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赤脚医生

南岸

赤脚医生　
　　　　　　　　　　　　　　　　　　　　　　　　　　　　　
　　　　　　　他们是乡村生命的守护神－－－－－－作者

　　　　　　　继达

　　继达姓乔，是我的本家。但他却不在我们村上，我们村庄叫乔辛，他的村庄叫大乔，两村相距３里路。继达排行老二，按辈分，我应该叫他二爷爷。可是，他却是我小时侯最害怕的一个人物，因为他是一个乡村赤脚医生。

　　继达人却长得丑陋，而且邋遢，但是，医术高超。邋遢，大概是医生的忌讳，可是他却一点也不讲究；比如，打针的针头他多次使用，每次只用开水稍微一烫，便是消毒了。比如，他开药后没有专门的包药的纸袋，往往是随手在墙上撕下一片报纸，或者随手撕下孩子的作业本来包药。但医术是医生的命根子，他医术不错，所以，三村五村大家都爱请他看病。继达人长得细长，爱穿灰色的中山装，常年在头上扣一顶帽子。夏天也如此。这个帽子只扣在后半个脑袋勺子上，而且多年不洗，看起来并非为了取暖。我有一次问父亲，父亲笑了说，他头上有疤，用帽子遮丑。果然如此！继达说话口吃不清，思考问题爱用手挠头皮，有时候头皮屑像雪片飘落，很是吓人。但是他往往能决断大病，并陪同前往乡镇医院看病就医；小病则能药到病除，不像别的医生，买回来一大包药品，却多而无益。如此说来，他的医德不错，给病人开药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所以他生活不如别家医生富裕，却有些好的口碑。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三天两头感冒，或者吃住食不消化。我父亲常常用自行车带着我去继达诊所看病，说是诊所，其实是他家的西厢房，也没有就医的牌匾，用石灰水一抹，安上一张床一把椅，他往那里一坐，便是看病的先生了。我去了，难受得不行，他却不紧不慢，掏了烟卷和我父亲吃烟（我听父亲说，我们两家血缘还比较近），我在旁边又吐又拉，他全然不顾，等吃完了烟，过来掀开我的背心，用手指敲打我的肚皮，这里摁一下那里摁一下，再用那个凉凉的听诊器听一下，然后用圆珠笔后侧伸进我的嘴里，让我说“啊……”。然后他便收拾打针的器具，用一个螺丝刀子敲开药水瓶子，吸了药给我注射。“脱下裤子来。”他说。我的屁股马上紧张起来，我想哭。他一边说话，针呲地就刺进去了。我疼得吃牙咧嘴，他面无表情，和我父亲聊一些天气和庄稼。

　　有一次，他竟然把针头扎到了我的骨头上，针头都弯了。我哇哇大哭，跳下床来便跑，一口气跑到他的村庄外面，死活不让他打针了。我的父亲推着车子追出来，哭笑不得。从那之后，我便害怕这个赤脚医生继达了。

　　后来我上了初中，身体强壮起来，很少害病了。再后来，我到外面求学，极少回家，每次回家更是难得一见继达医生了。最后的一次，大约也十多年了吧？

　　　　　　　　　　　　　　邱中阔


　　邱中阔本来不是我们村上的人，他与我二姑家是一个村上，可是，他在自己村上干了两年赤脚医生之后，突然投奔到我们村上他姨家来了。他先是在他姨家靠路的东厢房干了半年，后来突然与他姨兵戎相见，两家反目成仇。于是，他搬到了路东，在村委会墙外搭了两间房子，开了门诊。因为他干的是善事，而我们村上又多年没有大夫，所以，就把他留了下来，俨然成了我们村的一员了。

　　他在家乡的时候，听说干得很臭，村上人宁可去外村看病也不让他来看。可是他到了我们村之后，突然一下子响亮了起来，很快就成了四邻八方的名医。他又接着看了几个疑难病症，结果一时名声大噪，现在俨然忙成了一个国家总理了。

　　他长得胖，特别胖。大约在１００公斤的体重上；他的妻子也胖，大约在８０公斤左右上。他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孩子却瘦得出奇，我想，大概是基因突变吧？开始的时候他没有营业执照，于是采取偷偷行医的战术。也就是把药品藏起来，不在家坐医，而是上门服务。他骑一辆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盛医疗器械的人造革皮包，走街串巷，骑车的技术蒸蒸日上。他是我见过的最好请的大夫，他自己没有一点架子，每请必到，上门服务，流动作战。乡镇医院里经常来查他，他见人就跑，每次都让他逃脱了。他的药品藏在一个孤寡老人备用的棺材里，外人谁也不知。当然，听说他也没少到上面打点，出点血，走走关系，否则，再狡猾的狐狸恐怕也难以逃脱猎人的眼睛？

　　这两年他申请了营业执照，而且专门弄了一个手术室，周末的时候，请县医院的大夫前来就诊，或者私下里请医院的大夫来做些简单的手术。比如，割痔疮；比如，接生孩子；比如，外科包扎。庄稼人贪图便宜，到大医院看了病就来他这里动手术，几年下来，倒也没出现什么差池。

