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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痛 [打印本页]

作者: 张漪 时间: 2006-9-4 21:26
标题: [原创] 痛
　　唐靖又丢了工作。他已不知这是第几次了。每次做不上三个月，便被没有原因地辞退。大概是习惯，唐靖已经不会失望。他暗地里笑自己，是个厮，是个奴，要不要随着主子高兴。

　　他解开领带，脱掉上衣，提在手里。仿佛丢了东西似地在街上走着。不时抬起头，望望天。太阳很毒，唐靖恨不得现在就死掉。可一想起可栎，这念头也只好打消。

　　路过义忠路，他见望月斋，想买半斤烤肉。一摸口袋，只有两个硬币。刹那间，他觉得天真要塌了。气也喘不了，胸口发闷，然后脸颊冰凉。唐靖回到家，还是停不了地哭。他不知还能做些什么。慢慢地，也就停了。静静地坐在客厅的土黄色沙发上，望着窗外。不久，下起雨。

　　可栎傍晚回来时，雨还在下。一看唐靖那样子，便知他又丢了工作。她没问，这事早晚是要发生的。她从制衣厂拿回饭菜。一开始唐靖不吃。凭可栎怎么说也不吃。她不管他了，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唐靖一直望着她。他问可栎那是什么？她说，红烧肉。他肚子咕咕叫了一下。饿了？可栎望着他，还吃不吃？唐靖觉得不可忍受。可，还是拿起了碗筷。肉才进嘴，唐靖便呕了出来，那肉实在太肥。后来，他只吃了一碗米饭。吃完饭，两个可怜的人沉默着。没开灯。一直坐着，不说话。不久，他们靠在一起睡了过去。
　　
　　可栎早早去了厂里。车着衣服，心里却想着唐靖。一不小心，把手指给扎了。她把手指放到嘴里吸了吸。似乎根本不痛，只是流着鲜红的液体，仅此而已。

　　唐靖哪都没去。他都不知道该去找什么样的工作。世间的事儿他哪档子还没做过？就这么，睡了整整一天。

　　俩人吃过从厂里带回的饭，便又沉默了。可栎不晓得怎么去安慰他。她跟唐靖磨蹭了一会儿，把他的腰紧紧搂住。他不让，觉得心烦。甩开，她又给搂上。来回好几次。后来，俩人笑了一阵。

　　唐靖还是没找到工作。他觉得自己是到了尽头。还好，可栎和他是愿一个硬币俩人用的。这么一想，他觉得有所慰藉。虽这样，唐靖还是一天比一天消沉。丢了工作后，他们一直是在沙发上坐着睡去的。也不开灯，谁都看不清对方的脸。是哭？是笑？可栎不说，却看在眼里。她知道，要这么下去出事是早晚。

　　后来，可栎去银行把存下的三千块钱取了。她说，我们出去走走吧？唐靖的泪倏地流了出来，他说，我还能带你去哪？可栎一笑，我把你平日给我的钱存了下来。有三千呢。她这么一说，唐靖更是觉得对不起她。俩人后来没再说什么，都明白彼此的心思。

　　那晚，他们开了灯。把地图摊在地上，指指点点商量着去哪。
手让我看看。唐靖拉起她被针扎到的手。

　　可栎笑了笑，没事。她觉得快乐，唐靖还是会注意到。她说，我们才有三千块，去哪？

　　云南。

　　云南？能回来？

　　我留意过，能回来。

　　俩人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出发。那夜，他们躺在床上，紧紧抱住对方。直到第二天的来临。

　　旅行是奏效的。唐靖很快从绝望的处境中得到解脱。俩人在云南玩得特别快乐。尽管用钱非常节省，却已经满足。

　　可栎在一家卖傣族衣服的店门外望了望。一件黑绿色的棉布背心，用金黄色的丝线绣着两只大象。她没问，只是在店门外站了一阵。她知道，现在就是花十块钱也是一种奢侈。她只为唐靖而来。唐靖知道她的心思。就算可栎不说，他也能读出她脸上的表情。唐靖恨自己。没走多远。唐靖跑着回到那间店铺，他要为她买那件衣服。可栎不要。她一把抓住唐靖。她说，我不爱。她死死拽住唐靖，硬拉着他。俩人在街上扭打起来。可栎是倔强的，唐靖拧不过她，只好作罢。唐靖望定那件衣服。一直在心里记着，他记着有一天要为可栎穿上。

