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别样的故事

哑猫阿凡

　　在我的讲述开始以前，我曾经很多次的设想，给这个故事一个最好的开始。后来，我放弃了。其实，想想，怎样的开始，真的不是那么重要。因为，我发现，无论怎样的开始，我的故事都只是躲藏在时光的背后，安安静静的看着周围的每一个人。我甚至发现，我的故事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期待我的讲述，你的聆听。春去秋来，它一如往常。它用孩子般无辜而透明的眼睛，告诉我，讲述是一种错误的表达，许多的事，不能说，不能说，一说就破，一说就变了模样。  
                  
　　　　　　　　　壹
　　在回忆到来之前/我就开始逃亡/逃亡/我黑色的生命/我黑色的光明/我明亮的黑色的爱情/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好吗/亲爱的/你只要看着我/安静的看着我/很仔细的看着我/只要一秒钟/一秒钟，怎么样

　　在你离开以后/我就要死亡/死亡/我红色的风衣/我红色的窗帘/我黯淡的红色的鲜血/你不要流泪/不要流泪，好吗/亲爱的/你只要祝福我/虔诚的祝福我/很开心的祝福我/只要一句话/一句话，怎么样
　　答应我/答应我，好吗/亲爱的
　　亲爱的/答应我/答应我，好吗
　　答应我，好吗/亲爱的/答应我

　　这是周林写的最后一首诗，被我看见的时候，周林已经失踪了七天。

　　我，张凯以及所有认识并且关心周林的朋友，找遍了整个武汉三镇。当我们很肯定的记住了武汉所有的站牌名字之后，我们断定，周林离开了武汉，更准确的说，周林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了。

　　在整个寻找过程中，张凯一直没有说话。他拼命的抽着烟，开着那辆借来的白色富康。我坐在他的旁边，感觉自己是在和一只失去领地的狮子同行。于是，我也不说话，在他点燃一根烟的时候，我很准时的掐灭手里的烟蒂，接过火机，点燃下一根。

　　张凯和周林是我参加工作以后认识的朋友。当大学时代的那些让我感到亲切的面孔消失以后，他们成了这个城市里，我最关心的人。张凯在汉口最热闹的地段开了一家酒吧。酒吧的名字叫单身派对。和洁分手以后的日子，我经常光顾那里。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张凯的情景。 酒吧里，吵人的音乐，迷离的灯光，还有看不清面部表情的人们。我坐在吧台上，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金龙泉。醉酒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可是，一个喝醉的人，他的开心和不开心是绝对的。我讨厌麻烦，但是我十分向往醉酒的人才能拥有的绝对。所以，我喜欢自己灌醉自己。我的酒量不好，喝到第六杯的时候，我已经看不清周遭的事物。在我眼前反复出现着的一个画面，是洁用很平静的语气告诉我，她决定去法国。

　　法国，去他妈的的法国。我无意识的念叨着这句话。这时，一个杯子递了过来，我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哥们，少喝点，看你瘦的，要注意身体。我费力的拉开了我的眼睛。我的旁边坐着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年青男人，我的手边是一杯柠檬汁。我看了看他，喝了一口柠檬，没说话。我有点讨厌他脸上挂着的，那种自以为是的神情。

　　怎么，连谢谢都不说一声？有个性。我旁边的男人似乎很开心的说。我没看他，用吸管搅了搅杯子里的冰块，说，多谢关心。我的表情和语气看起来都不友善。不过，他似乎没有介意，说，最近半个月，我每天都看见你。哦，忘了介绍，我是这里的老板，叫张凯。我又看了看他，在酒吧不太清晰的光线里，他看上去很象一个人。于是，我突然就感觉到一种很熟悉的亲切感。我说，我叫杜枫，电视台记者。谢谢你的柠檬汁。他很爽朗地笑起来，说，怎么一下子友善了起来，我倒是比较喜欢你不友善的样子。这时，一个服务生过来了，说，张总，周林找您。张凯于是对我说，一个好朋友过来了，要不要一起坐坐。我看了看表，说，不了，晚上还有工作要做。你和他好好聚聚吧，不用管我。张凯站起身来，对吧台里的一个小姐说，把这位先生的帐记在我头上。然后，他朝酒吧门口走了过去。
　　　　　　　　　　　　　　贰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我很奇怪自己能记得这么仔细。我甚至很清晰的记得那个晚上张凯的每一个表情。其实想想，四年的时间，是足够让我们忘记许多事情的。诸如，我和洁之间的往事，诸如，前年的那场发生在武昌的连环杀人案，还诸如我和周林的相识。

