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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小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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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06-11-13 10:3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

  我叫小可。

  我一直生长在这座阳光充沛、空气污浊但是天空澄净的城市。楼下有个巨大的垃圾运转站,常常在明媚的阳光下,在匆匆路过的行人掩鼻皱眉的抱怨里,无声无息散发着颓靡腐败的气息。美好的理想在现实的人生中被考验、被埋葬,破碎的梦想在岁月的流转中依然有它可爱的面容。

  这里的风沙很大,尤其到了12月的时候,在每一年年终的这个月,老天似乎也要给这个城市一个沉默的总结,让人们在迷沙中明确各自人生的方向,而让以往的一切是非功过都在狂风中疾驰而过,淡墨色的天光中,云层间大片大片的云山雾海仍然遵循既定的规律从容不迫地缓缓地前行。

  我喜欢这个城市,喜欢在暗黄的灯光下的电脑上飞速打字时,窗外如诉如泣的狂风的呜呜声,在深夜有点像鬼哭,让人有一丝心悸,但是产生很多遐想。操场上有很多的运动器材,我经常在刮大风,人们连路都走不稳的季节去走那个“平衡木”。

  当我在漫天的风沙和萧萧的落叶中稳稳地走过那窄而圆的平衡木时,我就会忍不住地发出孩子般的笑声。长发在风中飘飞乱舞,风沙飘入我的咽喉,呛得我流泪——流泪也很开心,人生在困境中达到一种平衡并不那么容易。
  
  阿兰问我,为什么不选择春暖花开,风沙稀少的季节结婚。我笑道,元旦是新年伊始,象征我们的幸福之路有无限的美好。阿兰默然了一会,微笑道,那样也好,结婚的人少,酒桌不用抢着预定。阿兰放下手中的书,望着我,想说什么,还是没说。

  我知道,是关于爱情。

  上学的时候,我交往过很多男朋友。当我第一次与这个男人见面的时候,我就很能确定他是否是我需要的那种男人,于是我会在一段漫长的时间里与他慢慢的周旋,最后拒绝。一切都像是宿命的安排,一切都很自然。
     
  方宇如果能给我带来爱情,我的一切幸福和悲伤都要为他所牵制,而我是一个不愿意被人所牵制的人,可是在那一瞬间——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的一瞬间,我还是点头了——同意那个单膝下跪的求婚的男人。而我真实的内心却有很多的不确定,很多的惶恐。生命中总会遭遇这样或那样决定而改变人一生命运的一瞬间,每一个对未来有期待的人都无法摆脱随之而来的不安。

  我想,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婚姻大约是她必然的归宿,可是在婚姻之初,却无法预言和确定婚姻的过程,这就使得结婚接近于一种冒险,对于女人,又像是一生的赌注。

  很多时候,爱情是沉在心底的,不便于说出口。我低着头为方宇打一件毛衣,内心复杂。隔壁住的是一个唱越剧的演员,正在那练嗓子,好象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咿咿呀呀,婉转哀伤。

  二

  阿兰是个漂亮女人,我们是同事也是朋友。

  她常年穿着浅灰色的休闲小西装和淡蓝的牛仔裤,给人干净的感觉。她到哪里出差都会给我带很奇怪的饰品,比如象牙做的耳钉,兽骨制的手镯,还有一串透明的水晶里有流动的液体的项链,她告诉我那是狼血。我只是收着,但是不愿戴,那似乎隐藏着血腥和暴虐。

  在酒吧喝酒的时候,她看了我的手相。她说:“你的感情线很短很深,——你在恋爱?”我点点头,说:“很多年了,夜里只有抱在一起才可以睡着。”她点着一支烟,淡淡地笑了笑。我注意到她指间那颗桃木色的戒指,在烛光下闪烁着温和的光,我说:“很漂亮,很别致。”她说:“是人骨做的。”