　　他们一直走。在云南边境的一些小镇。直到没有能力再走下去那天。
　
　　唐靖和可栎多少能感到异国的情调。巨大的槟榔树布满小镇所有的人行道。人们说着他们不懂的语言。很多人一身本族的衣服。妇女背着用竹子编成的篓。唐靖喜欢巨大通直的树木和有特别味道的食物。同时，他也对口岸那面的缅甸感到好奇。

　　唐靖问，去那边？

　　俩人便忽忽去办了入出境通行证。只批准一天时间。已经够了。不知何时起，他们不再期待上帝的亲抚了。穿过国门，车顺着用鹅卵石铺成的路前进。他们第一次见到硕大的金黄色芒果缀在树上，以及无数的榴莲。说着，笑着。可栎突然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是外国人。一乐，没了烦恼。

　　在往前走。成片的五彩缤纷的花朵。山坡，山谷，平地。名副其实的花的海。从未见过的植物。

　　他们没有再前进。

　　那些手掌大小的花朵立在枝顶，迎风飘曳。舞动着柔弱的四片花瓣。白色，粉红，淡紫，血红。可栎不爱红色的。一张张血盆大口，要吞噬什么，见了害怕。她喜欢白色，干净。谢了的花，结出不规则的椭圆形果实。坚硬无比。她看见果实上一刀刀深深的划痕。伸手触摸着，仿佛疼在心里。

　　唐靖给可栎拍了照片，她整个人仿佛被花朵托着。他想为她折一把。他现在不能给她别的，这把白色的花定能补偿。刚折一枝，只听见一个男人操着不流利的中文喊叫着，干什么？随后开了枪。

　　明白了。那花不是别的——罂粟。唐靖赔了不是。离开带来一时快乐的罂粟花地。可栎不再爱那些花，即使白如雪。她突然害怕起花后面一张张吸着人血的嘴。她明白刚才为什么心痛——果实上一刀刀划痕。

　　这些漂亮的罂粟。唐靖和可栎哪知道，那是逃不了的劫难。

　　回家吧。可栎拽了拽唐靖的棉白上衣。

　　回去的路是那么漫长。不知转了几次汽车。火车上，他们搂在一起，紧紧靠着对方。车轮碾过铁轨的声音一直响着。白天，夜里。永无止尽。可栎想，生命哪能就这么停下。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

　　简陋的家里。他们觉得幸福，可以守护着对方。

　　可栎把所有零钱和硬币凑在一起才一百多块。真是不知道要怎样过下去了。她每天还是去厂里不停地车衣服，晚上打回饭菜。就那么熬着。可栎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在厂里晕过几次。她并没有告诉唐靖，他已经够内疚了。

　　唐靖去找工作，一直没有希望。他真觉得世界不好，只让吃苦来了。这不算，还累了可栎。

　　他又路过义忠路的望月斋。望着鲜香的烤肉，他想到可栎。他说，要两斤。戴着白帽子的女人称完，二十五块。唐靖知道自己没钱，还要半斤卤鸭掌。唐靖望准女人去拿鸭掌，一手抓紧烤肉便没命地往家跑。只听见后面有望月斋的伙计在追赶叫骂。他不知跑了多久，气喘不了了，才停下。靠着墙，身子一瘫，滑在地上。他把两斤烤肉紧紧抓在手里。那是他第一次抢。他害怕，不停地颤抖。平静后，却笑了。后来，他把肉抱在怀里哭泣。

　　他可以承受自己的苦，却无法担起对可栎的内疚。那天夜里，他抱着可栎哭了整整一夜。只是他爱她，不能抛弃她。可栎知道他的心。她不怨恨他。

　　唐靖独自坐在家里，翻看旅行时的照片。他望着二十岁便开始衰老的可栎。那是他的过错。他没法爱护这女子。笑脸后的苦涩，不用说，他知道。
　　
　　那些盛开的巨大罂粟。他倏地想到了——罪恶开始在他心里泛滥。
　
　　生死一搏。