　　一直到现在，我都想不起，我是怎么和周林成为朋友的。印象中的周林，总是很沉默。他习惯低着头走路，说话的时候漫不经心。念大学的时候，他出版了一本诗集，名叫《像我一样的树叶》。看这本书的时候，我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在我想来，我们生长的这个时代是不配谈论诗歌的，虽然大众眼里的诗歌事业依然呈现出很热闹的景象。我和我的朋友们都清楚地知道，诗歌的死亡是一个赤裸裸的事实。我知道，我们这么说，没有人会承认。因为，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只是一群天真的孩子。我们单纯的眼睛，看不见皇帝美丽的新衣。

　　是周林让我看见了诗歌重生的希望，这是我必须承认的事。我爱他的那本发行量只有两千本的诗集以及他后来写的每一首诗。这在我，就象一个失传的古老传说里的精灵，终于重新回到了传说里面。可是，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周林的诗歌里从来都没有涉及到爱情，直到他失踪以后，我才看见了他最后的那首唯一的关于爱情的诗歌。

　　张凯和周林是从小到大的朋友。这种共同分享了所有生命情节的关系，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如果你一定要我形容出来，我只能说，他们之间，有着比所有伟大的友情更加伟大的友情。这么说的时候，相信不只是我，还有你，我们的心都在嫉妒。

　　张凯和周林住在同一栋楼里，在他们能够记住的二十余年的时间里，他们两家人搬了三次家，一次是因为火灾，一次是因为旧城改造，一次是因为买了商品房。但是，两家人一直没有分开。于是，张凯和周林，从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一直都读同一个班。

　　高考揭榜的时候，张凯落榜了，周林考上了武汉最好的大学。于是，他们两个人有了第一次的分离。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分离，每个星期周林都会回家，回家的第一件事，理所当然的是找张凯。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两年。周林读到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张凯有了女朋友。周林连续两个星期没有见到张凯了，这让他感到失落。那感觉就象一个有着二十余年烟龄的烟鬼，整整两个星期抽不到他想要的那种香烟。在第三个星期的礼拜二，周林逃课回了家。

　　从小到大，周林都是好学生。说周林是好学生，不仅是因为他聪明，每一次考试都能拿第一，还因为他一直很遵守学校的各种规章制度。这次逃课对周林来说，是新媳妇上花轿，头一遭。

　　周林很凑巧地，在巷子里看见了张凯。这个时候的天空上，是武汉秋天的太阳，暖哄哄的。张凯和他的女朋友就站在那棵很大很大的法国梧桐树下，很亲密的依偎着。周林看见女孩脸上的笑容，象极了儿时在乡下老家见到的，那种名叫蒲公英的植物。它在周林的眼前，很幸福的飘着，飘着，却怎么也飘不完。

　　周林就那样一直的看着，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希望那笑容能停下来。然后，张凯转过头来看他，张凯一定会很爽朗的笑着说，嗨，回来了，晚上咱哥俩好好聚聚。当张凯这么说的时候，周林就死死的盯着他，盯着他那很有阳刚之气的脸，盯着他很有男人味的眉毛和眼睛，盯着他有着漂亮弧线的嘴唇，以及他那很白很白的牙齿。然后，笑容就很自然的从周林的脸上浮了出来。周林知道自己笑的时候很难看，属于很憨很傻的那种。可是，每当这个时候，他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这温暖总是让它不由自主地微笑。

　　周林忘了自己站了多久，站着站着，他的双眼就模糊了，可是那个女孩蒲公英一样的笑容，依然在飘。突然之间，周林发现自己很恨这个笑容，它一点都不美，一点都不象蒲公英。周林想了想，觉得那个女孩的笑，竟然和小时侯看过的西游记里面的白骨精是一样的。这使得他为自己的那个关于蒲公英的比喻懊恼起来，他觉得自己好笨，觉得很对不起那么美丽的蒲公英。

　　已经是黄昏了，太阳一点一点沉下去。好大好红的太阳，是周林和张凯都喜欢的那种。周林记得，无数个秋天的黄昏，他和张凯坐在楼顶上。风声清晰，不远处的长江很平静的流着。又大又红的太阳底下的城市，是一只累倦的巨兽，安详地趴伏在地上，就象一个不哭不闹的孩子。张凯的怀里是一把木吉他，周林的手里是一个口琴。吉他和口琴交织的声音，飘着，飘着。就象，就象美丽的蒲公英。