　　我们村上的老人生了病，都找他医治。这些年来，我们村上逝世的老人，大部分都由他最后送走的。他不厌其烦，总是最后守在老人的身边，给他们输完最后一次液体，送他们上路。这些年，我每年春节回故乡，都到他那里看看，他也总要找时间和我喝上两杯；可是每次，喝不到一半，就有人打电话找他看病，他就匆匆地离开了。

　　　　　　　　　　　　　　　　李长友


　　长友也是一个乡村的赤脚医生，０２年冬天，我由一个朋友引见，我们认识，到现在友谊越来越深，逐渐成为一个知己。可以说，他是我接触的最有学问和能力的医生。

　　我们因为文学认识。我这几年因为弄点文字，在当地也算稍微得了点虚名，认识了不少喜欢读书的朋友。我一个同事，和我关系不错，后来总在我耳边提到一个乡村的赤脚医生，也是他儿时玩大的伙伴，他说，这个医生博览群书，处事成熟，你可以去见见。他又说，这个医生虽在乡村，家里却有一个大书房，文史经哲，一应俱全，听说，每年他个人所订的报刊杂志比他们乡中学一个图书馆所订的还多，这就更让我惊奇。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赤脚医生？

　　那年冬天，我见到了他－－－李长友。他面目有些黑，却也英俊，他见了人说话温和，并且总是微笑。一笑的时候，就露出一口白牙。我于是觉得很面熟，很亲切。我们谈了一会，谈到马尔克斯和卡夫卡，谈到《资治通鉴》和《红楼梦》，又谈到当时比较好的一个小说《沧浪之水》（阎真著），越来越投机，于是生出相见恨晚的感觉。他家住在山野，是著名的白马关，那里山上的草鸡十分出名，白马关鸡店也在当地很出名。于是，那日长友请我们吃鸡。他不喝酒，也不太劝酒，但那日一晤，却十分惬意。

　　于是，交往多了起来。他到县城里来的次数很多，有时候来看病号，有时候是其他的事情，总之，很忙。来了之后，我们就喝酒，他总是抢着买单。他大方，讲究品位。他买衣服，喜欢品牌；买东西，喜欢档次。结交朋友，为人慷慨大方，所以他朋友很多。我和他相识不久，他便要送我上千元的西装，我自然百般推脱，以致倒显得我有些局促了。朋友们找他去爬山，去吃鸡，他快意接待。有一次，他笑着告诉我，那家鸡店他一个月去了十数次，光在这里的招待费就近千元了。他说这没有别的意思，只说自己都不好意思去吃了。他村上的老乡都是农民，看他花钱大方，都有些唏嘘嗟叹。他医术高超，在那十里八乡十分出名，有一次乡镇医院招聘他去当专科大夫，他拒绝了，他觉得不自由。他能挣钱也能花钱，所以我估计他积蓄也不多。这也算是他的自由吧。

　　见得次数多了，我们谈文学并不多。开始的时候，他指导我比较具体。我的第一个中篇小说《西北望蒲苇》，当时《山东文学》要发，可是作为月刊，他们只能发３００００字以内的小说，而我的这个小说接近５００００字，所以删改的时候我很是为难。于是，我把这个任务教给了长友，结果他一个晚上就给我删改好了，后来在《山东文学》头题发表。他眼光很高，当下的作家看得上的没有几个，我们每次见面，他总要我多读书，多看历史和哲学书，少看甚至不看当下的杂志。我知道他的心思，也知道历史和哲学的重要，可是很难以做到，见了他不免羞愧。于是，下次见了，我们谈吃，谈哪里的饭食好吃，谈生活，谈郁闷，谈自杀的诗人海子和当前的图书炒作。有一两年，我们转悠着把蒙阴县城所有的特色小吃都吃遍了。呵呵。

　　长友的才能不仅在医术上（他是他们当地的名医），他更多的表现在社会交往上和处理事情的能力上。于是，他很快就成了他们王家村与外界联系的一个大使，不光带病号去县城看病，包括村上纠纷，官司，大宗买卖，省城购物，都要托付他或由他陪伴才行。他成了村上的主心骨，虽然他不是村上的任何一官半职。每次春节，临近年关，县医院的大夫都要他去山野集市上捎点草鸡和草鸡蛋，要么送礼，要么自己家里过年。有一次，他让我和他去采购，他用摩托车带着我，我手里提着两只五六斤重的草鸡，一路来到县医院，弄得路人引颈，当然，对于他，有乐也有烦恼了。

　　长友是乡村的赤脚医生，却更是一个文学爱好者，批评家，是一个左右逢源的能人，他年长我近十岁，又在家排行老三，我有时候喊他三哥，或笑称他李大夫，于是，他又开始笑眯眯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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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岸

谢谢鼓励。

济南识小

平实有力,却无处不显现历史或现实.

   这样的文章在追求故事性的今天,难能可贵.
  学习.

王草

构思很好！

叶柄

喜欢！

猪儿粑

朴实无华的语言，让人感动的＂小事＂．

问候南岸：）

南岸

谢谢几位朋友！

陌笛

淳朴扎实的语言道出多姿多彩的赤脚医生。

马碧静

　　赤脚医生，乡下惯长存在的一种职业。此篇很生动地勾勒出三个赤脚医生，他们平凡，然而又是崇高的。使人读着不免生出一种敬意！犹喜第一篇。
　

天姝

文章挺好的
朋友，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