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豆腐房里的金丝雀

百里烟

　　豆腐房里的金丝雀

　　文/百里烟


　　1、钟儿心中，贾难成是世界上最傻的一个

　　钟儿认为贾难成就是《骆驼祥子》里的祥子，不，他比祥子还祥子。自己该不会是车厂老板的女儿虎妞吧？是不是倒没什么，钟儿把很多事情都看作没什么。那么，究竟没的是什么呢？自己老爸又不是车厂的老板，而是开豆腐房的，贾难成也不是车夫，是豆腐房里的伙计。

　　贾难成刚到豆腐房的时候，一件满是油污的外套搭在他肩上，从头到脚就这件外套惹眼，像有八百年没洗了。他站在古老伯面前，问一句答一句，古老伯最后一拍木桶盖子，丫头去，到外头把告示撕了，这小子行！钟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蹦进贾难成的眼睛里的，那么突然又那么凑巧，贾难成感到眼睛里有粒黑乎乎的东西。呦，你咋的啦，我看看，种儿想帮贾难成弄眼睛。去吧，没个规矩的，古老伯把女儿支开了。钟儿消失那会儿工夫，贾难成腿肚子乱颤。

　　钟儿妈过逝后，古老伯眼里只有两样东西，除了这座豆腐房再就是刚会跑的钟儿。自己四十好几了才有了钟儿的，眼见这孩子一天天大了，自己也一天天老了，只有豆腐房没变，白花花的样子。豆腐房里只有个远房亲戚在帮自己，钟儿叫她二婶。古老伯最近发现，自己搬弄盛满豆浆的木桶竟呼呼喘气，跟经历一次登山似的。豆腐房产业虽不大，总要有个人继承不是？只交给钟儿他可不放心，须有个男的来撑这门面。

　　眼见那些端着碗跷着脚尖的娃子蓦地都高了，有带女孩子来的，有夹着公文包的，仍爱吃自己的老豆腐。小周，总这么早上班啊？古老伯边给小伙子盛老豆腐边问。是啊古伯伯，叫小周忙点头，单位远，等结婚就好啦。你要结婚啦？是啊，房子都收拾了，离我单位很近呢！好啊，那就好啊，古老伯低头擦擦手，似乎还想说什么，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贾难成总是不见钟儿的面，心里也牵挂得紧，自己不过是一个来此打工的乡下人，活动一下心眼就够了，否则不成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吗？钟儿一天一套衣服，尤其当下天气热，女孩露出光溜的膀子，白皙修长的大腿，让自己也不敢正眼瞧上几分。小贾，钟儿习惯了这样称呼他，他也习惯了被钟儿这样叫着，老爸呢？他，他去市场了，没回来。当然没回来啦，钟儿一瞪眼，感觉这贾难成有点像成龙，一笑起来格外冒傻气。贾难成把一杯豆汁递给钟儿，冰过的。我知道是冰过的！钟儿更觉得他傻了。

　　爸！钟儿见古老伯进来了就开嚷，下午答应和铃铛去商业街的，给点银子呗？大学没考上，也不找点正经事做，整天东跑西跑的，古老伯边嘟囔着往围裙里掏。自己挣钱不就是给她花的么？他一直在自我辩论着，不过，钟儿可不是小时侯那会儿了，现在要钱跟抢劫似的，没个百八的根本打发不走她，也不光这样，他竟看到了她娘的影子了。古老伯见女儿一颠一颠地跑了，还哼着不知道哪里疼的歌。难成，还不快把沟子里的水扫一扫？穷愣着干啥？！贾难成来这里两年多了，知道古老伯在拿他泄火，并没把自己当外人，不过，古老伯发这样大的脾气可不常见。


　　2、爸，我和铃铛要去上海，钟儿对古老伯说

　　去那干啥？我们应聘一家化妆品公司，要去培训三个月，包吃包住。古老伯一听天下怎么有这么好的事？丫头，不会是骗人的吧？怎么会！钟儿睁大双眼认真地回答，试用期就是这三个月，一个月给六百，还有合同呢！人家铃铛爸都同意了。古老伯一想，女儿总在身边伸手要钱也不是长久的事，该找事做了，闯荡闯荡也好，不过，她打小就没离开自己半步，这一下子去上海能适应吗？看着女儿认真的样子，古老伯心一疼，去就去吧，多带点钱去，免得吃亏。

　　钟儿收拾了两天行李，把古老伯硬要她带的什物丢下一大半。贾难成知道要有三个月看不到钟儿了，心里没个着落，古伯伯，上海可好看啦，让钟儿多给你寄些照片来啊。这个醒提的及时，古老伯送钟儿上火车前还不停嘱咐着，别忘邮照片让爸看看啊！贾难成把两个大箱子放到行李架上，同时也帮铃铛安顿一下，铃铛是自己来的。

　　火车开了，冒出的烟像清晨豆腐房里的蒸汽，随着最后一节车厢消失在视线尽头，古老伯才转过身，也不和贾难成说话，独自走下站台。

　　没过半个月，古老伯就收到钟儿的信，自己字认不全就让贾难成给念：“亲爱的爸爸：你好吗？我现在都安顿下来了，上海好大好漂亮啊，比电视里的连续剧还美呢！有空我和铃铛多照几张照片给你邮过去，咱们培训的课程是公关礼仪，站着、坐着、说话、走动等等说道可多呢，据说往后比这些还要复杂还要累呀，天啊，早知道这样我跑上海来干吗！老师是个漂亮的姐姐，听说她离过婚的，不过还像个大姑娘似的，她有时可严厉了，却不用我们公司的化妆品，真够怪的！家里都好吧？代我问候二婶。你的钟儿”贾难成读完信，发现钟儿根本没有提到自己。

