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两架钗头凤

yangyizhuo

钗头凤


　　陆游与唐婉的爱情是悲剧性，但，也正是因为他们爱情的不幸，才有了两人的真情唱和“钗头凤”。倒成了诗坛上一大幸事。



　　钗头凤
陆游

　　红酥手，黄藤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钗头凤
　　
　　唐婉

　　世情薄，人情恶，

　　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

　　欲笺心事，独倚斜阑，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

　　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

　　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个中故事，人们也了解大概：陆游和唐婉两人本来青梅竹马，婚后又感情笃甚。但虽然唐婉为人极为贤淑，却总遭婆母的怨弃，最终两人只得含恨而别，又各自婚嫁。后逢佳节，陆唐两人忽在沈园偶遇。心中千言万语，却又难以说出一字。陆游就在墙壁上题了他的“钗头凤”，后来唐婉又来沈园，看到他的题壁诗，也和了自己的一首。

　　初看来，这两首词心有灵犀，琴瑟相偕。仔细玩味一下，还是能看出些差别的。

　　陆词在诗艺工夫上，要比婉词技高一筹。

　　从起笔来看，陆词以景入情，以情寓景，形成了一种浑圆一色的意境。“红酥手、黄藤酒、宫墙柳”一气呵成。再有“东风、鲛绡、桃花、闲池”，铺渲意境，暗寓情愫。为诗中“欢情薄、人空瘦”的最主要人物形象起到了烘去托月的效果，有一种天成之感。
　
　　陆游自己也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由是词来看，他确实己得诗家三昧。

　　而婉词，开头便是“世情薄、人情恶、人成各、今非昨”显得浅白直露，且少色寡味。虽中间有“雨送”“病魂”两句单看来颇值得咀嚼，但就整体感来看，远不如陆词风韵悠远。

　　从遣字来看，陆词扣题的是“错”和“莫”。这两个字看似平常，却是言近意远。错在哪个？错在何处？莫要如何？莫不如何？只三个叠字含而不伸，的确写的千回百转。正是“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写法。

　　而婉词结字是“难”和“瞒”。显得生硬短促。

　　从音韵节律的角度，陆词也显得圆润浏亮的多。读起来清丽流畅，没有半点迟滞的感觉；而婉词略显生硬凝咽，音色也较为暗淡。比如同样一首提琴曲，在一个熟手大家的演奏下，显得驾轻就熟，让人听的妥帖舒服；而在一个不太高明的演奏者操作下，略显艰涩。

　　同样一段绝世情、两首钗头凤，我想也许以上正是陆游的这首较为流传的原因。然而，抛开作诗的工夫不谈，我反而觉得婉词要比陆词情深三分。

　　陆游是诗人，自小就有很好的文学天赋，后天的勤奋又使他自成诗家。可以说，他的诗本就不只是写给唐婉看的，同时不经意的便有一个文学作品的审美意识在里面了。在他的笔下，所选取的意象都是很美的，即便是隐隐含愁，也自是诗意盎然。而作为唐婉来说，她只是被人“棒打鸳鸯散”的苦命弱女子，自己的“难”每天只能“瞒”。一朝见到自己梦寐思服的人儿，她想的是倾吐这满腹的苦水，哪里还顾得什么诗意的。唐婉不是李清照，或者是她的语言能力有限，或者说优美的语言又哪里能表达自己内心的全部苦楚之万一？愁肠百结作词应和，写的苦涩哽咽也便不难理解了。至于炼字音韵在那次第，她更是无暇顾及了。细看婉词少美感而多忧怨，但到最后，直令人柔肠寸断，泪不能禁。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感情是他的一部分，陆游除了相思之外，还要考试，还要做官，还要“妄意忧元元”，还要“铁马秋风大散关”，还要有时间饮酒作诗号“放翁”。而对于一个痴情女子来说，爱情是她的全部，她的爱情的早逝，便预示她的短命。唐婉在“钗头凤”和诗之后不过三年，香消玉殒，时最多不过三十几岁。而陆游享年八十有五，却是个难得的高寿。