  听了她的话,我很是愕然,一时无语。她只是默默地抽着烟,不说话。酒吧里人们的表情隐约迷离,萨克斯悠扬的乐声洒满了每个角落。

  我微微笑道:“阿兰,你总是与众不同。”阿兰看了我一眼:“我怎么了?”我说:“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她顿住了,大约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

  她又吸了一口,便掐灭了。

  她望着墙壁上我们两被烛光放大的幢幢的影子,说:“小可,有些生命从来不会感知痛苦和悲伤,真让人嫉妒。”她的眼角有泪光。

    她准备给我讲一个故事,但是刚一开头,她就讲不下去了。

  她握起那只带戒指的拳头,对我很费力地说出一句话:“这是他的骨头。”然后,她苦涩地笑了,泪珠滚了下来,她无法继续。我大致能猜到,也许是她那个海誓山盟的恋人意外身亡,使她陷于痛苦不能自拔。

  但事实又并非如此,他给她留下了无数缠绵的夜晚和难以磨灭的回忆,惟独没有责任和誓言。

  三

  那天,是阿兰的生日,我和方宇一起为她祝贺。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方宇有锐利的眼神和干净的皮肤,不屈不挠的个性和内向沉默的外表。这时候天已近寒冬,他穿着我给他新织的毛衣,揽着我的肩膀,这让我觉得很愉快。我喜欢细细地品位生活,包括爱情。即使排山倒海式的感觉来临时,我依然爱的有分寸。这大约是因为我出生于一个循规蹈矩的家庭以及多年接受的所谓“中庸之道”的传统教育。

  阿兰和方宇很纵情地喝着“人头马”,这种有怪味的洋酒,我喝一杯就感到头晕了,他们扶我躺在床上,我让他们别管我,我没事。我头重得起不来。

  阳台上有一盆仙人掌,在淡淡的斜阳里得绿厚肥硕。这种植物需要人很少的照顾,它会自己储存和制造养分,所以即使在沙漠,它也可以生存。会照料自己的生命是顽强的,生命也因此而更加多彩。
一个人再糊涂,对自己的名字也是敏感的。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还是有一两句飘到了我的耳朵里。

  方宇说,小可将是我的妻子。

  阿兰说,小可很幸福。

  方宇顿了顿,说,我不知道,她是否会幸福。

  阿兰说,将来的事不要去想它,想多了,就会害怕,最后什么也做不成。

  方宇说,如果我能预见认识你,有些事也许可以改变。

  阿兰笑着对他举杯,为了命运的邂逅,CHEERS!

  ……

  四

  这一向,我变得很忙,不是为了一个月后的婚礼,而是为了接下来职务上的晋升。在这样的时候,人事关系变得紧张而扑朔迷离,一些不自量力的人无法成为竞争的主角,而真正的对手往往就是自己。
这种竞争,阿兰永远是退出的,她是一个为爱而生的女人。

  阿兰微笑地问我:“你将这么多的精力放在工作上,不担心方宇被别人抢走吗?”我停顿了一下,笑道:“哦?他,有那么优秀吗?”

  阿兰的目光停留在指间的那颗戒指上,她的手每到冬天都会生冻疮,这时候手指已开始有些红肿,戒指显得有些紧。

  阿兰说:“你不要那个职位也一样生活得很好,为什么这么拼命?”我低头默然了一会,笑道:“有那个职位我可以活得更好。”在某种程度上高一些的职位也是一个人某方面能力的体现,是实现更多人生价值的一个平台。

  方宇很多次夜不归宿,在寂静无声的黑夜,我有隐隐的担忧。半夜,我穿了衣服在很冷的冬夜的城市的街道上孤独地走着,夜光还很亮,苍穹笼罩着大地,城市很空寂。我在马路上站了一会,突然发现天地之大竟无处可去似的——不知道那一处是方宇所在方向,心中便觉得一阵凄凉。