　　周林很高兴，终于想到了一个让自己满意的，有关于蒲公英的比喻。坐在过江轮渡上，他想不起自己一整个下午干了些什么。只依稀的记得，他好怀念那种只有乡下才有的蒲公英。哦，他还哭了，是无声的流泪的那种哭。不过，看着轮渡旁边不断涌起又很快消失的浪花，他怎么也想不清楚。究竟我在为什么而哭呢？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或者我没有哭吧。周林在江心的轮渡上自言自语。

　　　　　　　　　　　叁
　　那个周末，周林没有回家，他一个人去了乡下。乡下的秋天好美好美，连绵起伏的山上，到处都是像火一样燃烧的枫叶。天空好蓝好蓝，蓝得像梦里的海洋。周林在乡下的田埂上，采到了好多好多的蒲公英。捧着它们，周林感觉到自己好快乐好幸福。在儿时和张凯一起掏过鸟窝的那棵不知名的大树上，周林一个接着一个的吹着蒲公英。看着一朵一朵的蒲公英，变成无数只会飞的小鸟。周林很开心很放肆地大笑。周林知道过路的人们，会将他当成一个来自城市的疯子。不过，他没有时间去在乎这些，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尽情地呼吸着一种名叫幸福的空气。

　　周林永远记得这棵树，记得他和张凯在这棵树上掏鸟窝，抓小鸟的情景。他们很多次的像现在的周林这样并排坐在高高的树桠上，望着蓝蓝的天空，晃着腿，开心地大笑。那一年，周林11岁，张凯12岁。

　　让周林永远记住这棵树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和张凯最后一次一起爬这棵树时发生的一个意外。他们两个人正玩在兴头上，周林一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他们坐着的枝桠离地差不多三米的样子，幸运的是，树底下堆了一些草垛。于是，周林只是摔断了右腿的腿骨。那种钻心的疼痛，直到现在，周林想着都害怕。当时，周林和张凯两个人都吓坏了，一个劲地哭。后来是张凯将周林背回家的，现在想想，这将近一公里的距离，对于当时12岁的张凯，是一个多么巨大的挑战。可是，张凯竟然一刻不停的走着，他始终没有将周林放下来。让周林印象深刻的是，到家以后，二叔将自己从张凯背上抱了下来。张凯说了一句，我不行了。然后，就咚的一声到在了堂屋前面的空地上，口吐白沐。

　　这么想着的时候，周林发现自己，原来可以如此清晰的记得许多许多和张凯有关的事情。这个发现，让他年轻而忧郁的面孔上，又一次浮现出平静而幸福的笑容。

　　念小学的时候，周林长得十分瘦小，被班上的人戏称为小不点。小孩子通常会对诸如此类的绰号表现出十足的兴趣。那一年经常发生的事情是，放学的路上，几个调皮的孩子，围着流泪不止的周林，不停地喊着，小不点，小不点，我们大家的小不点，看一看，象麦杆，摸一摸，像鸭蛋。每当这个时候，张凯就会冲过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或者一块大石头。朝着那群孩子大骂，操你妈！然后，那些孩子就很快地从周林的眼前消失了。

　　六年级上学期的时候，也是一个很美丽的黄昏。在放学的路上，张凯抓住了那个编顺口溜的孩子，用一把很锋利的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模仿电视里的那些黑帮老大，恶狠狠地说，你个婊子养的，信不信，老子放你的血。那个孩子吓得满头大汗，语无伦次地说，老子，不，不，儿子错了，再也不了，再也不了。张凯于是逼着那个孩子，跪着向周林道歉。周林清楚地记得，那个孩子说了一百次，对不起，我错了。另外还朝着他磕了十个响头。

　　从那天开始，周林再也没有听过小不点这个称谓了。不过，张凯却因为那个黄昏的举动，付出了惨烈的代价。第二天，那个孩子的父母找到了学校，说是自己的儿子被人持刀恐吓，还磕坏了脑袋，一定要找那个无法无天的小流氓的父母，讨个公道。于是，张凯的老爸向那孩子的父母说了无数个抱歉，并且赔了一百块钱的医药费。学校扬言要开除张凯，于是张凯的老爸，又在学校旁边最好的酒楼里，请校长和教导主任狠狠地撮了一顿，末了，一个人塞了一百块。这件事才算作罢。

　　到了晚上，张凯的苦难开始了。张凯的老爸不仅心痛自己一个月的工资一分不剩的花了个精光，更心痛自己祖上五代书香门第的光荣历史，因为张凯这个孽障而灰飞湮灭。到了晚上，放学回家的张凯，一放下书包，就打开了电视。铁臂阿童木正在热播，这是张凯和周林都喜欢的动画片。张凯的老爸，以无比严肃的目光盯着自己正在看电视的儿子。当他看见张凯很开心的笑容的时候，他满腔的心痛变成了无法言语的仇恨。

