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非典型”婚姻

斜阳淡抹

　　这个春天走得很烦。没有往年的沙尘暴，却在雪化后，迟迟的花不开，和冬天相比，感受不到日新月异来。
　　年轻夫妻吴朝天和李小月就没觉温暖袭来，可能是冰冻得太久了吧。吴朝天其实和秘书林已经断了，他也知道婚外的女人和老婆不同，不会一心朴实地扑在他身上。可是李小月在心里就是不肯忽略他做过的，回家就如同进冰箱冷冻，没事的话李小月都不肯说一句话；李小月也知道丈夫同那女人断了，也知道他特想让她当他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过什么也没发生以前的日子，可是丈夫婚外情刺激自己流产一事，她总无法释怀，丈夫就自己不负责任的行为未做过一次忏悔，也让她难以释怀，感到吴朝天好象根本不把她的感受放在心上，只考虑自己的得失。
　　吴朝天想离婚了，他实在受不了李小月让他感受到的轻视。他也知道离婚不是好事，在物质上和精神上多少都会损失。可对于外企的高级主管来说，只要恢复自由身，有排着队的年轻女孩子等着嫁他，比较来说，做为护士的李小月根本没的比。
　　于是，“冰箱”中有火力喷射了。吴朝天想方设法挑起事端，也就是挑衅，鸡蛋里挑李小月的骨头。什么她总上夜班，回到家就补觉也不给他做饭；什么休息日里极少陪他，却热衷于上网与她曾经的病号聊天。挑衅很奏效，李小月就以他的婚外情来发表慷慨激昂的谴责，声讨他种种的责任推卸，反倒怪她造就的他的错。冷战过后的闹腾激烈于初战好多倍，两个人都感觉对方于自己只剩下恨，甚至冷漠了。一个字：累！没意思。
　　吴朝天把“离婚”两字郑重说出口后，李小月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盯着空空如也久已不启动的冰箱说：“我先回妈家住几天，各自好好考虑财产的分配与其它的，一星期后，我下夜班咱们碰头，只要离婚条件协调好，立刻去办。”说完简单拿了两件衣服走了。
　　过两天，李小月就回来了。吴朝天问她是否决定了，她边收拾衣物边说：“不是还没到一星期吗？”说完背着包就走了。