  其实,阿兰与方宇那不可言说的默契和脉脉含情的眼神,我已有察觉。也许,他会在她那儿。这样想着,我的眼睛已经潮湿了,我觉得自己好狼狈。

  夜气越来越凉,我感到丝丝缕缕的透骨的寒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毛毛雨了,我想了想,还是很无力地回家了。

  走到家的巷子口,猛然钻出一个黑影吓住了我,原来是隔壁的那个越剧演员,我以前没有见过她。

  她穿着长袖的戏服,化着浓装,在这样的雨夜摇出来,简直像个女鬼。她没理睬我,只是似笑非笑地飘了我一眼,便兀自向小城的操场扭去。我屏息默然了良久,心仍在突突地跳,身后空荡荡的街道上传来渐渐远去的清晰的《梁祝》里那些伤心的唱词。

  在靠近家的那盏路灯下,我看见方宇打着伞在那儿等着。一定是回家见我不在,又下着雨,便担心起来,在这里迎着。

  方宇抱住失魂落魄的我,说:“小可,怎么了?怎么了?”而我惊魂未定,紧紧地搂住他,雨已经打湿了我的头发。方宇说:“怎么了?鞋都没穿?”他要背起我。

  我阻止了他,我在雨丝和路灯的光中抬起头,向他脸上端详着,在他那里我找到了阿兰的气息。

  我定定地望着他,眼泪落了下来,方宇手足无措起来,他将我的头抱在胸口,喃喃地说:“小可,”我说:“方宇,我爱你。”雨已经很大了,大颗大颗的雨滴打在我们的身上脸上,地面漂浮着一层薄雾,氤氲起伏。

  五

  关于隔壁的那个越剧演员,这时候,我才开始注意她。她在与我擦肩而过的一刹那的匆匆一瞥,是那种仿佛舞台演员的极具戏剧性的阅尽沧桑的眼神又仿佛带着传说中的鬼魅的气息。

  第二天早晨,方宇和我在窗外杂沓的脚步声和纷乱的窃窃私语中醒来。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色灰苍苍的。

  隔壁那个越剧演员,原来一直是个精神病患者,他的丈夫常年将她锁在屋里。昨天夜里,她乘丈夫熟睡之机,竟找到了钥匙,逃了出来。

  她一定为自己重获自由而万分高兴,但是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居然在那个悲凉的雨夜掉进护城河里淹死了。

  当人们在一片闹哄哄的追随围观的人群中将那个胀得变了形的尸体抬回来时,她的丈夫并没有显得很伤心,他似乎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接受了妻子死亡的事实,只是向着死者的脸呆看了一会,便平静地打了几个电话,通知亲友,通知殡仪馆。

  那个死去的演员,以前我经常听她的声音,以为只有二、三十岁,她一直唱《梁祝》那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给了我很多浪漫美好的想象。现在才知道,她已经五、六十岁了,烛台上有她年轻时的照片,顾盼生姿,真的很美,而眼前的她,面容因经水的浸泡而显得胖大、可怕、丑陋。

  同辈的人议论她年轻时的风光,以及不幸的一生,而很多内中详情,人们又不得而知,只在猜测中叹息着,她是一个戏痴、情痴。
一个人,就这样结束了。

  我在转身之间相遇方宇的眼神,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它的内容是珍惜。

  六

  又到了风沙肆虐的季节,梧桐树叶成阵的沙沙地落着,几片落叶在我眼前掠过,在地面刮擦着,迎着萧萧的落叶,我另有一番感想。
   
    我在竞争中取得了一个同等的职位,却不是我希望的那一个。这个与我所学专业已及多年的实际工作经验相去甚远的职位并不是我的兴趣所在,不能激发我更多的工作热情。

  阿兰在这个气候多变的季节生病了。自从那次生日之后,我仿佛对她又有了新的认识。她个性刚烈衣着朴素,眼神却文静温柔,对于男人,她相当有魅力;对于任何一个女人,她都很多竞争力。——但是,这或许也是我过于敏感了,因为,我也没有什么现实的根据,大约也是因为我试探地跟方宇提到她时,方宇那种微笑不语的神情令我妒忌吧。

