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记今朝

风的秋天

　　《霾》系列之
　　只记今朝
　　
　　（一）
　　痛不欲生的过程已经过去了，她缩在卧室里，生出一种深不见底的虚空来。
　　那个人拦着她进门，塞上耳机作势去跑步健身的模样令人作呕，不过是像只鸵鸟，认准了逃避这一条路。
　　她是预备与他结婚的，计划着节奏里的日程，他那么突然地跪在面前，说对不起她。坦白这交往一年多，同时与一个年近五十的有夫之妇苟且。“离开我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她却什么都没有了。”“不值当的，放了我吧。”
　　那一瞬间的唯一感觉只能是惊恐，比她看的所有电视剧都情节跌宕，好比一座昨天还看起来光鲜的高楼大厦，她这边是一砖一瓦的加盖，他那边堆砌的谎言不堪一击，跨掉了。
　　
　　她激烈地，追问，挣扎，撕裂了过往一一剖析，种种对眼前的反抗终没有抵得过心底轰隆隆的塌陷。她记得她抱着他说，你去整理吧，多久都等你。可是她分明听到自己的声音，嫌弃地掷地有声，“腐烂的终归腐烂”。
　　交错的回忆让她懊恼，她已消耗了太多的精神，她希望找个人陪她说说话来阻止这汩汩流血的伤口。嵇宏，十多年没接触过了，名字赫然躺在通讯录的中间。
　　
　　（二）
　　她点了壶浓香铁观音，缩在长春藤茶馆的角落里。
　　了解铁观音是半发酵茶源于那个人，他对喜欢的东西多少有几分熟稔于胸的储备。不同的茶挑剔不同的茶具，在不喝茶的人眼中，纯属装逼行为，可对他来说，仿佛再自然不过。
　　他推荐她乌龙或红茶，用盖碗沏了让她品哪一种更合口。她的味蕾是相当粗粝的，浑浑然不能辨识。扬起眉问他，普洱能不能试试？他故作一脸鄙夷，那种日晒雨淋变了色的茶饼哪能喝。优柔地看着她，补上一句，那种日晒雨淋变了色的茶饼哪是如此兰心慧质的女子喝的。遂抚了抚声色，跟她说起普洱的由来。她是习惯他的这般宠溺的，有一种贴身的温度。
　　
　　嵇宏微微发福的身型立在她眼前，她着实吃了一惊。
　　好久不见。
　　还好，还是斯文文落座的动静，还是些许调侃味的腔调。
　　她像抓救命稻草一样适时抓住了一丝生的气息。
　　对不起，这么晚找你。
　　
　　（三）
　　来，跟哥说说这些年的事。
　　嵇宏一件件摆放妥随身物件，向前倾了倾。像十多年前，来，跟哥说说。
　　她深吸了口气，突然地笑了。就是这种玩世不恭的腔调，仿佛所有种种都不值一提了，四两拨千斤般的化解了一半。
　　遇人不淑？有哥做参照，还有胜出者？
　　她抿着嘴喝茶。嗯，有的。
　　
　　嵇宏是适于沟通的，纵有千沟万壑，他横竖抹去了尖锐的部分，将最坏的担扰调侃来说，让对方不知觉中松懈了桎梏与执拧。然而他并不是个专情的男人。或者说，他最好的角色是闺蜜。她盯着他，自始至终，他是她的家人。
　　十年前，她看爱情还是海市蜃楼时，他已从N多个红颜中选出了固定女友。照过几面，她还是对这女友没什么印象。学着他的样子调侃，大概你留不住的。一语成谶，女友接受了一位神秘前辈的特别赞助，如愿在市中心拥有了一间敞亮亮的培训画室，他没有不退出的理由。那样的理想对刚刚毕业的他来说过于急迫了，他说，他给不起。
　　
　　（四）
　　她太习惯听他讲绯闻史了，这习惯可以追溯到少年。
　　那时，两个人约了周末去教室出黑板报，为什么只是他俩，她不记得了。她是喜欢摘录文摘的，字并不漂亮，但他的构图与书法都是颇受好评的，像他的人一样，挺拔，隽秀。她负责找素材，等他来拿个巨型尺子，左边一划，右边一划，把格局端正了，安排了她往里填素材。
