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不是天使

妖娆月色

　我不是天使



　　如果你从伍尔威大街一直往西走，拐过宽阔大门的“娜丝”百货，延着笔直的公路再走十分钟，你就可以走到花草婷立，低矮的平房套着头躲在高大波罗树下的“奥雷斯”学校。

　　那是个特殊学校，说它特殊，当然不是指它有高大的围墙，宽阔的绿荫地，成排象哨兵一样整齐站立的波罗树。它特殊在于，它是美国新泽西洲唯一一个聋哑学校。

　　聋哑学校的创史人约翰·奥雷斯先生，是新泽西洲闻名遐迩的房地产商。有一次当他开完会后去停车场取车时，他车旁边有一位约十岁的男孩儿在独自蹲在地上哭泣，出于好奇，他上前询问那男孩儿。但无论他说什么，男孩只是拼命地摇头，后来才知，男孩儿是聋哑人，因没有学校肯收留他而哭泣。

　　此事让奥雷斯先生深感难过，考虑再三后，他决定让出位于市中心的一块地皮，建起一座聋哑人学校。两年后学校建成，学校因此取名为“奥雷斯聋哑学校”。

　　学校有一位非常迷人的金发姑娘，她叫玛丽亚，是奥雷斯的外孙女，二十岁。别看她年纪轻轻，却已是一位有两年教龄有丰富教学经验老师了。现在，刚从教室里走出来的玛丽亚小姐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是的，她今天的心情极其好。早上她收到跟她同是聋哑教帅的伍伦·爱迪送给她的玫瑰，玫瑰花的卡片上写着：走不完的路是寂寞／做不完的梦是迷惘／唱不完的歌是等候／写不完的爱是想你。迷人的玛丽亚，今晚八点能否跟你在“海港”餐厅共进晚餐？卡片下面暑名是等你的伍伦·爱迪。日期是一九六九年九月二十一日。

　　在玛丽亚的眼里，伍伦·爱迪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小伙子，他有一双蓝色眼睛，蓝得就象天掉到湖水里。当他凝视你的时候，你会有一种伦陷在他迷情的温柔里的感觉。他对任何人都很热情，一颗心好象是专门用来疼爱周围的人以及这个世界的。在玛丽亚的眼里，他不但有英俊的外表，还有一颗极其慈悲的心。这是她最为欣赏的。

　　玛丽亚走出金黄色的学校大门，延着笔直的公路走，从这里去她的公寓，走路也不过十分钟，所以她平常极少开车，她宁可多多煅炼，这样就不用早起跑步。

　　阿尔多在她快要达公寓的拐角时迎面走来，他双手斜擦在咖啡色裤袋里，头上戴着鸭舌帽，眼睛东溜西转。

　　玛丽亚认得他，她快步与他擦肩而过时，他却伸出手，拉住她的去路，嘴角插出笑的模样：亲爱的玛丽亚，你难道不觉得我们该发生点什么以做日后回忆的背景？

　　阿尔多，请放开你的手。玛丽亚厌恶地扫了他一眼，冷冷地说。这时候的街道冷冷清清，玛丽亚想，要是他动起手来，可真没有一个路人可以帮我。

　　玛丽亚，我的天使，别这么凶巴巴的。一起去喝杯咖啡怎么样？阿尔多似是没看到玛丽亚眼中的不屑，他仍嘻皮笑脸地说。

　　玛丽亚推开他的手，我不会跟你去喝咖啡，让我走！

　　阿尔多把手收回来，玛丽亚急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阿尔多在后面叫，玛丽亚，你记着，你是我的天使。可是玛丽亚已开始小跑起来了，风把她长及脚跟的黑色风衣抛物线一样画出美丽的弧度然后又急急落下。路面传来“哒哒哒”她高跟鞋落地的声音。

　　阿尔多靠着墙，低头点起一根香烟，透过烟雾他看到玛丽亚消失的身影，他嘴角再次画出笑的弧度。　

　　午夜的街灯有些寂廖，阴暗的树影使得高高的波罗树更显孤寂。因为没有人，这街道就完全属玛丽亚了，连同身边这个伍伦·爱迪。今晚他们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他讲儿时的趣事，逗得她哈哈笑个不停。愉快的时间都是跑着走的，很快就午夜了。他说要送她回家，到她公寓门口时，她伸出手想与他握别，他握着，轻轻吻着她的手背与她道别。

