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乡下恩怨

惊涛拍案

　　●乡下恩怨

　　文/惊涛拍案

　　那是半年前的一天。

　　那天，一大早，乡下的老哥就在电话上哭得稀里哗啦地跟我诉苦：兄弟，你老哥被人欺负得没法混了，你得替你老哥出口气啊。我说，谁敢欺负你啊？别着急，慢慢说。老哥仍然抽搭着说，还能有谁？就是三头和四头两个坏犊子，仗着他们兄弟们多，来找你老哥的麻烦，现在还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把我给告了，这不，派出所让我跟你嫂子马上就去乡里呢。

　　我大吃一惊，说你们不是一直好得跟一家人一样吗？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老哥狠狠地呸一口，说谁跟他好得跟一家人似地？我恨不得一刀捅了他全家。

　　我没话了，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了怎样的疙瘩，让他恨到这种地步？我出来已经将近二十年了，虽然离家近点，但是自己一大摊子事情，单位的、家庭的，个人的、朋友的，每天都焦头烂额，回老家的次数，每年都超不过一巴掌。每次回去，听他们说些闲事。从话里我知道，他们确实好得跟一家人一样，比如，对方家的小菜园里有了时鲜的菜蔬，不用打招呼，就去摘了来款待客人，想起来就事后说一下，想不起来就算了，主人发现少了，也很少去当街上嚷嚷，要事先去问了明白，再决定是不是去骂贼解气。他们两家的拖拉机和水泵什么的，都好象是自家的一样，想什么时候用，说一声就办了。还有，无论谁家来了客人，都喜欢叫上对方去陪客，客人带来新鲜的东西，或者做了什么可口的饭菜，也叫孩子们送来送去的，让我这外人看了直眼红，想想城里自己的那些水泥脸邻居，羡慕得心里直发热，还多次暗下决心，等退了休，一定要回老家来过——这么暖人心的日子，过起来不知道多么舒服呢。

　　没想到，我的羡慕还在热着，他们就忽然成了水火不容的仇家！

　　我让他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村子里住着，有什么大不了的闹这么僵？至于吗？

　　老哥说，兄弟，你是不知道啊！你老哥在村子里就兄弟一个，日子能好混吗？受的气老了去了。我以前跟三头不错，是不假，问题是，这不是今年他想给他儿子盖房，相中了我的宅子，来给我商量，要我让给他，那哪能让啊？你侄子也到了该盖房娶媳妇的年龄了，我没答应，从那，他们一家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加上四头这个小王八蛋加火，跟我们家的劲就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冲。这不，昨天我到工地上去拉水泥，不在家，三头就把牛拴到我的棉花地里，你嫂子看见了，让他牵走，两个人就犯了话，三头两口子和四头两口子四个人来骂你嫂子一个人，四头还说，骂她，骂她，她要还嘴就揍她。你说，他们仗着人多，趁我不在家，就来欺负个娘们，这日子还有法混吗？我晚上回来，气不过，就去找他说理，推他的门他不开，还直接打了１１０，说我去他们家偷东西，派出所就让我们今天一早就去乡里。我家里还有这么多活要干呢？两个大棚简直就离不开人啊！

　　我说，你给我说实话，你晚上到他家干什么了吗？两个人动手没有？你找我有什么想法？

　　他说，没别的，他连门都没出，我敲门他不敢开。这事从开始到最后都是咱占理，他们欺负人。找你是因为你经常在外面跑，见的人多，看看你在乡里有认识的人吗？派出所不找咱的麻烦就行。

　　我从小和老哥、三头、四头一块长大，是光腚的伙伴，只不过和老哥是一大家族，而四头兄弟是外姓。老哥是他们家的老疙瘩，六个丫头之后唯一一个带把的，所以被爹娘宠成了宝贝，起名就叫老哥，先在称呼上占个光，不管老少都得叫他老哥。但我也知道，这家伙别看平时老实、倔，凡事一根筋，说话办事却又水分多得很，可信的不多，用老家的话说，就是他说话，得到十里地以外的地方去听。

　　话是这么说，我总感觉不踏实。尤其，对于我这样一直不回家的人，还有一层另外的顾虑，都是一样的老家人，我不可能偏向他而得罪三头四头兄弟俩，村里人现在都是大爷，得罪哪个都等于自己断了回老家的路。但老哥不是别人，从小就在一起，他一直把我当亲兄弟待，甚至，很多时候，把我当成他的主心骨和骄傲，我要不管他，他那张嘴，简直是有啥说啥，见人就诉苦是肯定的，肯定不到天黑，全村人都会知道。到时候，别说他，连我自己都在村里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村里人会笑话他交错了朋友，更笑话我没有人性，交不住。