　　后记：以常意忖夺，唐婉既已再醮，且为皇室贵族，不应公然与前夫和诗。且被时人传诵？其词或为他人托意而做。又，曾有人考得，陆游“钗头凤”一词乃寓居成都期间的冶游之作，与他的“真珠帘”“风流子”等词性质相近，为客中偶兴，实与唐氏无涉云。

　　所以本篇应属于词话闲谈，读者何必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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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俊岭

分析得不错，也有趣味。

我是镇铎

不太同意作者对两词的比较。作者说“世情薄、人情恶、人成各、今非昨”显得浅白直露，且少色寡味，这是不妥的。唐婉虽然深爱陆游，但倍受婆母刁难，并最终被一拆两散。世情薄、人情恶这六字浓缩了她的遭遇，也凝集了她无穷的狠，并不浅白直露，更谈不上少色寡味。作者认为婉词“难”和“瞒”显得生硬短促，亦可商榷。正如作者下文所分析的那样，这一难一瞒写满了唐婉的无奈与不甘。从写作角度看，这一难一瞒的音韵节奏很好表现了唐婉压抑到了极至，绝望到了极至的情感，也与中国传统女性忍耐内收的性格相符。我们不能想象，作者在这里用发音洪亮悠长的字会是什么效果。作者如果有心痛到如斯的感觉，大概就不会质疑这一难一瞒是生硬短促了。

从两词的情感来看，作者的对比亦显主观。陆游与唐婉都只能从各自的人生感悟去咀嚼他们的爱情悲剧。他们不同的人生际遇决定了他们感受的角度和色彩上的差异，但他们两人对自己悲剧爱情的痛惜与悔恨却是无法去比较谁深谁浅的。作者认为陆游因为事业的追求而稍淡，这是一种主观猜测。或许，我们只是对唐婉这样的情感方式更加熟悉一些。

新版越剧《陆游与唐婉》对这两首词有很好的演绎，茅威涛与陈辉玲的演唱不但很好诠释了两词，而且相应相和的演唱形式也有助于我们增加对这两词的认识。建议作者去欣赏欣赏。可到音像店购光盘，网上有。

莫明

有点意思。

yangyizhuo

最初由 我是镇铎 发表
不太同意作者对两词的比较。作者说“世情薄、人情恶、人成各、今非昨”显得浅白直露，且少色寡味，这是不妥的。唐婉虽然深爱陆游，但倍受婆母刁难，并最终被一拆两散。世情薄、人情恶这六字浓缩了她的遭遇，也凝集了...

谢谢老兄指点。
我也有些小看法：文学之于文学批评是相互独立的。也就是说，我们评点作品，不一定是以参悟作者本意为目的，应当是为了“主观”的表达自己的一些看法。当然是以原作品为因由，而不是以其为探索目标吧。
看过大哥的品“毛词”是诗家里手，　这里谢谢了。

水如空

唐婉又不是以词闻名，自然照陆游差些了。不比都知道啊！

我是镇铎

最初由 yangyizhuo 发表
文学之于文学批评是相互独立的。也就是说，我们评点作品，不一定是以参悟作者本意为目的，应当是为了“主观”的表达自己的一些看法。当然是以原作品为因由，而不是以其为探索目标吧。

呵呵，文艺评论自然不能仅仅是对原作品的诠释，自然可以谈在原作品触发下，自己对艺术、对人生等等一切问题的感悟与思考。从这个意义上讲，文艺评论是有其独立性的，但独立不是毫不相干。进行文艺评论时表达的主观看法是对原作品所承载的东西的看法，而不是其它与之不相干的看法。在谈你这个帖子的时候，我之所以更多的忠实于原作品，是因为你进行的是两词的高下比较。

当然，我们每个人对任何文学作品的感受是不一样的，这也是文学作品的魅力所在。你的文章阐述的是你对这两个文学作品的看法，我的跟贴阐述的是我的看法。对等地，你我的看法都无对错的问题。

lqm407

分析得不错。对文学作品，读者的理解各有不同。

安永红

“老题”若能写出新意来，就已经很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