高风疾。摇船的胖船夫连船桨也划不稳当,无奈之下杜甫只有命船夫,把舟勉强行至耒水河边的一颗大柳树下,等船夫和杜甫费尽力气系好小舟,杜甫便瘫坐在船舱中,气喘吁吁。此时的杜甫因为几天没有东西裹腹,已是饥饿难耐,人也羸弱得只剩下一把苍老的骨头。“人为财、鸟为食”。然而在当时特定的、尚与生命有关的环境中,诗圣也许一定还叹喟过自己还不如一只鸟。无奈之下他只好,伏在膝盖上写了一封求助于耒阳县令的信笺,央求胖船夫送往县衙。因为杜甫流落在湘江时,一直困居于耒河的一条被人遗弃的船上,胖船夫日日在河上谋着生计和杜甫也算是混得相熟。船夫二话没说,把杜甫放于他手中的信笺,放进腰间的褡裢里,便戴着雨笠上了岸。当时的耒阳县令姓聂,也算得上是个文化人。他对诗圣的大名耳闻已久,只是想不到杜甫居然潦倒到如此境地。也许是恻隐之心,也许是相惜之情。聂县令决定款待杜甫,他立即派去四个衙役去接杜甫上岸。当时的杜甫因为舟船的颠簸,风浪的袭击,原本就羸弱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几次起身却连上船的脚步也迈不动了。聂县令也只好再派其中一个衙役,给杜甫送来在当时耒阳的市面上上好的白酒、一大坨熟牛肉、和一钵米饭,还有一斗湘江大米。然而这一坨牛肉和一瓶白酒,却成了杜甫悲惨生命中的催生剂。因为久未进食、饥肠难耐,也许我们的诗圣连进食时应有的体面也顾不上了,这些酒肉,像是溺水之人虚无而又华丽的稻草,甚至连回味食物余香的时间也不曾有。一坨牛肉几乎被杜甫吃掉了一大半、那一钵米饭也被他一扫而光。那一瓶好酒到还剩有半瓶,那是他留给胖船夫的。酒饱饭足之后,杜甫便带着少有的几分惬意,沉沉睡去。耒水河中那只破船成了他诗中最美好的意象、一勾残月落在船的近旁。似是他曾经的古人,为他凄风苦雨的生命作着最后的送别。杜甫就是这样骑着它理想中的那匹骕骦马而去了。
三天之后耒河水已经退去,天也已经放晴。船夫匆匆赶来去送杜甫西行郴州,走进船舱才发现诗圣已经归西。尽管后来杜甫的死因被人们总结为因久饿,而进食过多被活活撑死。在如今衣食无忧的人们心中,也许会被认同为一个非常黯然的搞笑版,但是对于一个穷途末路的诗人,他生命的最后一顿晚餐中,有酒、有肉、有一碗白米饭来饯行,也算得上是对一代诗圣肉体的安慰,灵魂的壮行了。
行走于杜甫的诗中,有时我会掩卷遐想,如果没有安史之乱、如果严武没有抱病猝死,抑或时间逆回到更远的陇右秦州,杜甫没有被那个言而无信的同谷县令所骗,那么杜甫的生活会不会又是另外一种样子?公元759年的秋天,杜甫带着妻子杨氏和他的弟弟还有三个孩子,流落到了秦州。客居在他的侄子杜佐所在的西枝村里,以采药卖药为生,当时的唐朝虽然动荡不安、战乱不断,但陇右秦州却相对来说是较为安宁的偏僻之地。这里也称得上是诗圣的诗歌的催生地,也是他诗歌创作中的一个高地,在生活稍微有了着落的秦州,杜甫的心情也得以进入了一个稍微宽松的境地,在陇右的半年他创作出了一百一十七首诗歌。达到了他诗歌总量的一半。
“南使宜天马,由来万匹强。浮云连阵没,秋草遍山长。闻说真龙种,仍残老骕骦。哀鸣思战斗,迥立向苍苍。”这首诗就是杜甫《秦州杂诗二十首》中的其中一首。在诗中他多次借马言志。当时的秦州是出使西域的必经之路,而西域也正是出神驹天马的地方,在秦州清秋的月夜里,诗圣怀想着自己身虽有了居所,而心却无处安顿。他寂然走出茅屋,面对秦州的一片孤月,凄然抒怀。他想着那些出征时犹如云霞般壮观的千万匹马群,他把自己喻为战马中的骕骦,即使现在生活无着、年事渐高,他也渴望着还能有报效国家的机会。直到他客死湘江之前他心中的理想也没有熄灭。犹如他心中的那匹骕骦,一直在扬鞭奋蹄地追赶着他人生的理想,然而因为战乱、贫穷、饥饿以及他人生的诸多遭际,杜甫梦想中的这匹马注定是漂泊的,犹如他在后世人眼中的形象,只剩下了一把清瘦高傲的骨头。它所有的丰满都留在了那些流传千古的诗中。
杜甫: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与李白合称“李杜”杜甫在中国古典诗歌中的影响非常深远,被后人称为“诗 圣”,他的诗被称为“诗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