　　于是，周林在楼下听到了张凯的嚎叫，这嚎叫声一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周林在自己的房间里愣愣地坐着，他听见爸爸妈妈在不停地敲着楼上的门，那敲门声也整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听着，听着，周林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然后他听见了他自己的哭声，是那样的响亮，那样的肆无忌惮。

　　等到周林见到张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张凯没有去学校，那天老师讲了些什么，周林一句都没有听见。看着前排的张凯空着的坐位，他的耳边回荡着昨天张凯的嚎叫以及爸爸妈妈不停地敲门声。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好痛好痛，就像有一把刀正在上面刻着一些什么。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周林在心里想。这个时候，他听见老师叫他的名字，于是，他站了起来，说，老师，我在想张凯。

　　晚上，张凯趴在自己的床上，正打着游戏机。见到周林，他笑着说，昨天，我被老爸给菜了。这屁股，估计是几天都不能落地了。周林看着张凯那贴着纱布的屁股，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说着眼泪竟然流了下来。张凯放下游戏机，随手撕了一张面巾纸，欠身递给周林，说，快擦干，你什么都好，就是好哭，像个婆娘似的。你等着，不出三天，我又是活蹦乱跳的一条好汉。停了一会，接着说，我昨天是不是哭得特大声？周林说，我听见了。张凯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半寸头，说，真丢脸，不过没办法。我咬着牙忍没忍住。我老爸也真够狠心的，我敢说他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你说，我能不喊痛吗？突然，他像想到什么似的问，赵平那孙子今天上课了没？周林说，没有。张凯一听这话，就开心的笑起来，说，我就在想呢，这没种的孙子受了点轻伤就装烈士。不就是头上擦破了点皮吗？周林说，你也知道，他就那副德性。张凯说，赵平那孙子，真没胆，你没见那天，他一见刀就腿软了。要是在抗日的时候，他一准是汉奸。哦，我还没问你，被人磕头的滋味怎么样？我看他磕得真够认真的，比我想象的还认真，头都磕破了。周林说，挺好的，不过以后你别再拿刀子吓人了，万一失手就麻烦了。学习也应该认真点，不懂的我帮你补。张凯听了这话，皱了皱眉，说，好，好，我听你的。你怎么像我妈似的，真没劲。

　　　　　　　　　　　　肆
　　回首的时候，总是感觉时间过的很快。仿佛只是一转身，世界还有我们都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可是，有些记忆，不管身边的人和事怎么变化，依然那么鲜艳夺目，变成了一个让人渴望却不能重温的美梦。望着远处的山峰，和飘着洁白的云朵的天空，周林陷入了惆怅。

　　高二分班的时候，周林原本分进了理科班。重理轻文是许多人的共识，那所高中的文理分科是按成绩来确定的，年级前150名读理科，排在后面的才读文科。张凯高一期末联考的成绩是年级倒数第十名，他理所当然最有资格读文科。而周林的学年成绩是年级第一。于是，张凯和周林第一次坐进了不同的教室。

　　教室里没有张凯的身影和气息，周林的心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一连几天，他上课总是走神。甚至连他最喜欢的英语老师提出的问题，他都没能回答。他好想好想继续和张凯坐在一起，即使是一天也好。

　　周林这么想着的第二天，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让他的想法成为了现实。直到这个秋天的午后，周林还是觉得那不是什么苦难，而是命运对他小小心愿的成全。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周林肚子突然痛了起来，然后，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老师和所有的同学于是都手忙脚乱起来。张凯是逃课去医院看望周林的。周林清楚地记得那天的阳光，明亮而温暖的九月的阳光。满头大汗的张凯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时候，周林正呆呆的看着窗外梧桐树上的一个鸟巢。周林很奇怪，为什么这里也有鸟巢？鸟巢应该是乡村里才有的。然后，他听见了张凯满是关切的声音，喂，身体好点了没有？于是，周林的目光收了回来，他开始楞楞地看着张凯。望着张凯满头大汗的样子，周林情不自禁地笑了。他在心中告诉自己，我找到了关于鸟巢的答案——这座城市是有鸟巢的。如果我是一只孤独的无家可归的小鸟，张凯一定就是属于我的鸟巢。

　　张凯将身上的汗衫扯上来，擦了擦脸上的汗。说，看见你笑就好了，你身体有病，怎么就不注意呢？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本来下午是英语课，谁都不敢逃的。可是，我一听说，你吐血住院了，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不就是抄课文一百遍吗？对我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周林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他只是微笑着看着张凯。周林的胃不好，这是他自己早就知道的，胃出血对他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是，他现在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吐一两口血，就能换取张凯如此地紧张和关心，怎么说都是值得的。这么想着，他实在找不到理由让自己不感到开心。