　　唐靖想方设法找到黑市。筹了钱。第二次上了云南。图的是缅甸那些罂粟果实上，一刀刀深深划痕中流出的白色液体。

　　同样的路，承载着不同沉重的心。唐靖心里有两只兽在厮咬。他不止一次地想回去。他知道那不是他该选择的，但是，他却让自己的双手紧紧抓住肮脏的钱。

　　他在种满罂粟花的地里奔跑。又是哭，又是笑。那些在风中舞蹈的罂粟花是美丽的。他对可栎的心也同样美丽。

　　回到国内。他找到那间店铺，为可栎买了用金丝线绣着大象的黑绿色背心。用肮脏的钱和一颗善良的心。

　　火车在黑夜中前行。冰冷车轮和僵直铁轨撞击的哐当声，仿佛桎梏般将唐靖紧紧锁住。一声，一声，深深凿进骨髓。他望向窗外。月光中隐隐浮现的事物随着车的移动消失出现。忽然间，他看见一张脸。黑色的眼睛发着青光，一直窥视着。想要捏碎他。唐靖闭上双眼，却赶不走那个窥视他的人。他紧紧抓住身边的黑色旅行包。后来，在恐惧中睡去。

　　太阳出来了。唐靖不敢抬头。他是黑暗中的傀儡，见不得光。

　　他成了。一夜之间。
　
　　唐靖帮可栎穿上那衣服。她跳舞，她快乐。她问唐靖哪来的钱。他一口咬定是家里给的。她质问他，去云南只为买这个？唐靖猛地把可栎抱住，颤抖不停。她不再问了。她突然害怕起来。全身冰凉，身上仿佛爬着数不尽的蛇。那以后，可栎不再穿那件衣服。

　　平静了一段日子。在狭窄的阳台上他们一起做饭。每天夜里在温暖的床上睡去。可栎回来的时候常常带一把白色的花。唐靖也找到了工作。他以为能够忘记那张窥视着自己的脸。一切都会成为尘封的记忆，被渐渐淡忘。只是，好景不长，这次的工作没有做到两个月。唐靖对这世界失望了。他不明白，为何他的努力只能得到这般下场。他在那张土黄色的沙发上坐了整整一夜——再去——他狠下心。

　　他逃过。一次。又一次。

　　两年后，唐靖在城郊买了幢别墅。他不用再担心被无原无故地辞退。他每天早晨在自家的游泳池里游泳。喝他从苏格兰买回来的威士忌。出入高级会所。买名画。过得随心所欲。他爱那些在风中舞蹈的罂粟花——哪管是白的，还是红的。

　　金钱改变了一切。富足成为贫穷的开始。

　　可栎不知道自己得到的还是不是唐靖的爱。虽然他一直说我爱你。当收到唐靖通过投递员送来的礼物时，她害怕，每一次都是噩梦。她知道唐靖得到的钱决非正当。她过得越来越不踏实。

　　唐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一去就是三五个月。这整幢的别墅像一座豪华的坟墓。可栎不开灯，关掉空调。把过去的衣服穿上，在客厅的地板上蜷成一团。等待着。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她不爱现在的一切。她觉得望月斋的烤肉不再好吃。她对唐靖说，想吃厂里的饭。他说，还用吃那个？她让他带她去。她要吃。但是唐靖不懂她的心了。她只是想找回那些过去的爱——在黑夜里一起受冻，挨饿。

　　天塌了，压死了她，只有这肉体还活着。

　　可栎一直等着唐靖回家。可她只是在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在地板上一次次醒来。她想，一切都会好的，只要等下去。等不及了，就爬在地上哭。渐渐地，可栎睡的越来越少。

　　没有哪家的花园像他们那般漂亮。只是这花开放得毫无意义。看着眼前的灿烂花朵，她绝望了。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剪刀缓缓插入柔软的腹部。

　　可栎被投递员发现的时候，已经昏迷。血顺着剪刀流在花园里，浸了一地。

　　这时，唐靖正在去往缅甸的路上。

　　她失去了，以为唐靖已不再爱他。她没了支持自己再活下去的力量。带着伤痛，可栎出入城市里混乱糜烂的地方。她在夜总会疯狂的跳舞。和陌生的男人抽吸喝酒。每次醒来是完全陌生的床。有时候，她到觉得这般生活还有些激情。后来，她学会吸毒。

　　漂亮的花园成为废墟。

　　这是唐靖最大的买卖。他异常谨慎。把毒藏在一批牛角和玉器的包装盒夹层里。从缅甸一路出来，不祥的预感把他紧紧笼罩着。瞬间，他害怕，如坐针毡。手心全是冰凉的汗水。他让自己镇定，必须顺利通过口岸。