　　钟儿的照片邮过来了，几张单身照，背景不是大桥就是大厦，古老伯看得睡不着觉，眼里闪着泪花。贾难成也看到过，因为古老伯把照片连同信封揣在围裙里，没事就拿出来看看。二婶羡慕地合不拢嘴，这丫头出息啦，模样越来越俊俏！古老伯发现少了张钟儿的照片，在家里没找到，到豆腐房找了半天，最后二婶给拾了来，老古，我在小贾枕头下发现的。古老伯便什么难听骂什么，刚好贾难成抬筐豆子进来，豆腐房顿时安静下来，比往日静了好多。

　　“亲爱的爸爸：你好吗？三个月快过去了，总部要我留下。我就想啦，反正在你身边也烦着你，干脆就留下吧，铃铛也被留下了，她在柜台，和几个姐妹一样归我管呢。不过，我和铃铛多好啊，绝对照顾她的。家里好吗？有活就让小贾干吧，他力气大，跟成龙似的。二婶头还痛吗？不写了，没时间，我在学电脑呢，好辛苦啊！女儿”这丫头，信越来短了！古老伯抱怨着，贾难成倒好高兴，毕竟钟儿提到自己了，一高兴便说，古伯伯，我有个事得告诉您，我把钟儿的照片偷来一张，可过后就不见了……古老伯上去给了贾难成一拳，是爷们就别干偷鸡摸狗的事！说完哈哈地笑开了，贾难成摸着自己的头皮也傻咧咧地笑。


　　3、眼见秋后了，一天比一天凉快

　　古老伯特意让二婶给贾难成换了套厚被子，这孩子没爹妈，我再不管真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了。贾难成躺在小屋里，看着种儿的照片，他只想这样看着，耳边回荡着种儿信里的内容，他总把那些字想象成钟儿正站在自己床边，亲口念了出来。他和钟儿跑啊跑啊，还和她搂抱着一同滚下草坡，钟儿的胸脯一起一伏的，让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好了。你这个傻子，就会傻乐，还要我教你吗？！我，我，我……贾难成也呼呼喘粗气，豆粒大的汗珠噼里啪啦地落进草颗间深深的缝隙里。你是公鸡啊？钟儿把他推了个仰面朝天，我我我个啥？等他坐起来，却不见了钟儿，窗外透过来月光，里面包着钟儿纤巧的身子，钟儿，钟……

　　市里要搞绿化工程，所有被认为非法占地的店铺都要拆除，古老伯的豆腐房被画上大大的“拆”字，还带个漆黑的圆圈，像给豆腐房宣布了死刑一样。二三十年了，古老伯从没想过会离开豆腐房，街道办事处的主任总来找他谈话，什么要以大局为重，你可不能去闹啊！古老伯并没闹，只是变卖了房产，和二婶回老家了。古老伯临走前拍拍贾难成的肩膀，孩子，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说了，钟儿你就别想了，这里有两千块，算我们相识一场，回家娶房媳妇，安心种地吧！贾难成一挺胸，我跟您去！

　　安顿好古老伯，贾难成还有任务，就是去上海找钟儿。半年没钟儿的消息了，他们按原先的地址去了信，却因查无此址退回，古老伯快急病了，他的命根子啊！

　　下了火车，贾难成就辨不清方向了，去哪里找钟儿呢？他找了一家最简陋的饭馆吃到三分饱，就按原先的地址找了去，发现眼前是一幢大厦。找谁？一个保安模样的人把他拦住。我找叫什么来着？贾难成拍拍头，对，佛手公司，卖化妆品的。那个呵，保安没放下阻挡他的手，还黄连呢！早就不在这了。

　　不把钟儿找到，我就不回来见您！贾难成一个人在街道边徘徊。干什么的？一个警察摸样的人叫住自己，身份证拿出来。贾难成把身份证给了警察。外地的？暂住证呢？啥暂住证？我是来找人的。你和我来，快点！贾难成莫名地跟着警察来到派出所。蹲在这先别动，另一个警察说，够多了，叫车来！贾难成才看到墙角蹲着一排人，像一行土豆。

　　放开我！一个女孩的声音。那个你说，和他在干吗？一前一后进来两人，后面是个警察，那个男人连你名字也叫不准呢，你不是做这个的是什么？我真的没做，才进房间你们就敲门！拜托，我的姐妹病了，很重啊，我们没有钱了，我们被公司骗了！是的，被公司骗了！那女孩不断哀求着。钟儿！让我好找啊老婆，咱爸想你了，快和我回去啊！哦？你们是两口子？是啊，警察叔叔，不民警同志，我们真的是两口子，她和一个朋友来这里一家公司，是佛手公司，不信您查查！三个民警互相低语，还拨了几个电话，最后说，知道了，有这么家公司，不过你没暂住证，这样吧，身份证我暂时扣下了，你们先去照顾病人吧！

　　你怎么想到的呢？钟儿倒在贾难成的怀里，你也不傻嘛！贾难成还在观察钟儿的住所，比自己在豆腐房住的屋子要小很多，钟儿，我必须带你回去了，你爸好想你呢！我知道小贾，你就没想过我……贾难成简直不能呼吸了，这是真的吗？不是做梦吗？他使劲掐了把大腿，是真的啊，怀里抱的就是钟儿。钟儿，铃铛呢？铃铛死了。她被那个骗子看上了又甩了，想不开就那个了……贾难成抱着钟儿，两个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你真好小贾，你真好，你真好……

　　贾难成睁开眼睛，想着钟儿是自己的了，却摸不到她。阳光暖暖地瞥见床边的字条。

　　20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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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烟

习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