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不如一起有爱情

妖娆月色

１
　　夏天刚背过身去，秋天浓装莅临。

　　她撑一把深蓝色的伞，走在斜斜的细雨中。

　　这条路，落叶满径，灰蒙蒙的天，有种颓败的气息。

　　天地荒凉，唯我背影踽踽，她喜欢这感觉。

　　雨丝不大，慢慢地在叶面聚集，等聚到足够的重量，便慢慢滑坠。她指尖轻弹，水滴纷纷落下。留那一丝冰凉，慢慢地浸入她的肌肤。

　　异国的秋，并未带着寒意，风抚过她白底碎花的旗袍，带着她的芳香，吹向远处。

　　路的尽头，停着一辆白色轿车，驾驶座上的男人伸出一只白衬衣的手，中指恍动，烟灰缓缓散落。

　　她硬生生收住往前的脚步，那男人，头靠坐垫，目光散落于前方，看样子有些许的落寞，些许的伤感。

　　他来这里是怀念？是等人？

　　他的侧面，脸庞的弧度，有说不出的冷峻，连那鼻侧小小的黑　痣，更增他的冷傲。

　　不可而知。她轻移目光，挪回脚步，怕是惊扰了这无声的场景，这无言的画面。


2

　　寂寞的人，总有寂寞的文字。

　　她常写些无聊的字，发在BBS上。

　　她的故事，要么有开始，要么没结尾。而无论是有开始还是无结尾的，最后都只有一种结局——离别。

　　她的贴子飘浮着一种气息，如春离去之后忘记带去的花朵，妩媚，颓废，荒凉却又妖娆。

　　她游落在文字里，如同一个迷茫的孩子，怔怔站立，望着满世界起起落落的霓虹灯，不知走往何处。

　　有人问，为什么写成离别？

　　她说，因为活着。

　　有人问，为什么不能皆大欢喜？

　　她说，因为活着。

　　所有的生离死别，都只因为，还活着。

　　不是么？爱到最后，总有一个先走。

　　如若在一起还孤独，如若拥抱还寂寞。离别，也只能是一种出口。

　　但，不是出路。

　　打开那浅绿色的页面，慢慢看她习惯看的ＩＤ以及他们的文字。

　　他写：如果一生太短而一夜太长，短短的一生是不是只要有一夜就可以成全？

　　他写：那些字本身已经残缺，无力完成填满或者覆盖，余白是与生俱来的伤口，而用伤口倾诉是唯一的方式。

　　那些雨丝似的字字句句，散落在她心底的各个角落，溅起一朵朵浪花，波澜着她的每个月夜。

　　她在他的贴子下写：如果一夜可以成全一生，那么我宁可不要这种成全。有谁想过那些成全，一如绮丽的霓虹，当黑夜散尽，落尽掌心的，是满手凄凉。

　　她写：文字是寂寞树枝上开的花朵，可以适时遮掩一些阴暗或者成就一些臆想，它是体内苦痛挣扎扭曲的结晶，在流泄时完成饱满。

　　他答：如若可以，他愿意用所有时光来沉睡。因为清醒，比沉睡疼痛。他说如若可以，他宁可不写文字，因为文字，让他记得。而记得的人，比忘记的人容易悲伤。

　　他们的网络生涯便是如此。有一搭没一搭，想的念的恨的爱的怨的烦的，都在贴子里写着。

　　她觉得文字里的他，重情，伤感，细腻。用一双忧郁的眼睛写字。

　　而她，多愁，无奈，绝望，容易被文字打动。

　　因为寂寞。所以熟悉。

　　这网络，每个人都背了太多的行李：有人得到，有人失去，有人怀念，有人悲伤。而他们又毫无例外的孤独。



３

　　她的黑夜很长。象人生的路，走也走不完。

　　她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托起酒杯，目光起起落落，却没有终点。

　　这个夜的城市，她象一只蚌，坚硬的躯壳下，藏着一颗软弱易碎的心。

　　酒巴门口霓虹闪烁的灯前，停着各式各样的车子。那些来酒巴消谴的人们，不外乎有两种：要么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盲目而无从的,要么是太清楚想要什么张扬而明确的 ,但他们如此相似得寂着，坐在那些等待故事发生的椅子上，在暖昧的灯光下用肢体语言渲泻白日里的孤傲或者不得志。