  我在那幢楼下抬头望了望阿兰那扇挂着藏青撒花窗帘的窗户,有点犹豫。和阿兰相处这些年,她从来没有邀请我进去过,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样冒然去看她,虽说是好友,似乎也不太好。

  一楼的那家正在烧中饭,“嗤拉拉”的炒菜声传了出来。我抬手看了下手表,忽然听到阿兰在上面喊我:“小可?!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对她笑了,要是对她说是专门来看她的,又怎么回答一直在楼下徘徊呢?要说是路过,她病了这么久,我们的交情又这么好,又显得不诚心。她也笑了:“要么,来我家坐坐吧。”

  阿兰的病还未痊愈,说话间还经常咳嗽着。她这间房不太大,收拾得很干净。床上是双人枕,床下还有一双男人的拖鞋,我刚想问她这个人是谁,却发现床头柜和写字台上都有那个男人的照片。

  我猛一看那照片有点像方宇,便拿起照片认真看起来,心却突突的,拿照片的手在抖。整个城市仿佛都在颤抖,我觉得我自己头很疼,很胀,照片也模糊起来——那个男人真是方宇!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我看到阿兰给我咖啡的表情时,我能猜到。她看到我手里的照片时,很快明白了。她从我手里拿过照片,又向照片定睛看了一会,有着爱恋的深情。而我真想冲上去扇她一巴掌!

  阿兰向我望了望,仿佛想不说,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小可,太爱一个人,一定会受伤。”

  我背对着她,很快地开门,冷冷地说:“有的爱是不能付出的,否则将罪孽深重。”

  我以极快的速度逃离了这幢楼,留下了呆立在房中的阿兰。风沙这时候一阵紧跟着一阵,我的头发都被吹翻起来,而我的大脑是空白的,脚下也是一软一软的。我越走越快,简直要跑,因为一慢下来,我一定会跌倒在地上,会痛哭一场。

  七

  生命中本应我们承受的,我们就应该有勇气面对和承受,如果总说受不了,这样的人生注定将是失败的。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才回到家。方宇笑嘻嘻地为我开门,一如既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个世界上的一些男人真是会演戏,而且演技还不差。

  他见到我时,怔了怔,说:“你不舒服吗?”我假意笑了笑,说:“有点累。”

  在一面腰圆的镜子里,我看见自己黄涩的苍白的脸,秀气的眼角藏着部不为人知的悲凉和无奈,经过一个下午的不堪忍受的精神的重创,镜子里的女人神情凄黯、萧索、颓败。

  我闭上眼,在这个城市的这个角落里,有一个孤寂的灵魂。

  方宇从背后拥抱我,吻我的脖颈。他轻声说:“小可,你应该高兴呀。”我说:“为什么?”方宇扳过我的肩膀,奇怪地看着我:“为什么?!你这次竞争不是赢了吗?”我垂着眼帘,努力控制住要涌出的泪。我突然怀疑我和方宇是否曾经爱过,他对我除了欺骗和陌生还有什么?

  我冷笑道:“赢?!”

  我在嫉妒愤怒的一瞬间,为我们今后的命运做了一个基本的判断。

  我微笑着飘了他一眼,说:“是的,为了我职位的升迁,我们庆祝一下?”,说了这句话,顿时觉得心境惨淡。

  方宇想了想,笑眼望着我:“怎么庆祝?”我抱住他,看着他的嘴唇想,方宇和阿兰相爱有多深?他们一个是我的未婚夫,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方宇低头要吻我,我想挣脱开他,他一边紧紧地揽住我一边忍住性子压低声说:“小可,别这样。”