　　望着那辆藏着毒的汽车通过口岸，不由地松了口气。唐靖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这次成了，就收手。他要回到过去的日子。

　　那天夜里。他隐隐听见有警车的声音。撩开窗帘一看，不妙，警车已停在宾馆停车场。车篷布给卸了下来，几只狗在不停嗅着。唐靖穿上衣服，急忙下了楼。

　　他开上车，直往家跑。可栎在他脑际中出现消失，仿佛黑暗中的幻影。他开始怨恨自己。那个映在车窗上的人在脑里浮现，一双可怕的眼直盯着他。完了。这次是逃不过了。那些柔软的罂粟花变成一张张血盆大口将他吞噬。他看见自己七窍流血，体无完肤。他听见有人在叫不要不要。唐靖手里流出的汗水粘满整个方向盘。恍惚间，他觉得那是人的血在手心流淌。不知道开了多久的车。他只是一直望见可怕的事物，听见陌生人的叫喊。

　　他逃不了了。那是他犯下的罪。

　　满月里冰冷的月光洒向荒废的花园。整个别墅仿佛一座恶魔的城。阴沉，死气。

　　月光从客厅巨大的窗户爬了进来。照着可栎的脸，毫无血色。她将有毒的液体从萎缩的血管缓缓注入。她望见风撩动薄纱的窗帘。那是唐靖。他走向她，用温柔的手抚摸她干瘪脸颊。她扬起嘴角。渐渐地，她睡了过去，永不醒来。

　　唐靖穿过杂乱的花园，冲进客厅。

　　他望见了——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作者: 张漪 时间: 2006-9-4 21:31
太虚各位朋友好。因为工作，很久没来了，心中甚是想念。我用这篇劣文表达我对太虚不能明言的情感。是他给了我，以及你们如此自由的天地！

作者: 蓝色的小木屋 时间: 2006-9-5 06:25
叙述的很细腻，问好！

作者: 中学 时间: 2006-9-5 06:43
标题: 中学问候张漪朋友！
　　认真看了作品，发现两个错字：“车着衣服，心里却想着唐靖”一句中“车着”没看懂；唐靖拧（拗）不过她，只好作罢。
　　我的电脑有故障（经常断网，今天将修改），我是将作品复制到文档里阅读、回复后，再一起转发到论坛的。

作者: 又又 时间: 2006-9-5 12:30
冰凉的感觉.

作者: 一楠 时间: 2006-9-5 12:43
故事的发生发展另人彻骨的痛，有现实教育意义！

作者: 张漪 时间: 2006-9-6 23:11

最初由蓝色的小木屋发表
叙述的很细腻，问好！

感谢,版主对我文章的评价,我将继续认真写下去.

作者: 张漪 时间: 2006-9-6 23:19
标题: 回复: 中学问候张漪朋友！

最初由中学发表
　　认真看了作品，发现两个错字：“车着衣服，心里却想着唐靖”一句中“车着”没看懂；唐靖拧（拗）不过她，只好作罢。
　　我的电脑有故障（经常断网，今天将修改），我是将作品复制到文档里阅读、回复后，再一起...

非常感谢你那样的认真,让我觉得亲切."车衣"在词典中可以查到.另外"拧不过"是有不对之处了.后又因想到方言的关系才用了"拧".我会考虑之后,再做修改,再次谢谢!!

作者: 张漪 时间: 2006-9-6 23:21

最初由又又发表
冰凉的感觉.

谢谢.我想这也是我写它的真实感受!

作者: 张漪 时间: 2006-9-6 23:27

最初由一楠发表
故事的发生发展另人彻骨的痛，有现实教育意义！

因为我是云南人,看到太多这样的事常在身边发生.其间太多的对与错.我不知怎样去理解这些人.所以才有了这遍文章.希望着世界再无毒品.

作者: 一楠 时间: 2006-9-7 15:55
精华作品！

作者: 中学 时间: 2006-9-7 19:06

最初由一楠发表
精华作品！

中学祝贺一下！

作者: 莲叶田田 时间: 2006-9-7 19:21
好小说，读来令人伤感，学习！

作者: 张漪 时间: 2006-9-7 21:54

最初由莲叶田田发表
好小说，读来令人伤感，学习！

感谢支持！继续努力了！！

作者: 张漪 时间: 2006-9-7 21:58

最初由一楠发表
精华作品！

感谢一楠、中学以及各位的支持！！！！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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