　　那些琥珀色的液体婉转柔润地滑落，仿佛灯下的蛾，带着决别的凛然，又似是义无反顾地追随，然后沉默地溶进脉络，变成刺目的深红。

　　她舔了舔浅紫的唇，那动作，似带着顽皮，又似是傲桀不驯。象只狡猾的狐。

　　他坐在最角落里，看着另一边她的俏皮。

　　心里猜，同是寂寞人吧？他笔直地走到她身旁，随手招来侍者说，要两杯“蓝色的眼泪”。

　　蓝色的眼泪是一种鸡尾酒，它的英文名字叫“blue Hawaii”。

　　他说，我请你喝一杯。

　　谢谢。她弯起嘴笑。

　　她嘴唇圆润，象熟透的草莓。他有刹那怔忡，真想把那草莓含在嘴里。

　　沉默。他点起一根烟。轻轻吸一口，再幽幽吐出来。

　　周遭的一切，随着他的烟头，明明灭灭。生活不过如此，后者延续前者，前仆后继，重复着同样的故事。他的心从简单到复杂，再从复杂到简单。一个过程而已。一段经历而已。可是，心却不再是原来的那一颗了。

　　有异国不同肤质的人拿起电吉它在唱：
　　A boat that makes for rain
　　A briar grows in twain with roses
　　Come to rid
　　Forever at your feet……

　　一晚无话，各自喝酒。虽然这里是异国他乡，虽然他们都是黄皮肤的中国人。但身在外，彼此习惯了冷漠，也习惯了不再热情。
道别的时候，她看见了他鼻冀上的小小黑痣，心里似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搜住。但她微笑着，与他握别，再会！

　　真的会再会吗？一对陌生男女的邂逅，也许只不过是两条因时空而交叉又遥遥分开的直线，但她心里，是希望还会再会的。

4

　　他躺在床上，冰凉的酒在他体内翻滚撕咬。

　　医生说，他的胃不宣喝酒。但是，不喝酒如何过渡那些绵绵无际的黑夜？

　　他想起彼岸她的邮件：那些黑夜无边无际，宇宙般浩瀚，铺天盖地而来，而我，怎么逃也逃不掉。

　　她还写：秋天到了，公园路两边，开满了菊花。可是，花的表情是孤独的，象我。头顶上有大雁飞过，没有你的消息。我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但他不能说，他害怕这一路的风景在转身的刹那偃旗息鼓。

　　当初母亲，为了拆散他们，苦心安排他出国。而今母亲病重，明天，他不得不回去。

　　命运竟然这样安排。

　　有浊浊的泪从他的眼里慢慢聚集，聚到足够重量时，慢慢划过他的脸庞。

　　为什么不早不晚，一定是明天？

　　她昨天的邮件，短短的，只有五个字：我明天结婚。

　　这便是他买醉的理由。

　　离开她后，他还从来没有喝过酒。他不想一个人躺在医院里，他怕陌生的被子散发的冰冷味道会让他失去理智。

　　三年大学，他们爱得浓烈，甜蜜。他真想让一生都停在那里，象一个港弯，永远有爱的潮水汹涌澎湃。

　　可生活兜兜转转，毕业三年，在母亲压力下，他们分分合合，所有的恩爱，被碾得支离破碎。

　　十岁那年，父亲在一场意外步入天堂。母亲咬着牙，从小本生意做起，慢慢赚到了钱。母亲不肯改嫁，怕他受气。

　　这份爱，他怎违背？

　　可是她说，为什么你不忍让母亲伤心却忍心让我伤心？

　　他掩面而泣。他该去问谁，为什么，生活给他的选择题只能选一？

５

　　她回到家里，一屋子的空荡向她扫来。她跌跌撞撞冲到浴室，躺在浴缸里，温热的水缓缓流出，流过她不再娇嫩但依然柔软的肌肤。

　　浴室台上，依然立着两个口盅，一红一白的牙刷，在那里相互依偎。

　　尽头里，彼此如烟般依偎。想起新婚那夜他说的话，她的眼如水雾般迷茫。

　　曾几何时？物是人非。也不过半年，他搬出去了。为了一个富有的却比他老的女人。

　　他说，我们出国，并不是出来受苦的。对不起，我厌倦了过苦日子，我厌倦了受尽白眼。我先走了。

　　对不起！她咬牙切齿地说道，对，不，起，那三个字是计程车司机对被他担误了时间的旅客说的，是商场里服务员对等得焦急的顾客说的，是公园里那些乱扔东西的小孩子对管理员说的，是尽了力的医生对病危病人家属说的，是做错了事的学生对老师说的，是晚归的儿子对守在家里的母亲说的，是丢了文件的秘书对他的老板说的，不是你对我说的！