  很多时候,输赢已成定局,而人们还是不愿去接受它,以为还可以赌一把,侥幸能够扳本,结果输得更惨。

  方宇眼神迷离地望着我,呼吸急促,热气喷到我的脸上。我细声细气地对他附耳道:“那么,你要我怎样呢?”他猛然吻住了我,我完全被他裹住了。

  在这个缠绵的傍晚,方宇极其投入和卖力,我们像野兽一样地做爱,肉体产生了很强的快感,而我的内心却是苦涩的。我仿佛又听到隔壁传来的《梁祝》凄婉哀伤的越剧小调,那个演员在与我擦身而过时留给我的最后的那一眼和她飘然远去的身影在我眼前晃。

  我在惶恐中醒来,已经是深夜了,月光透过窗帘洒了一地朦胧黯淡的光。窗帘上映着月下摇曳的树影,风一掠过,响起悉悉簌簌轻巧细碎的声音。

  我在屋里来回走着,茫然地想找什么东西,后来我看到抽屉里一盒烟。

  拆烟盒的时候,有一滴眼泪落到了手背上。方宇在后面拉住我,说:“小可,你到底怎么了?”话还没讲完,我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时间也停滞了。我终于安静了下来。我转过身又看见那面腰圆的镜面里的我和身后瞪着我的方宇,这是真实的我们。我们本应给生活一张真诚的面孔,否则,好痛苦,好累!

  我说,我们分手吧。

  方宇怔住了,很久才说出话:“好,给我一个理由。”

  我停了一会,方宇的口气似乎他是无辜的,但是照片上的人也是千真万确的!这样的时候,他还问出这样的话,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绷着脸,开始穿衣裳,刚才我们一丝不挂地争执着,谁也没觉得冷,也没觉得羞耻。当人们真正相爱时更多的美感来自内心,但此时的我们是因为极度的愤怒和伤心而忘记了一切。

  方宇开始是一声不吭地皱眉望着我,后来还是想妥协,声气明显软了下来,他说:“你要做什么?”

  我流着泪大声说:“你耳朵聋掉了吗?我要分手!分手!”我甩门走了,门轰的一声关上了,我听到方宇对着我背影在门关上一刹那的声音,他说:“你今天到底中了什么邪?简直不可理喻!”

    夜里城市又一次降温了,寒风凛冽,树叶沙沙地落着。我躲到街角楼层中间的夹缝里。我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抬眼望见对过那家我和阿兰以前常去的酒吧,霓红灯闪烁,三三两两或熟悉或陌生的人在门口进进出出。一个醉汉踉踉跄跄地从里面出来了,笑嘻嘻地哼着黄色的小调,很粗俗、很下流。路过的人们都笑着摇头。

  那回,她看了我的手相,说,我的爱情线很短很深。

  手机一直响,是方宇,我看着手机屏幕,任它响着,然后将它关机。

  八

  昨天一片阴霾,今天却阳光明媚。我流落在小城的酒吧里,早晨才醉醺醺的出来。但是一出来,满眼的阳光,我又不知该去哪儿了。圆柱形玻璃门上映出我拉长的脸和身躯,憔悴、沮丧。

  猛可间,阿兰竟站在我面前。阳光太刺眼,我一直垂着眼帘,是那只加工成桃木色的戒指提醒了我。

  阿兰紧紧地抱住我的头,捧起我的脸,说:“你这个懦夫!”我推开她,我说:“滚!我不相信你!”

  风吹散了我的长发,阿兰拽住我的头发,我痛苦地呻吟着。她将我拖到操场的平衡木旁,逼着我走。

  狂风四起的日子我尚可以平稳的走过,今天却一再跌倒。我捂住脸,跪在低上,眼泪在风中飘落。

  我大声说:“你到底要怎么样?你们相爱,我退出了!永远退出了!”阿兰也落泪了:“你以为你这样是爱他?是爱我?还是爱你自己?”