　　那天，他迟了半晌，摇摇晃晃凑到她面前，咕哝哝地，我瞇会儿。午后阳光灿烂得不像话，透过教室玻璃窗扑簌簌落一地，婆娑光阴照出一寸一寸的美感。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大桔子递给她，趴桌上睡着了。她第一次见模范生醉酒，仿佛接了地气，自此亲近起来。
　　
　　他们的话题多半是参与他的某段恋爱课题，绯闻经过反复洗练，便生出家珍一般的耀眼光泽。放学结伴回家的路上，或者小镇中心仅存的山林湖边。绯闻女主角非优秀生即美人胚子，他已习惯了这种目不暇给的众星捧月模式，她也习惯了倾听。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大学，两个人不在一所学校，但你来我往信件频繁。内容无非是一些现状的迷惘，对未来不确定的期许，以及他的爱情。无论何年何月回忆起来，她始终认定他是与她灵魂靠得最近的家人。
　　
　　（五）
　　他与她毕业后在一座城里相遇。一个结束了一段刻骨铭心，不停地参加各种考试；一个在模式化的专业里找不到自己，不停地参加各种培训。同样不安定的青春给了他们自然而然牵手的理由。像生活过许多年的家人，油盐酱醋柴米茶，相互陪伴。
　　彼时，她尚且不喜欢身体上的接触，他小心翼翼维护着最后的界线，她私下里偷偷地笑他，那么多情史磨砺也没有成为真正的花花公子。
　　
　　她与他的交往引起了父母的关注，他们一直知道他的存在，问她是不是考虑结婚了。她突然地意识到，这是她此生第一个男人，恐怕也是唯一一个。相守好像太由来已久，竟生出些倦怠，往忧柔里借口生分起来。他是极敏感的，加上托远亲长辈谋得工作也迟迟未定，拖了她的手边散步边问，有没有想过一起回小镇？
　　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怎么接话。他说，那么我回去休息一段时间，隔段时间再来看你。她听着宽落落地暗自松了口气。望着车水马龙里远去的班车，她大概从来没有料想过，这一别竟是13年。
　　
　　（六）
　　工作敲定下来已近春节，她也回到了小镇，他打电话给她的时候，陶思思已经在她家里。她说，一起下楼吧。陶思思死活不同意，也不肯离开。她有点不知所措，告诉他，思思在呢，要不到家里来？他也拒绝了。她是迟滞的，但奇怪两个人的氛围令她不舒服，她边挂电话边嘟哝，都什么事啊。这是与他最后的纠缠，自此，两个人断了联系。
　　
　　她认识了一个又一个男人，青春里各种的相遇，终不能对应了她的海市蜃楼。直到那个人捧着温润如玉的骨瓷杯，教她认识舌尖舞蹈的春芽，那样恰如其分的对物的关注与迷恋打动了她。仿佛在他的面前，她的一娉一笑都有了可以注解的尺度，方寸里遍是赏析。她贪恋这种阅读感，或欢喜或伤感都有了绽放的姿态。
　　然而，致命的好往往咬噬着致命的不堪。奔着婚姻里去的她，对忠诚仍然有着要求。
　　她问眼前人，为什么要同时相处？他迟迟地，给不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答案，仿佛是她13年前对他的追问。你知道的，或许是匮乏，或许是不安定。
　　
　　（七）
　　或许吧。男人的需求。
　　他陪着她，往深夜的走去，彻骨寒冬里兀自开出一地春的气息。她依偎着他，仿佛13年前。如果，当年选择了相守，会是什么样？她悄声地问。
　　他侧过身，握她的肩往身边拉了拉。冷。照顾或被照顾是一种习惯，习惯里生出温度，便让人无法释怀。家里的战争各式各样的，他说，太过压迫或太过闲适时不钓个美眉都不叫日子。