　　后来，每一天放学后，伍伦·爱迪都与她步行送她到家，然后才离开。晚上，他们双双出入咖啡馆，享受恋人的甜言蜜语与及浪漫。半年后，在他又一次送她回家时，他说，亲爱的，不打算让我上你家去吗？她羞涩地点点头。上了楼，他把她搂在怀里深深吻着，当他放开她时，他一只脚跪下，从怀里陶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玛丽亚，你愿意嫁给我吗？玛丽亚一时愣住，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他凝视着她，眼底一片清澈，又那么坚定。她怎能拒绝呢？我愿意，亲爱的。她冲口而出。

　　就在他们举行婚礼的前一周，伍伦·爱迪突然得到通知征兵入伍。那一天是一九七零年二月十号，三天后，他被派往越南战场。和他赴往越南前线的，还有许多的新泽西洲年轻男人，其中也包括阿尔多。阿尔多和伍伦·爱迪恰巧被分在同一个步兵团。伍伦·爱迪之前并不认识阿尔多，但阿尔多却认得伍伦·爱迪。伍伦更不会知道当他们双双在夜色中拥吻时，有一双喷着火的眼睛在偷偷注视着他们，这双眼睛就是阿尔多。

　　他们被分配在越南中部的广平省，这里山高峻岭，不时出没的越南游击队让他们无法睡得一夜好觉。整天到深山里搜索那些躲在暗处的敌人，让他们精神极度蹦溃。

　　这一天，又是亚热带常有的绵绵细雨。午饭后一团人又开始搜索黎明时向他们营房扔炸弹的越南游击队，当伍伦·爱迪在一棵树下弯下腰绑紧松开的鞋带时，绿树丛中突然有亮光一闪，离伍伦·爱迪不远的阿尔多刚好回头看到敌人的枪口，他大喊了一声朝伍伦·爱迪身上朴了过去，子弹的呼啸声从他俩的头顶尖锐地划过。他们迅速躲在树的背后，举枪反击，子弹打得树丛哗哗响，但对方一无动静。俩人一个眼神，迅速分开包抄过去，在浓密的树丛里，终于看见一个年轻的越南女子，手中握着枪，仰面而卧，胸口的血洇湿了浅黄的上衣。阿尔多端着枪，枪口对准着女人，弯下身子拾起她的步枪。他们迅速离开了那具令人作呕的尸体时，伍伦·爱迪捡起那玫掉落的弹头，这是他第一次开枪杀人，觉得胸中阵阵反胃。

　　因为有过救命之恩，此后每次作战，伍伦·爱迪都会和阿尔多守在一起。但令伍伦·爱迪纳闷的是，无论他多么热情，阿尔多对他总是一幅冷冰冰，爱理不理的样子。夜晚，没有任务时，阿尔多总是默默地擦着他那把捡来的越南步枪，而伍伦·爱迪则用小刀，在那弹头上刻下他对玛丽亚的思念。当然，他现在总共有五玫弹头了，每杀一个人，他都记得捡起那弹头，然后在一遍遍的相思中忏悔，忏悔他对这个国家留下的罪证。

　　对于战争，他是那么地厌恶，他是那么地不想杀人，但是，国家于他，越南于他，谁轻谁重，他心中知晓，他不想违背自己的祖国，却又不想死在战场上，他多想回到玛丽亚的身边啊，她那甜美的微笑，多么令人神往。现在，他们来到越南已两年多，疲惫的军旅生涯削掉他的志气，他对玛丽亚的思念越来越强烈，不知她过得好不好，睡不睡得安稳，有没有生病？这些他极想知道。但是军队常常转移阵地，生命像在走钢丝线，随时都在倒下的可能，信，早已中断了。

　　嗨，爱迪，你还在看信啊？阿尔多把手电筒照到爱迪的席子上。伍伦·爱迪此时正把已看得磨烂了边的旧信纸塞到他的枕头下。入睡前看一遍玛丽亚的信是他的习惯，只有这样，他才会感知他的心还在微微跳动。

　　嗨，爱迪，能不能让我分享你的情信啊？见伍伦·爱迪还沉浸在相思中，阿尔多又说。

　　这可不行，情信怎么能分享呢？对了，阿尔多，你不是常说你很爱一位迷人的金发姑娘吗，她是谁啊，到时我们回去，你可要带给我们这些兄弟看一看。

　　对啊对啊，阿尔多你爱的是谁？同在穴洞里的战友们一提到姑娘都来了兴趣，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阿尔多，说啊，你谈过几次恋爱？跟她们那个那个过没有啊？