　　这事有点挠头。我想了想，决定，无论怎么做，都不能太过了。

　　所以，我说，乡里我有认识的人，却不是管事的，找找人可以，心里没谱，但有一点，你自己心里知道就行，千万别跟任何人说是找的我，别提我的名字，要不，让三头四头知道了，我都没法回村里去了，明白吗？

　　他听我这么说，放心了，说明白，这点事要是还不明白，还能算你老哥吗？有你在，你老哥心里踏实。

　　事实上，我不踏实。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相互之间都有个来往，兴许今天是仇人，明天又成了朋友，我一年回不去几次，互相没有什么来往，那就是得罪一个算一个，永远都没有回旋和解的余地和可能了。

　　人找了，是分管的副副乡长，一个同学的朋友，曾一起喝过酒，好在一说，他还记得。把事情前后地给他说了，说只要给那兄弟俩点警告，以后别欺负人就行。副副乡长很上心，说别管了，把他们都弄来问问，最近派出所正抓治安呢。

　　结果，不长时间，老哥就打来手机——老哥家里两个蔬菜大棚，还买了拖拉机跑运输，过日子，那叫一个狠，日子自然也很舒坦，手机比我买得都早——说我和你嫂子现在在派出所里，问了几句，没我们的事了，现在把他们四口都弄来了，正在审呢——跟训儿子似地。我听出来，他用了“问”和“审”两个不同的字眼，还有，听口气他很得意，原来开始派出所只是给老哥下了通知，现在居然把他们都弄来了，把老哥乐坏了。

　　我怕他得意忘形，就告诉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注意别叫我的名字，直接说就是，还有，别当着别人的面给我打，别把我给出卖了。老哥一连串的说，记得了记得了，你连老哥都信不过吗？

　　不料，随后那副副乡长给我电话，说你兄弟们没全告诉你啊？我说怎么了？副副乡长说，你兄弟们晚上去找人家算帐，把人家的大门给踹下来了。

　　我心里一咯噔，但还是说，他说过了，农村的大门都是这样，门轴不牢，关门不好好的关都关不上。

　　副副乡长说，那不好说了，人家抓住这一点，还找了人，居然找到的是一把手。不好办了，我给你往好处办吧。

　　我一听着急了，说你多帮忙，我请客。

　　他倒是不错，说别客气，我会尽力的。

　　我很生气，马上给老哥打电话，问他，他一愣，说他的门本来就那样，我一推就掉下来了。

　　我说，让你全说给我听你不说，现在好了，人家抓住这个告你，还找了人，说是一把手，书记，要麻烦。

　　他说，那怎么办？兄弟你一定要帮我啊！

　　我只好说，我尽力吧。

　　看来只好豁出老脸找找书记了。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们也喝过酒，只不过，没什么交情。酒桌上的交情，向来都是狗屁，官越大，那就越是狗屁，今天和你兄弟长兄弟短，第二天再见面，连正眼都不瞧你一下，认识？狗屁吧。但为了老哥，只好这样了，至少，别把他关起来，再罚上一把。

　　赶紧打电话找了，这书记，跟哼哈二将一样，也很客气，似乎有印象，我松口气，说了前因后果。书记说，好了，我知道了，放心吧。

　　我谢了他。但心里没底，没敢给老哥明说，但又觉得书记答应了，估计不会太糟糕，就说托人给书记说了，但结果不好说，让他慢慢等。

　　老哥又是石头落到肚子里的轻松口气，好象已经如愿了一样。

　　中午的时候，老哥给我电话，说怎么看见那四口人都走了？我说有人找你吗？他说，刚才过来一个小警察，说让交钱，不交钱谁也回不去。

　　我问，交多少？

　　他说，警察说按要求该交一千，现在书记说了，交八百。

　　我心里一沉，只好说，先别交，等等看。

　　午后两点多，老哥又来电话，说你嫂子出去买来包子，我们吃了点，他们四个人都走了。没人管我们了。

　　我说你去问问。然后，我就开始打书记和副副乡长的电话。但是，正如预料的那样，现在这个时候，几乎是所有乡镇的人喝过大酒以后睡觉的时间，别说我，怕就是县长找，也连人毛找不到了。