　　还是原来的样子，被女人包围着。可以想见，是一茬茬奋不顾身的年轻姑娘乐意追随的熟男，更何况风度翩翩又小有所成。不过火的，责任和底线放在那里。他唇线微微地上扬，是不是后悔没嫁给我？嗯，有那么一点点，但不确定。她已然受了他的影响，言语上透出轻盈的韵味。
　　
　　他下了班，会打包了晚餐来看她。来，给哥笑个，怨妇这词可不适合你。饿死鬼很难看的，吃饱了才有气力做个了断。眉眼里少年时的亲近感，让她心生期盼。
　　
　　（八）
　　城市中心的公寓，灯红酒绿的声光肆无忌惮地，喧嚷着各种宣泄。浑浊浊夜底不见星子，只一轮弦月惨淡淡地在高楼大厦的夹缝里露个脸。
　　她倚在窗前，打量着人来人往车来车往的拥挤。
　　想起少年时晚自修下课，他们抄近路回家，经过散落落的村庄，静适的田地，昏黄的人家的灯影，远远近近的狗吠。她牵着他的袖口，深一脚浅一脚的，泥凹小路。扑簌簌，有猫还是老鼠从草垛边窜过，黑魆魆的惊慌里，月光晶莹。
　　
　　他照例来看她，揣着些新鲜的话题。她并不擅长美食，只煮了花草茶招待他。玻璃杯盛放着端在手上，水果香气自信地舒展萦绕，他取笑她，到底没有婚姻生活的锻炼，过得这般云淡风轻。她讪讪的惭愧，他在当年就展示过不错的厨艺，应该更多长进。
　　别艳羡，不会再有那样的心境，他耸耸肩，像是对那个青葱的自己又无奈又仰止。
　　她站起来送他，他修长的手指停顿在门把上，转身抱紧她，没有分开。时间像是从13年前流淌过来，哗啦啦，淹没了两个人。
　　
　　（九）
　　户外是一条单行的街市，门面橱窗清一色国际范的名牌，人潮鼎沸，各种急迫的需求交织着碾过，繁华咫尺。她请了长长的年假，躲在公寓里整理“烂尾楼工程”，坍塌的继续坍塌，轰隆隆地，巨响渐次退离，剩灰濛濛尘土四下呜咽。
　　她知道，这一年已经翻篇。
　　
　　他说，救命稻草怕是来索命的。
　　她颓然一身冷汗。
　　再往前，可以想见的血淋淋，各种角色都难以收场。
　　她枯坐在无边的黑暗里，关了手机。头皮像要裂开了去，满室的燃气沉重的桎梏着她，隔壁大婶用力敲着防盗门喊，喂，是不是漏气了？！快出来！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幽幽的笑，哪有这么如意的事。

碣石清风

振作清醒才会有美好。语言很有特色

戏笑九宫

拜读学习！
问好！

熊荟蓉

喜欢先生的语言。干净简约，又诗意丰厚。问好！

枫落吴江

语言的可咀嚼性强，韵味十足，但是建议两篇文字如果是同一天发，最后合并。请问是首发吗朋友？

半两金

“装逼行为”跟全文唯美的文字不太搭调。

风的秋天

枫落吴江 发表于 2016-4-11 20:29
语言的可咀嚼性强，韵味十足，但是建议两篇文字如果是同一天发，最后合并。请问是首发吗朋友？

感谢版主评阅~~~~这篇不是首发，在XICI上发过，记得这里规定上说不是首发不能加“原创”，只能“分享”

风的秋天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6-4-8 14:20
振作清醒才会有美好。语言很有特色

感谢版主点评

风的秋天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4-8 15:41
拜读学习！
问好！

元老好

风的秋天

熊荟蓉 发表于 2016-4-8 17:11
喜欢先生的语言。干净简约，又诗意丰厚。问好！

得版主肯定，开心哈

风的秋天

半两金 发表于 2016-4-12 15:39
“装逼行为”跟全文唯美的文字不太搭调。

感谢感谢，容我想想换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