  阿兰拉着我的手,将我拖到她的住处。

  在卧室里侧还有一道门,被一幅壁画挡住了——是一幅毕加索的很著名的抽象画——那副画让我眼晕。阿兰掀起壁画推开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仿佛一个人轻轻的叹息声。

  这是一间别样的小屋,光线昏暗,挂着很多男人的衣裳,很古老破旧的木桌上有一只空酒杯和一盒烟。淡淡的哀伤布满了每个角落,就像一首陈年老歌,让人无限惆怅。

  四壁都贴满了那个男人的照片,因为放大了,觉得有些异样。阿兰将脸贴在墙上的一幅巨大的照片上,手指轻轻掠过那个男人的眉毛、眼睛、嘴唇,无限的深情和爱意。

  阿兰对我说:“小可,你再仔细看看,他是方宇吗?”整间房都是那个男人的气息。还有几张照片很可怕,那个男人在血泊中,惊恐地瞪着眼,手指茫然地蜷曲着似乎想抓住什么——也许是生命。还有一张是他平静地躺在棺材里,脸上被画得红红白白的,像要去唱戏的样子。

  他并不是他!我忐忑不安起来,天啊——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不想再看下去,急匆匆转身离开这间房。阿兰跟着我出来,关上门,放下那幅画。

  我在窗台透进的温暖的阳光里坐着,随手拿起桌上那个酷似方宇的男人的照片,他冲着定睛含笑,在另一个世界。一阵风吹过,树叶在地上打转,我的心乱极了。

  阿兰点了一支烟,说:“他不爱我,只是需要我。”她轻轻地吐出烟雾:“但是我总是希望自己的付出能感动他,于是我就不停地付出,直到他死,直到自己发疯。”“到死,他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你猜他喊谁?”阿兰很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喊他妈妈。”阿兰继续说:“他除了他自己和他不认识的母亲,他谁都没爱过。”阿兰无奈地低着头:“他太自私了。可是我,无法自拔。”她抬起头,她眼圈红了,嗓子也哽住了。

  我望着他的照片,内疚地说:“阿兰,对不起,我误会了。”阿兰摸一把眼睛,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她觑着眼,看着烟头一明一灭下缭绕的青烟。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的脸颊,投下斑驳的阴影。

  阿兰说:“我第一次见到方宇,我还以为是我的爱感动了上苍,终于让他回来——他们——简直一模一样!”阿兰望着我浅笑道:“在那一瞬间,我是自私的,为了爱,我给了自己无数的理由,你的事业很顺利,你的生活很丰富,方宇如果是你的爱人,也只是你的一部分,但却将是我的全部。”

  我低头不语,每个人生活的重点不一样,决定了他选择的不同,决定了他前进的方向。阿兰为了爱会不顾一切,而我却顾虑重重,我没有像阿兰那样彻底地去爱过。

  阿兰笑道:“所以,小可,你也没有完全误会我,我确实想过去把方宇抢来——幸亏方宇不是他。”

  我说:“方宇和他太像了,命运太会捉弄人。”阿兰说:“怎么能不像?他们根本就是孪生兄弟!”

  这怎么可能?我张口结舌地呆在那里,我和方宇相爱多年了,他是家中的独子,哪来的兄弟?还是孪生的?

  阿兰回忆道:“那天我试探地送给方宇一张他的照片,方宇向照片上仔细认了认,突然笑了起来:‘我这是在哪儿?这衣服哪来的?——你怎么有我的照片?’我当时以为他大概从山上摔倒后失去了记忆,我让他想想,他又看了一会,就随手塞进了口袋里跟我继续聊你。我感到很疑惑,虽然他们长相一样,可是方宇真的跟他完全不一样。方宇很爱你。”

  听了这话,我又觉得万箭穿心。我打开手机,上面有无数个未接来电,很多是方宇的。我心情复杂地摁了确定,不知该怎样对方宇说,也许他还会想以前我任性时那样宽容我,也许他会大骂我糊涂。

    手机通了,一声,两声,三声,漫长的等待。他居然没接!难道,我们之间真的结束了?小城的这个冬天特别冷,我感到彻骨的寒意。

  九

  方宇一直没有接我的电话,他找了我一夜,他在心烦意乱的上班的路上,在天桥上无意中往下看时,错将一个陌生女人当成了我,他惊喜地高声喊着:“小可!小可!”他急于追上我,不慎从天桥上摔下去了。周围的人们都惊诧地目睹了这一切,他焦急的一声声呼唤在城市的上空回荡着。

  我找到了他,我想向他忏悔,但是我永远喊不醒他,那天晚上他那生气的无奈的样子最后定格在我的脑海里,那被幸福抚慰被伤痛打击被爱而摧毁的一切成为我不可挽回的罪孽!