　　阿尔多的脸红了起来，只不过夜色中谁也没人注意到。他嗫嗫了半天才说，总之是一位美得星星都流泪的姑娘。

　　哈哈哈　

　　战友们全都哄笑起来。

　　嘘！班长约翰逊·威廉这时朝他们作了个手势，睡觉，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天亮了，有雾气从顶底若隐若现，鸟声撕碎一地的阳光，不远处农人种的麦子绿油油地一片连着一片，它们在风中翻卷起绿色的波浪，象一张柔软的绿地毯，让人有想在上面躺一躺的欲望。近处，从山涧间流下清澈的泉水，泉水欢快地往前奔腾而去，溅起雪白雪白的浪花。
　　
　　伍伦·爱迪放下手中的枪，摘下眼镜，用双手掬起泉水往脸上洗。就在他准备拿起枪时，从眼镜的反光中看到一个拿枪瞄准他的人影，他本能抓起枪就势卧倒翻滚，待他抬起头来时，却看见阿尔多收起枪向他走来。

　　喂，见到阿尔多，伍伦·爱迪笑了，你刚刚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越共来了呢。

　　啊哈，是吗？阿尔多脸带着不自然的笑，心中暗想，刚才是不是真的错过时机了？要知道干掉伍伦·爱迪。那么，美丽迷人的玛丽亚就是我的了。他一直错误地认为，是伍伦·爱迪阻挡了他对玛丽亚的爱。特别当他从收音机的新闻里知道美国政府已开始在越南收兵回国，他就在想着，不能让伍伦·爱迪回到玛丽亚的身边去。否则他的世界就塌了。

　　一旦有了杀人动机，他便时时关注着伍伦·爱迪的动向，每当他发现伍伦独自走出帐篷或者远离战友独自在战壕埋伏时，他都跟在后面，找寻机会下手。

　　在他们的行李背包中，每一个人都写下遗书。对于上战场的人，没人希望自己会倒下，但命运这东西不可抵抗，在战场，没有人敢保证自己能活着回去。伍伦·爱迪的遗书这样写着：亲爱的玛丽亚，军中的夜晚，只有痛苦的莹火虫在闪烁，枪支泛着忧郁的光，陪伴着我的只有寂寞和颓废。我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尽管我在梦里把回去的情景排演了上千次，但那只是梦里唯一的美好）虽然每一次上头都说战争快结束了，可是，又好几个月过去，我们仍没等来亲人们在机场欢呼手臂迎接我们凯旋而归的情景。这些夜里，我总是做恶梦，梦中总有人拿着枪对准我，有时是你，有时是越共，有时，拿枪对准我的人，竟然是我自己。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啊。亲爱的，思念如江河奔腾，在我醒着睡着走着抬头闭眼之时，我想的唯一是你。玛丽亚，亲爱的，与你在一起的时光，是我今生最美好的回忆。要是有一天我回不去了，请你原谅我不能陪你慢慢变老。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当天色黄昏，我会在夕阳里微笑着看你，当风转凉，我会在风中伫立，亲爱的，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爱你的爱迪！

　　三个月后，即一九七三年底，越南战争已到尾音。阿尔多回到了新泽西洲。他找到玛丽亚，把伍伦·爱迪的遗物交给她。

    昏黄灯下，玛丽亚用颤抖的手从信封里抽出信（信无封口），看完这封信，她多汁的眼，有液体慢慢滑落，一滴，一滴,落在木质的桌子上。她的身边，站着他的战友阿尔多，他此时多希望她朴进他怀里，让他安慰她啊。

　　伍伦·爱迪的遗物里，还有十三颗子弹壳，每个子弹壳底部都被磨得很光滑，很显然那是它们的主人常抚弄的原故。每颗子弹壳的表面都刻着凹凸奇怪符号，她注意到，有一枚子弹不同于别的十二颗，而且那颗刻的字比其它的要浅而且新。她的手轻轻地抚过那冰凉的壳面，耳中仿佛传来他喃喃的呼唤，她伸出手，把它们紧紧抱在怀里。

　　良久，她才抬起头对阿尔多说，谢谢你把他的遗物带回来，他若是在天堂看到我哭，我想他不会高兴的。说着她笑了一下，从今以后，我会把他慢慢忘记。

　　阿尔多动情地说，玛丽亚，我希望在你心中我能以他三分之一的位置代替他，让我们共同扶持那些乱象横生的未来，好吗，我的天使？

　　玛丽亚嘴角带着淡淡的笑，阿尔多，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阿尔多识趣地退出去。

　　一段漫长的时间后，阿尔多在每天的黄昏陪着玛丽亚散步，或者打网球。渐渐的，玛丽亚似乎忘了悲痛。他们双双出入舞会，酒巴，参加各种paty.笑容越来越多出现在玛丽亚脸上，阿尔多暗暗窃喜。

　　阿尔多随身总带着一把点三八手枪，那是他祖父留下的，它有着轻朽的机身，柔美的弧度，令阿尔多爱不释手。玛丽亚知道，他的枪里从来没有子弹。但在外人眼里，它是致命的象征。

