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青岩

　　昨晚梦中回到唐代，一个人独自仗剑江湖，打马长安，对着夕阳痛饮。这样的情景在年少时有过，也许是武侠小说看多了的缘故，也许是对古时江湖侠客那种潇洒自如的生活向往，也许是骨子里流着豪放的血液，许多时候捧书夜读，看到那些侠客舞剑弄拳，觉得十分惬意。梦到唐代，我却没能遇见李白，他是何等人物，又岂是我等俗人能轻易邂逅的。自嘲一笑，书中还是可以与他相逢的，虽不能与他举杯豪饮，不能挥剑对舞，可是读他的千古诗文，欣赏他的侠骨仙心，这样倒也痛快。
　　尽管如此，我也沾染不到丝毫的侠气，更无法步入如画的梦境里。我读李白，在他身上，既有儒者之志，又有侠者之气。如果说为王之师，建功立业表现了他文雅的儒志，那么，任侠使气，为世人排难解纷则表现出他豪迈的侠心。“壮士怀远略，志存解世纷。”在李白的诗中，儒志与侠心并存，李白要以侠者之心成就儒者之志，这是他的毕生的理想，尽管最终他未能如愿，却为之付出了年轻的热情与梦想。
　　侠士，确切地应该说是游侠，是中国古代士阶层中比较的特殊一类。他们以道自任，有同于士，但他们萍踪无定，侠影仙风，长年浪迹江湖，只求助人救世，快意恩仇，不求功名爵禄，这样的侠骨善心使他们区别于一般士子。讲义气，重然诺，救死存亡，不求名利，豪气干云，是游侠的基本特征。而李白所追慕的，也就是这类义气凛然的游侠之士，而这些游侠风骨，在李白的羁旅生涯中也有所表现。
　　李白十五学剑术，在他少年时就有游侠之志，而以后的立身处世方面他也常以游侠之士为楷模。李白在《结客少年场行》诗中写到少年游侠时说：“珠袍曳锦带，匕首插吴鸿。由来万夫勇，挟此生雄风。托交从剧孟，买醉入新丰。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握剑于手，雄风壮志，笑醉江湖，杀人都市，这些都是游侠的豪举，触及许多有志少年蠢蠢欲动的心怀。而李白就是其中的一个少年，看来他不仅有倾慕侠者的风范，也有行侠任气的举动。
　　成年后李白离开蜀中，“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李白就是这样仗剑行走江湖，漫游天下。他在扬州不到一年时间，便散金三十余万，用来救助穷困落魄的士子。李白与好友吴指南游楚中，吴指南染病死于洞庭湖畔。李白重情义，为之身穿素服，抚吴尸痛哭，泪尽继之以血，过路之人亦闻之落泪。李白当时把吴指南葬在洞庭湖畔，伤心离去。几年后他又回到洞庭，取出吴指南的尸体，去腐肉，剔白骨，裹骨徒步到江夏，贷钱出资将吴指南安葬。种种行为都表现出李白轻财好施，行侠仗义的高尚品格。在李白的诗中，歌颂游侠之士的篇章屡见不鲜，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快剑侠客，也有赞扬侠士“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的英风豪气，还歌颂了一个“捐躯报夫仇，万死不顾生”的女侠。可见李白真的会侠客充满了敬佩倾慕之心，而他自己也是一个真正的侠客。离开长安后，虽然落魄江湖，却依然剑不离身，仗义行侠，过着失意却也逍遥的日子。
　　李白有旷世奇才，欲作帝王之师，以达建功立业之志。然而虽有诗仙之名，有侠客之骨，却终不蒙天子重用，放逐长安，流落江湖。他心中极度欣赏侠士，欣赏那执剑断恶，快意恩仇的从容豪迈，可以将心中多年积劳怨恨的冷霜化解，可以击打宫廷腐朽的黑暗，也可以粉碎世间虚伪的浮华。在描写侠士时，李白喜欢将侠士与儒生相比，从而更加肯定侠士，否定儒生。“儒生不及游侠人，白首下帏复何益。”“衣冠半是征战士，穷儒浪作林泉民。”以侠士的英伟奇特衬映出儒生的酸腐无能，李白的人生价值取向于此可见。
　　李白的任侠与其家世出身、个性特点有关，也与他所处的时代风尚有关。唐朝王室出身于关陇军事集团，世尚勇武，唐玄宗先天二年六月曾下诏求贤，在求贤招中特别强调，“武勇者具言谋略，文学者指陈艺业，务求实用”，武则天时期亦是如此。由于统治者的推奖，在唐代尚武任侠之风甚盛，文学之士也多以豪侠自许，在唐人的诗歌中也常出现歌颂侠士的主题。其实在文人中最能代表唐代游侠精神的，是李白和他的游侠诗。
　　李白喜侠士，本身亦是侠士。他积极地行侠颂侠并不是只是单纯地尚武任气，而是要表现自己的个性和人生理想。李白笔下的侠士也不是行刺杀人，快一己之恩仇的凡俗侠客，而是以天下国家为己任的高义大侠。“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斗鸡事万乘，轩盖一何高。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诗中的侠士从任侠豪游到勇赴国难，护国立功，最后功成身退，隐在江湖，做个自由闲人。这种侠士正是李白任侠思想的反映，侠士那种豪气干云，傲视王侯的品格才是李白狂傲个性的真正写照。李白求仕，为的不是荣华富贵，虽想博取功名，却心为江山社稷，不贪慕虚荣。他有着侠者风范，济世情怀。
　　在写游侠的诗篇中，令李白最为推崇，写得最多的是战国时的侠士鲁仲连。“谁道太山高，下却鲁连节。谁云秦军众，摧却鲁连舌。独立天地间，清风扫兰雪。”鲁仲连是齐国的侠士，倜傥奇伟，足智多谋，秦国围困赵国的都城邯郸，鲁仲连却秦救赵，平原君封以官爵，赠以千金，鲁仲连坚辞不受，他对平原君说：“所为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而连不忍为也。”田单攻聊城不下，鲁仲连射箭传书，帮田单拿下聊城，然后拂衣而去。鲁仲连是侠之大者，不计个人恩仇，只为天下排难解纷，功成身退，其高风亮节，非一般侠士所能比。李白追求的游侠精神就是鲁仲连般的游侠精神。他赞美鲁仲连，也以鲁仲连为榜样，对鲁仲连有强烈的认同感。在《古风》第十首中李白写道：“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却秦振英声，后世仰末照……”在寻求古代士人的典范时，李白推崇备至的是谢安和鲁仲连，这两个人代表了士人处世的两种类型，谢安是建功立业的名士典型，鲁仲连是排难救世的游侠典型，两人的共同之处在于既能以道济天下，又能保持独立自由的人格。而李白一生的人格理想就是既要实现道的理想，又要保持士的独立人格。
　　自由的个性，丰富的情感，崇高的志向使李白的心灵追求呈多元化倾向，他有强烈的入世之心，甚至在垂暮之年还要懦夫请缨，希冀为国建功。同时，他也有出世之想，求道问仙之心一生不衰，吟诗作赋之情让人羡慕。入世与出世并不矛盾，然而唐代并没有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而是给了他一个诗仙的盛名。人生有得有失，我们无法知道李白这一生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他所追求的又是否真的是他所想要的。无论怎样，我们不可否认的是，李白确实是一个胸怀儒志，身有侠骨，诗藏仙心的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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