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启示之铸就细节的绚丽

凌云昕

　　在中国，小说脱胎于史传文学，起源于六朝志怪故事，发展于唐宋传奇话本，成熟于明清长篇章回体。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中国古典小说形成了重情节、轻细节的传统，这一情况直到《红楼梦》出现才得以改观，她让细节成为小说的重要组成部分，使细节描写具有了典型美、涵蕴美、诗意美和动态美的特征。
　　《红楼梦》的细节描写具有典型美。《红楼梦》的细节直接取材于现实生活，象生活一样朴素自然，没有任何夸饰的痕迹，看似平平淡淡，却在不动声色中展示了典型人物的典型性格。第四十回凤姐戏弄刘姥姥，让她念了句“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一头老母猪不抬头”的开场白，逗得“上上下下都哈哈的大笑起来”，虽都是笑，但不同地位、不同身分、不同性格的人笑法却各不相同，直率豪爽的湘云笑得“撑不住一口饭都喷了出来”；体弱多病的黛玉“笑岔了气，扶着桌子嗳哟”；骄生惯养的宝玉“早滚到贾母怀里”；而贾母则“笑的搂着宝玉叫心肝”；王夫人“笑得用手指着凤姐，只说不出话来”，赞赏之情溢于言表；年纪最小的惜春“离了座位，拉着她的奶母让揉一揉肠子”，其他的则更热闹：“薛姨妈一口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里的饭碗都合到了迎春身上”。主子们如此，下人们也“无一个不弯腰曲背”，遵守礼法的“躲出去偷着笑”，乖巧懂事的则“忍着笑上来给他姊妹换衣裳”。生活中这样一个细小的情节在曹雪芹的笔下却绽放了绚丽的光彩。
　　《红楼梦》的细节描官具有涵蕴美。《红楼梦》许多细节看似平淡无奇，细细琢磨起来却有着无穷的韵味。第五十四回众人围在一起击鼓传花讲笑话，贾母讲了一个小媳妇吃了孙猴儿尿，变得机灵聪明，从而得到公婆疼爱的故事。这个笑话看似平常，其实却很有深意。在贾府中，贾母特别宠爱凤姐儿，这也招到了其他儿孙媳妇，特别是邢夫人、赵姨娘之辈的妒嫉，为了保持主子们关系上的平衡，贾母特意讲了这个笑话来讽刺一下凤姐儿，向大家表明自己并不是只会偏听偏信的老浑虫，这一招果然奏效，“说毕大家都笑了起来”，“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的凤姐儿忙辨解说“幸好我们都笨嘴笨腮的，要不然也吃了猴儿尿了”，旁边的尤氏却不放过这个机会，跟上一步说“咱们这里谁是吃了猴尿的，别装没事人儿”，讥讽了凤姐儿一下，作为客人的薛姨妈不好公开为自己的侄女辨解，只好笑着说“笑话儿不在好歹，只要对景就发笑”，既恭维了贾母，又岔开了话题，避免别人再进一步借题发挥。曹雪芹在这里就像一个摄影大师，不动声色地为我们拍下了这样一个普通的生活场景，其中的妙处让读者自去体会。
　　《红楼梦》的细节描写具有诗意美。作为一部诗化了的小说，《红楼梦》的许多细节都具有浓厚的诗意美，让人仿佛是在品读一首首精美的唐诗，陶醉在美妙的境界之中，如可歌可泣的黛玉葬花、轻灵俏丽的宝钗扑蝶、清香扑鼻的妙玉品茗等等。这里不妨让我们看看作者是如何描写湘云醉卧这一细节的。这一日是宝玉的生日，众人在一起吃酒行令，玩得好不热闹，这时一个小丫头笑嘻嘻地跑来说“云姑娘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后头一快青板石凳上睡着了”，众人听了都跑去看，果见湘云正“香梦沉酣”，作者仅仅用四个字就勾出了一幅漂亮的美人夏睡图，接下来的描写更是美仑美奂：只见四面芍药花飞了一地，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嚷嚷的围着他，最有趣的是此时的湘云连梦话都是在吟诗：玉盏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这样美妙的意境，又有谁不欣然向往呢？
　　《红楼梦》的细节描写具有动态美。在许多文学作品特别是外国文学作品中，作者在进行细节描写时常常将故事停滞下来，或大段地描写景物，或细致地描写心理，如果将这些细节略去不读并不影响对小说情节的把握。《红楼梦》则不是这样，总是在动态中表现细节，如第八回黛玉去探望宝钗，见宝玉也在那儿不禁有些吃醋，笑着说“嗳哟，我来的不巧了”，心思缜密的宝钗也故作糊涂地问“这话怎么说？”黛玉并不示弱，毫不掩饰地说“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也并不点破，说“我并不解这意”，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黛玉这时却巧妙地答道“今儿他来了，明儿我再来，这样间错开了，岂不天天有人来了，既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一下又让气氛缓和了下来，宝钗虽明知她是强词夺理，却也无可奈何，碰巧这时紫娟让雪雁给黛玉送了一个手炉来，黛玉便又借题发挥说“也亏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宝玉知道黛玉这是在奚落自己，只得嘻嘻的笑两阵罢了，宝钗有了刚才的教训便也不去睬她，旁边的薛姨妈却不明就里，问道“你素日身子弱，他们记挂着你倒不好么？”这一次黛玉却也自有道理：幸亏是姨妈这里，要是别人家岂不恼？好说就看的人家连个手炉都没有，巴巴的从家里送个来，不说丫环们小心太过，还当我素日是这等轻狂惯了呢。轻轻松松的又让紧张起来的气氛缓和了下来。贯穿始终的是黛玉对宝玉的真爱，因为真爱，吃醋也变得容易理解；因为真爱，无理也变得处处是理。这个黛玉探钗的细节是流动的，随着细节的推进，形势也相应的不断变化，气氛时松时紧忽张忽弛，从而使整个细节展示了一种动态的美，而这种美只有建立在对宝黛爱情深刻理解的基础上才能体味出来，如果把细节略过，那么小说的主旨、情节也就都不存在了。
　　读《红楼梦》时，常常感觉她是一部永远也发掘不尽的艺术宝库，永远有值得期待的珍珠藏在那些看似简单的细节里，藏在对人物传神写照般的一颦一笑里，藏在一首首至情至性的诗词里，启发着我们的智慧与灵感，召示着艺术永远的光辉与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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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一兵

于细微之处见工夫，《红楼梦》也不例外。这样观察和解读红楼梦，确实别致，力作！

凌云昕

红楼的妙处往往就在一些细微之处，
谢敬版阅评。

相思红豆

最初由 敬一兵 发表
于细微之处见工夫，《红楼梦》也不例外。这样观察和解读红楼梦，确实别致，力作！

确实如此，
会之于心而形之于笔，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