　　周林出院以后，向爸爸提出了换到文科班的要求。周林的理由是，他的身体不好，在这样一个半个月才能回家一次的寄宿学校里，只有张凯是他的好朋友，可以照顾他。周林的爸爸很痛爱自己的儿子，而且他也很喜欢张凯，尽管他知道张凯的学习成绩不好。于是，经过周林爸爸和老师的交涉，周林变成了文科生。就这样，周林终于又得以和张凯坐到了同一间教室。

　　大二那年，周林身边的人都陆续有了爱情，先是宿舍里的室友，然后是张凯。二十岁仿佛真的是恋爱的季节。可是，周林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一个例外，他在日记里写道：所谓爱情，不过是无聊的男人和寂寞的女人之间的玩笑，可悲的是他们竟然不知道这只是玩笑。他们甜蜜地微笑，失去理智地缠绵。可是后来的结局总是会让人失望。这就是电影和小说写到有情人终成眷属就此打住的原因。因为，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只能肤浅到用婚姻来约束。可是，即便如此，婚后的淡漠，猜忌，背叛终于还是要显露出来。因为这个原因，离婚竟然成了一种时尚。——这就是可笑而可悲的俗世爱情！我是不需要这样的爱情的。我的世界里只需要有张凯，有了他，我就幸福。

　　想着那些历历在目的往事和自己固执得可笑的日记。看着远处山峰间，失去温度的夕阳和与夕阳紧密依偎着的橘红色的晚霞。 周林告诉自己，生活是一场绝版的戏剧，而命运是一个奇怪的谜底，我需要的只是等待。关于爱情，关于我和张凯，未来一定可以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伍
　　周林消失以后的第十天，张凯结婚了。婚礼在湖锦大酒店举行，风光而热闹。我很幸运地做了张凯的伴郎。

　　婚礼上张凯很意外地收到了一个邮寄的大礼包，里面是张凯从很遥远的北方城市寄来的贺礼。只是让人不敢相信的是，邮包里竟然装着两个真人一般大小的公仔熊。在公仔熊的胸前分别挂着张凯和周林的名字。一张喜庆的结婚贺卡上，除了白头偕老，早生贵子的祝福之外，周林还写了这么一句话：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无论相隔多么遥远，你都是我最在乎的朋友。我想念你，就像一只公仔熊想念另外一只公仔熊。

　　在场的许多人，包括张凯美丽的新娘都在很高兴地说着一句话，周林是张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他送的礼物好有意思。而我看着那俩个公仔熊，却莫名奇妙地想起了周林写的那首唯一的关于爱情的诗歌。于是，我始终没有开心地笑出来。

　　婚礼上的有一些细节，只有我一个看见。在张凯拆开礼物的时候，他的双手在不停地发抖。后来，在向来宾敬酒的时候，张凯流泪了，他于是借故去了一趟卫生间。据说张凯婚后的生活很幸福，但愿不止是他，还有周林，以及我认识和不认识的每一个人，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陆
　　现在真的应该说说我自己了。 一个月之前，我有了新的女朋友，一个非常温柔可爱的女子。在张凯的婚礼上，她是伴娘，我是伴郎。只是，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清楚，到底是那个关于伴郎伴娘的美好传说成就了我和她的爱情，还是我们的爱情成就了如此美好的传说。

　　昨天，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如果我决定娶她为妻，她愿意在明年的国庆节做我的新娘。于是，我知道，我离告别单身的日子不远了——这是四年来最应该觉得幸福的事情了吧，我好像也要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了。我微笑着这么想。


  
　　后记：　我不知道，你看到这里，会有怎样的感触。事实上，这不是一个故事的全部。准确的说，它只是我根据张凯零碎的讲述以及周林留下的日记写出的一篇小说。我迫不及待而激动莫名的写着这篇小说，是因为，它是这个冬天，在张凯告别了单身，周林彻底地从这座城市消失之后，我对于大学毕业以后的四年时间里，遭遇的重要的人和事的总结。

　　时间快速向前，我们若隐若现。快乐也罢，痛苦也罢，我们注定逃离不了岁月的机关枪的无情扫射。真的不敢相信，又一个四年就这么过去了，而整整四年，我竟然只留下了关于这么几个人，这么几件事的回忆和这样的一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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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显辉

好长啊，感觉不错，有生活的底气在里面！

舄兢

哑猫的语言真熟练！！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