  阿兰告诉我,方宇的母亲在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了方宇遗忘在口袋的照片。她认得那衣服,认得那地方,她认得他。她找到阿兰,她问阿兰他是不是叫熊海?阿兰点头,老人先落泪了,那是她在很穷的时候送给当地人的孪生子!后来他们举家搬迁了,没想到他还这么年轻就出了意外!她当时当然没有想到,不久,她的另一个儿子也出了意外,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是何其的悲痛!

  我给父母打了电话,他们问我好不好?我流着泪说,好。我说,那次竞岗我赢了,但是我放弃了那个职位。父母在电话那头沉默了,我说,新的职位虽然收入高些,但是不适合我发展。父母说,好的,只要你过的愉快、幸福。听了这话,我拿着话筒默然了一会,又流泪了。

  十

  新的一年来临了,迎春花一蔟蔟一蔟蔟大片到开,虽然小城的风沙很大。

  这时候本来是我结婚的日子,可是新郎却不在,他走了,却没有完全带走他对我的爱——他给我留下了孩子。我给他取名方念宇。

    当我在深夜流泪时,有一双温暖的手从沧桑的岁月中伸出来掠过我的心灵,我终于懂了,什么是爱。

  我依然喜欢在风沙四起的日子去走平衡木,念宇也跟着我走,我们跌倒时抱在一起鼓励微笑,笑容像花朵一样绽放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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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6-11-13 13:11 | 只看该作者
内容充实,描写不错,有看点!:)
3#
发表于 2006-11-13 16:47 | 只看该作者
那种情绪写得不错,语言也有力度。
4#
发表于 2006-11-13 18:46 | 只看该作者
语言流畅,一气呵成。久不见天姝了,你好吗?
5#
发表于 2006-11-13 19:48 | 只看该作者
好读的小说。
6#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3 19:56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内容充实,描写不错,有看点!:)

谢谢一楠鼓励,还有很多不足,请多指正.
7#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3 19:57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那种情绪写得不错,语言也有力度。

谢谢木屋的关注和鼓励,我会继续努力的.
8#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3 19:59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陌笛 发表
语言流畅,一气呵成。久不见天姝了,你好吗?

谢谢陌笛对文章的关注..我挺好的,你也好吗?
9#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3 20:00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好读的小说。

谢谢田瞳对文章的关注,请多指正.
10#
发表于 2006-11-13 20:30 | 只看该作者
终于读完了,语言质朴,表达流畅,不错的小说。问好天姝!
11#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3 21:08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何永飞 发表
终于读完了,语言质朴,表达流畅,不错的小说。问好天姝!

谢谢对文章的关注,谢谢你能读完全文,这是对作者和文章的尊重,谢谢.请多指正.
祝你愉快!
12#
发表于 2006-11-13 21:17 | 只看该作者
构思巧妙,内容丰富,很充实的小说。问好天姝!
13#
发表于 2006-11-13 21:39 | 只看该作者
语言越来越精练了!
14#
发表于 2006-11-13 22:16 | 只看该作者
情为何物,自古难说清,永远的话题,不老的话题,语言深情清丽,构思也巧,喜欢!
15#
发表于 2006-11-15 07:04 | 只看该作者
空气污浊但是天空澄净的城市?

那戒指蛮好玩,我也有一个:)

严肃点。
现实中,我依然没有明白,什么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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