　　老哥随后回电话，说别人都走了，就一个值班的小警察，还是那句话，不交钱谁也走不了。

　　我只好说再等等。书记副乡长都打不通。老哥又开始哭腔了：家里的张嘴物跟大棚上的苫子都等着人呢。我说，我这不是正找人吗？

　　四点多的时候，终于打通了副副乡长的电话，我说有什么事情让男的一个人在这里，家里很忙，能不能先让女人回家？他们家两个蔬菜大棚呢。

　　副副乡长说，行，这个我能做主，现在你们都找了大领导，我说了不算了，结果得等大领导发话。

　　我心里说，放你娘的狗屁，这点屁事你做不了主？糊弄傻子呢？但人家是现管，求人的事情，就得低头。

　　于是，嫂子回了家。剩下老哥一个人在派出所里。

　　快要天黑的时候，老哥又给我电话，说怎么样了兄弟？是不是要把我关在这里啊？我说我比你还着急呢！正在找书记，这狗日的简直比人参还难找。

　　我不断地打电话，终于，通了，书记说，这事的确不好办，他把人家的大门给踹下来了，人家抓住这一点要告他。

　　我说，天黑了，能不能先让他回家？书记哈哈一乐，说我找找所长。

　　找，找，找你娘的头！我知道这狗日的耍滑头，但有什么办法？

　　等了十分钟，我估摸着差不多了，就又打过去。

　　书记说这事是有点麻烦，派出所现在不属于乡镇领导，和我们是协调关系——硬下命令不好使。现在有规定，打架斗殴是要罚款的。我给他说了情，少罚点，罚五百吧。

　　我火苗一跳：还要交钱啊？

　　书记说是啊，不交怕是办不了。

　　我沉了一下，恨恨地说行，那交了就可以回去了？

　　对，只要交了，就能回去了。

　　这帮孙子。我心里暗骂。事实上，这个结果我应该早就知道，这叫各打五十大板，什么狗屁规定？纯粹就是罚出他们的酒钱。找和不找都是如此，这等于，这鸟人，一点面子都没给老子，所谓的酒肉朋友，果然，都是狗屁。

　　我给老哥电话，说要交钱，书记的面子，让交多少就交多少吧。

　　不久，老哥打来电话，说交了，交了三百块，他们非让我交五百，我说我没带那么多，就三百。所长好象要急着出门，就说三百就三百吧，交了快走。

　　我说，我们已经找了书记副乡长，一把和分管的，都找了，现在这个结果是最好的，回家好好过日子吧，别为了点小事这么折腾了，你看你今天，耽误了多少事？要不，你的拖拉机一天能挣多少？

　　老哥说，兄弟，你不知道，咱这不是为了钱，是为了面子，为了一口气。

　　晚上，他又来电话，得意地说，我刚放了三挂鞭，热烈庆祝一下。

　　我一听，有点腻歪，说怎么又开始折腾了？

　　他说，我交的那三百，我不说，谁也不知道，他们被弄到乡里去，村里老少爷们都知道，我就是放鞭，就是告诉大家，我赢了，他们兄弟们多，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输了？气死他们。

　　我说，这叫什么输赢？行了，见好就收吧，再惹来麻烦，找我可不管用了，为了你的事，我已经和书记副乡长都闹得面子上很僵了，我再也没法开口了。

　　此后，很长时间，我都想到，凭老哥的嘴，最终是要把我卖出去的，他总喜欢显摆。问题的关键是，他一显摆，就等于还是让我明着得罪了三头四头，再回村，我们怎么见面？见了面表面和我客气，却把这事抖搂出来，然后损我，让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辩解也不是……这个见面的场面我设想了无数次，一想，就泄气，干脆，就找理由不回家。我希望，时间能消除一切，能逐渐地淡化他们对我的仇恨，别把我晾到当场就算谢天谢地了。

　　我无数次地想过，老哥这件事，总的算下来，我算是倒霉到家了：我已经在电话上得罪了那个副乡长和书记，我当时说话的口气明显地带出了很生气的样子，事实上，我确实很生气，并且一直持续到了现在。同时，我并没有按照老哥的想法，圆满地解决这件事，不光罚了他三百，离他的想法还差得很远，他的意思，就是把那四个人全拘起来才解气呢。还有，更重要的，是我得罪了三头四头兄弟俩，自我断了回老家的路。这趟浑水趟下来，我算是那个照镜子的猪八戒，里外都不是人了。为此，我反复地权衡，咬牙暗下决心，以后，这样的事情，坚决不管了——这个老哥，害得我成了有老家也没法回的流浪汉。

　　没想到，昨天，忽然在大街上看到老哥和三头两个人来赶集，都是来卖菜的，三头坐在老哥的拖拉机上，两个人亲热得很，真跟亲兄弟似地。我一愣，像被打晕了头的鸡。两个人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尤其三头，似乎忘了或者压根不知道我从前的恶行，非要我和他们两个去喝二两。我推说有事，问了几句闲话，就告辞了。

　　终于，我心里积攒了半年多的大石头，哐啷一声，落了地，就是说，我以后可以想什么时候回老家就什么时候回老家了。他们两个当初非要红刀子进来白刀子出去的人都已经和解了，我这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人，还在一边替他们记什么仇啊？

　　这不是有毛病吗？真是的！（４９１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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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楠

小说很有生活感，人物描写及心理刻画到位！

蓝色的小木屋

有生活，语言上再修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