　　接下来，不止小道消息，官方也正式报道，北京出现了非典型肺炎。
　　一方面，吴朝天的心中，满满的装的都是有关离婚事宜，另一方面，他所在的公司没有发现任何疑似“非典”的，根本就没想过“非典”与自己能扯上什么关系。
　　到了一星期的日子，吴朝天等在家里，未果。李小月的手机关机，电话打到岳母家，小心翼翼地问小月在没在。岳母说小月只回家住了两天，什么也没说就回去了，今天没见。还问他怎么了，吴朝天赶紧说没事，想等小月下夜班一起上街。岳母忙惊慌地说，现在闹“非典”了，若非急办的事，不要往人多的地方跑，上什么街呀。吴朝天唯唯喏喏放下电话，仔细琢磨，李小月不是不想离婚就玩失踪的那种人。又拨电话到医院外科病房，接电话的护士说小月姐调到隔离区了。吴朝天一阵发懵，到此刻他也没把“非典”往自家身上联系联系，一时弄不明白小月调到隔离区是什么意思。话筒对面换人了，是李小月科里最好的朋友胡玲。
　　“我说喂，你老婆几天没回家，你不仅不知道她干嘛去了，到现在才知道打听？说吧，怎么了？”
　　吴朝天吱唔几声还是说了：“我们约好了，今天去办离婚。”
　　“我靠！怪不得呢，小月主动要求去隔离区。你还是人吗你？小月跟我说过她没想过要离婚，一定是你花梢惯了不想要小月了。那两天她的情绪非常低落，说活着没意思，后来就非要去隔离区。我琢磨着她是豁出去了，找死也不怕。”
　　“喂，等、等等，你说隔离区，是……”
　　“靠！‘非典’病房，与外界隔离开。你别说你不知道吧？非典型肺炎，你怎么就没感染呢？该死的是你呀！”胡玲猛力放下电话。
　　吴朝天被震得头嗡嗡响。急急上网查看“非典”资料，目之所及，触目惊心。现在仍然是他妻子的李小月正在最危险的前线，帮助病人与看不见的万难对抗的病魔做殊死搏斗，而这病魔又无孔不入，随时侵袭接触它的健康体魄。小月的安全只能完全凭她自己来保障，做为丈夫，却还在考虑如何抛弃她的问题。吴朝天只觉手脚冰凉，浑身没一点力气。
　　在床上整整发了半天呆，手机响了，是李小月。
　　“对不起！今天失约了，我在医院脱不了身。不过放心，我会说到做到。”声音极其疲惫。
　　吴朝天的心忽悠一下，平稳下落了：“小月，小月，你这么大的举动怎么事先不跟我说？你没事吧？小心没有？”
　　“你知道了？噢，我目前没事，谢谢！其实临进来前，可以紧着把手续跟你办了。后来一想先没必要麻烦，我进来了，就不在你面前转悠，你不至于急在一时，我出去后消停地办也顺当；我要是出不来呢，那就省事了，不用办也解决问题了。”语气里是疲惫中带平静。
　　吴朝天的心“咯噔”顿了一大下，破嗓大叫：“你别有事！我不想省事，咱得出来办。”
　　李小月在电话里轻笑了笑：“我没时间讲电话了。你也要当心，白领被感染几率高。这事呀，千万别让我妈知道，帮我瞒着啊。”
　　“哎，等等。你有时间就得给我打电话呀，我得知道你没事才行。”握话筒的手心汗津津的。
　　“哎，我想起来就打给你。撂了。”
　　拿烟，点火，吴朝天忽然看到自己的手在发抖。这是怎么了？难道李小月仍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还跟她说不想省事，出来办离婚，真不是人！吴朝天抽了自己一嘴巴，把烟打掉了。
　　往后几天，上班发现公司里每个房间都停了空调，大敞门窗，人人面色严正，用水频繁。电视中大篇幅报道“非典”信息，网上更是铺天盖地。吴朝天整日提心吊胆了，因为医护人员的发病率太高了。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眼睛总是扫在电话机上。李小月没有电话，他实在忍不住了就找胡莹。胡莹先数落他后，把隔离区的电话告诉他。他就一天三遍打向隔离区，总是被告知李小月不宜接电话。电视画面里看到隔离区内的医护人员都在夜以继日地救助病人，心里更加发急。看来李小月对自己失望以极，以至全无心思想到做丈夫的，连消息都不肯给他。