　　那些话她用尽了她一生的力气喊出来，可是他已经走远了。

　　守了没到一年的家，便空了。
　　她摸摸左胸，那下面，有个地方明显凹了下去。

　　于是，这两年里，她缩起她丰硕的羽毛，做一只与世隔绝的蚌，悄悄藏起受伤的心，不言爱，不说思念。


６

　　他曾在跟贴里说，如若一个影象能让你失眠，那么，最好的办法是将它忘记。

　　可是他自己也知道，有时候，忘记总是比记取来得沉痛。

　　于虚拟的网络，他们不过是遭遇同一季的风偶然地聚到一起。

　　当风向改变，也许聚还不如散快。

　　既然给不了开始，又怎么可能给得起结局？

　　他连疼痛都付不起。

　　他的告别贴里，贴上照片。

　　虽然他说过，不想让他的影象牵扯她的生活。可最后他改变了主意，作为告别，他想，让她记住曾有过的一个人，也许并不为过。

　　贴子最后说，谢谢她两年来的陪伴，她的文字，曾给过他莫大的欣慰。

　　明天这一刻，他该回到国内了。可他不知，迎接他的会是什么。

７

　　回到家时是深夜。

　　她打开电脑。论坛里没有他的任何贴子。

　　她点开他的博客。

　　她在他的小屋里坐了很久。

　　这里有他历经的点点滴滴，每一个字，都象一件陈旧的家具，散发温暖。

　　她开始想象，与他对坐，静品一杯茶。他说过他喜欢苦丁茶。为此他还写过一篇茶的文章。他说那淡淡的苦，适合在黑夜，一个人静静地品。

　　她想着他坐在对面。她拿过水壶，把茶倒进杯子，用水冲开，盖上盖子，然后再盖子上冲开水，这样里外都热，茶的味道更好。把第一道茶倒去，再冲上开水，第二道茶是最好喝，味浓香醇。

　　茶道如爱情，第一杯清润香浓，接下去越喝越淡。

　　她想象着她边做边讲茶道，他会是边喝边笑的吧？

　　而他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离开的时候她一如已往，没有留下任何文字。

　　她对他有淡淡的好感，淡淡地喜欢。象她养在家里的茶花，喜欢，欣赏，甚至怜爱。但却不想占为已有。

　　有时候有些东西，远远看着也足够。

　　爱一个人，亦是如此。

８
　　她在第二天早上八点起床。

　　喝了一杯咖啡，一个鸡蛋，便算交待了早餐。

　　打开电脑时，打开那浅绿色的网页。打开他的贴，她看见了他忧郁的脸庞，依旧好看的鼻子上，那一颗若有若无的小小黑痣。

　　昨晚的一切从遥远的天际慢慢向她聚拢，他拿酒杯的姿势，他抽烟的样子，他若有若无的眼光，他跟着歌手唱的歌：走不完的路是寂寞／做不完的梦是迷茫／唱不完的歌是等待／写不完的爱是难过……

　　看看时间，想必他已越过太平洋的上空了。

　　她伸出手，手指抚过他的脸。

　　有泪溅落，一滴一滴。

　　但他不会听到了。

　　他亦不知，昨夜于他把酒的女子，亦是他在论坛上道别的人。

　　良久，她抬起手，在那贴子下贴了一行字：

　　不如一起有爱情。



　　　　　　　　　　　　２００６、８、８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天姝

语言很棒。文章挺好的。问好！

落梅

不如一起有爱情……这篇是我喜欢的！

武诚

问好！

叶柄

喜欢文，喜欢标题，还有个性的语言。

寂寞沙洲

特别喜欢这篇小说的语言，狠狠学习了一把！

蓝色的小木屋

小说写得比较清丽，有一股诗的韵味。

一楠

清丽的文字，伤感的故事！精华！

猪儿粑

问好月色，精美的文字，又学习一把：）

小丫丫

小说写得比较清丽，有一股诗的韵味。

妖娆月色

谢谢朋友们！

陌笛

久不来，见妖娆，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