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愕人生 [原创]

老刀

　　人生只在一错愕间。这是我眼见王家人送走老太太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想法。

　　王老太太她们家在村里是一个大户人家，人多，也旺。

　　人们都说王老太太有福气，已经是年年都说九十九岁的人了，堂下齐齐地聚了四辈子孙。眼瞅着四孙子的孙子媳妇又怀上了，要是能够往下看到六辈人，这可是祖上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就算是在听到小娃第一声哭的时候立马死去，王老太太也是不亏这一辈子了。

　　其实老太太现在活得还是很坚强的，就象村外那棵不知道已经在风雨中站立了多少年的槐树。

　　老槐树苦苦地把根扎向地下，尽管每年都是在叶子落尽之后便再也看不到绿的枝条，可是树的根是深深扎在地下的，蛮硬朗，让人猜不出它还能有几千年的寿数。

　　老太太牢牢地握着一杆拐杖，尽管，在夜晚的时候，窗外，家家户户的灯光都照着村里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路，但是老太太却愿意守着红烛，看那一滴一滴烛泪朦胧地流下。

　　儿子的儿子们，以及再下一代的儿子们，差不多都已经分家另过了，每一家的日子过得都还算滋润。

　　一家人会时不时地聚一聚。

　　几十号人聚在古老宅院里的时候，顿时就会热闹起来，王老太太和她那差不多已经八十岁的儿子，自然都是高兴得合不上嘴。不过老太太担心，这种时候会越来越少，她在心里有一种隐隐的怕。
等热闹散去，等堂屋里只剩下昔日的喧闹和温存的时候，老太太就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悲凉，那种感觉，孤单单的，说不出。没有热闹相陪的日子，老太太会每日里都会感到不安神、只觉得是这世界少了点什么似的。

　　忽然就觉得生命其实很短暂，短得只用一步，就可以跨到那个早晚要去的尽头，就可以跨到喧闹世界的彼岸。一步跨出去，可以看到一片乱塚埋葬着的苍凉。

　　一个普普通通的深夜，老太太终于躺倒在床上，再也不肯起来了。

　　不肯起来，老太太做好了跨出去的准备。

　　在这个夜晚，黄牛、尘土和月亮，还有莽莽苍苍的高粱，还有挂在西山顶上的半只淡色橘皮，都从夜色中漂了过来，都陪着老太太，不肯离开半步。

　　老太太盯着微弱、昏暗的烛光，发着呆，蔫蔫的，忽然象把什么都忘了，眼中只是一片潮湿，泛着海的光。

　　儿孙们便张罗后事，商量着分继家产。嗡嗡嘤嘤中一片忙碌，忙忙碌碌中一片热闹，热热闹闹中一片紧张，紧紧张张中一片嘈杂，嘈嘈杂杂中一片算盘珠子的响声。

　　此刻老太太的耳朵似乎极灵敏，竖起，倾听，她看着子子孙孙们，下颚突然异样地错开，露出一个短少了牙齿的黒洞，样子极丑。

　　老太太不能说话，却有很多话要说，真的，你能看见，这种说话的欲望写脸上。

　　儿孙们不理解，一个要走的人，何以会这样。

　　忽然，从老太太那错开的下颚里，火辣辣地发出了一种声音：“我不走！”，尖，细。老太太狠命地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

　　众人皆慌恐。错愕间，没有人知道老太太想要干什么。

　　就这样，在儿孙们的猜测中，王老太太被送了终。

　　四孙子的孙子媳妇终于生产的时候，王老太太正好走了整整一百天。

　　生产下来的孩子，象临走之前的老太太一样，微微地错着下颚。

　　孩子闹了三天，终究没有活下来。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老刀

最初由 太阳神 发表
老刀不老啊。

来这里试试，看老刀是不是好刀

左显辉

有点神秘色彩，让我想起了贾平凹的《怀念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