　　“非典”感染人数在北京以一百的日增加量递进。吴朝天在极度恐慌中听到暴风雨中最吓人的惊雷，胡莹告诉他，李小月被感染了。
　　在公司里，吴朝天的沉着稳定是超人的，此刻彻底方寸大乱。他先是急匆匆踏出办公室往电梯间跑，刚踏进一只脚又跑回来，跟部门所有手下交代，他要有几天不上班，各自坚守岗位，又跑向总经理室，对方不在，只好让秘书代他请假。
　　从电梯间跑出来，打辆车急赶到医院，发现这里好象医务人员比病人多，而且每个人都戴着厚厚的大口罩。吴朝天跟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问隔离区在哪。被问的人一听到这三个字就跟有形的吴朝天代表着无形的“非典”一样，以最迅速的步伐逃离他的视线控制。吴朝天干脆直闯院长室，跟个没文化的民工似的，两眼直勾勾，大声喊：“我老婆在哪里？我要去陪她。”
　　院长好容易搞清楚他是谁丈夫，安抚他不要着急。吴朝天粗声厉色打断：“说这些用不着的干嘛？让我到我老婆身边，我得陪护她。”
　　院长仍耐心解释：“李小月现在正处于抢救治疗阶段，你就是进去，也不能让你见到她，反而增加你的感染机会。等小月病情平稳，转为临床治疗，再通知你。”
　　“那她要是死了呢？你现在不让我进去，我不就见不到她了吗？”吴朝天双目通红。
　　院长叫来好多人帮忙阻止，胡玲也来了，连拉带拽地将吴朝天送回家。
　　公司里也知道吴主管家里出了个“非典”，人人电话慰问，自然默认他自我隔离。他把自己关在家里，数着秒针等电话，同时看李小月的照片。吴朝天无法设想，要是小月没有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他总奇怪，打算离婚时，为什么觉得离了小月他会过得很好呢？
　　两天，好象等了两辈子，他终于难以煎熬下去，戴上口罩，冲向医院，直奔隔离区，对着守在门口的护士大喊：“我‘非典’了，快让我进去！”
　　喊叫声引来几个医生，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他半天后，发现除了神色异常，无丝毫其它病症。大夫急了：“我们这里人命关天，你这样捣乱，影响我们救人，简直是犯罪，你懂吗？你什么意思？说不出来就送你到康宁医院。”
　　吴朝天颓然蹲下身，哭这腔调说：“我老婆到底怎么样？让我进去和她一起‘非典’算了。我求求你们大家伙了！”

　　又两天，医院终于允许吴朝天进隔离病房照顾李小月了。当吴朝天身着隔离服、浑身上下只有眼睛露在空气中走进里面，发现所有医护人员都这样全副武装紧张忙碌着，他们平静地靠近病人，近得惊心动魄。自己的妻也是这样忘我地救别人，以至于自己处于生命危机中。
　　吴朝天油然敬慕妻子舍己为人精神的同时，突然领悟到自己对她的伤害有多深，她本身在远离“非典”的医科，却主动悲壮地“赴死”，可见自己令她失去多少生命的意义。这样想着，吴朝天看见戴着口罩躺在病床上的李小月时，眼泪已落下来。
　　李小月看到他，眼睛也湿了，却弯成了月牙型：“别用手擦眼睛。其实我不想再见到你来着，你还真进来了。”
　　吴朝天往下脱手套，小月忙说：“别摘，戴着。其实我的病情已经稳定了，绝对死不了，你别在里面呆久了。这个病传染性太强，医院可能马上就下规定，进入隔离区里的一律不准家属陪护。”
　　吴朝天就用戴手套的手握妻子的手，唯一露于外面的双眼含满柔情：“太庆幸我能进来。我陪你到彻底好了，一起出去，在家修养，我伺候你。”
　　李小月轻轻摇头：“我要留在这里。‘非典’一般不会复发，得过了相当于免疫了。我本身就将成为上好的资源，岂能浪费？应该继续救助这里的病人。我不出去，就可以少进来一个其他护士，少一个人存在被感染的机会。”
　　“那你会不会累坏？我是真不放心。”
　　李小月用那种叫做深情的目光对视吴朝天的：“同事们把你这些日子的表现跟我说了，都说你对我好。我清楚，在你心里对我还是有爱的。我们之间还有爱情是不是？”
　　吴朝天垂目用力点头。小月又说：“爱是婚姻的基础，爱就该包容，婚姻也就是包容体。我想以前我对你实在是少了一份包容，影响得你对我也是这样，以至于婚姻陷于解体。”
　　吴朝天把握住李小月的手，用了用力：“小月，感谢‘非典’，让我有机会认识到我们的婚姻不该解体。等待‘非典’过去好不好？我们还有一生在一起！”
　　感染上“非典”也没掉一滴泪的李小月，双泉激涌：“好！不过，你出去吧。主动自行隔离十天，确定没有任何症状才跟外界接触。我们要做负责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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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显辉

很感人的文章，来自生活的是最动人的，你说呢？：）

斜阳淡抹

谢谢鼓励！
精华公布，我看到有此篇，为何没见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