　　阿尔多那一晚的心情极好，白天他跟一个旧识赌了几盘台球，赢了一笔数目不扉的钱。他带着玛丽亚来到一个名叫“吉恩”的酒巴，要了几瓶酒，其间他还站起来给他们邻桌的那些儿时朋友们碰杯，他们调笑他，阿尔多，你可真好福气，女朋友美如天仙啊，哪天有空给我们讲讲你的战争史如何？他哼哼哈哈地笑，他喜欢人们把他当英雄来崇拜，特别是此时，在他喜欢的女人面前，他感到自己脸上很有光。于是他装作虚岁地说，那有什么好说的？然后又摇摇晃晃地回来，给自已倒了满满的一杯，对玛丽亚说，我的天使，你不喝吗？玛丽亚于是用食指和中指托起高脚杯底，浅浅地呷了一口。眼看四瓶酒就要喝光了，玛丽亚说，你不能再喝了，再喝你就被别人抬着回家了。哈，我酒量很好的，我的天使，你不用担心。说着他又喝了一口，这时玛丽亚突然板起脸，你总是这样，让人难为情，对不对阿尔多？

　　这时邻桌的男人们丢过来询问的眼光，阿尔多意识到玛丽来不高兴了。于是他赶紧说，好，好，别生气，我这就不喝。

　　可是，你已经喝了很多了，你知不知道你一身的酒味，我实在受不了。

　　阿尔多有点摸不着头脑，刚才她还分明跟他频频举杯，现在这是怎么了？他不知该怎么办时，总是拿出那把点三八手枪，仿佛握着它他的烦恼会减轻许多似的。

　　这时玛丽亚开口了，阿尔多，我能不能看一下你的枪？阿尔多觉是这是玛丽亚第一次用讨好的口气对他说话，博得美人一笑是他目前最大的投资，于是豪不犹豫地把手里的枪递过去。玛丽亚拿着枪上上下下看了一会，她说，阿尔多，我敢打赌，你肯定不敢对着自己的脑门扣动板机。什么话？阿尔多瞪大了血红的双眼佯怒道，拿来我开给你看，叭，他嘴中说着接过她递过去的枪，众目睽睽之下，他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板机。

　　他慢慢地倒在地板上，酒巴里的人一片混乱，有人尖叫，有人打电话给112，有人跑出外面去。

　　血慢慢从那小小的洞里流出来，流到白色瓷砖上。

　　玛丽亚捂住自己的眼睛，大声哭道，亲爱的，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只不过是想跟你分手而已。

　　当他被抬出去时，她仿佛看见伍伦·爱迪穿过拥挤的人群向她奔来，她抱住他：亲爱的，我不是天使，因为天使不会报仇。

　　聪明的读者，你们来猜一猜，玛丽亚如何知道阿尔多杀了伍伦·爱迪？她最后在阿尔多的眼皮下用什么方法让手枪有子弹？答案在跟贴里我会说明。

                                            2006/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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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楠

先问候再品！后半部分还没有排好版，估计也是时间匆匆吧！：）

妖娆月色

谢谢一楠，昨晚发的时候没用全角，故编辑时是好的，发出去却不对。我把它改过来了。

马碧静

　　文章语言很有外国语言的“语法”，呵呵。故事跌宕有侦破味，特别最后那句话。问好！

猪儿粑

呵呵，　又见月色，问好啦：）

清风盈袖

语言很有特点,问好月色!我看见你的留话了,非常高兴能够与你相遇.

一楠

一篇故事性很强的小说，对于最后的答案，我大概猜个差不多，可还是想等月色最后告诉我！精华作品！

天姝

呵呵，朋友，你好！挺好的。

落梅

你在写推理小说，很好！

叶柄

从容不迫，行云流水！

妖娆月色

马版版，一楠，猪儿，清风，天姝，落梅，叶柄等等朋友们，谢谢你们阅读并跟贴。
现在我来解这篇文章结的扣：
伍伦·爱迪知道他若死去，他的遗物会被带回去。他的十三颗子弹壳里，有唯一一颗是越南枪支的子弹壳。因为凶手近距离开枪，他在临死前，捡起弹壳并挣扎着用最后的力气刻下凹凸的盲文，告诉玛丽亚，是阿尔多杀了他。因受伤太重，所刻的文字就相对比其它子弹的浅。
玛丽亚详装与阿尔多谈恋爱，伺机找机会报复。她买来一支同样的“点三八”手枪，在把他灌醉后趁他不注意把枪支掉换。在众人在场的情况下，巧妙地杀了他。

一楠，你猜对了吗？

天行健

不愧是妖刀，又给人提供了出人意表，取材独特的作品。问好

邱天

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