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 读 晦 涩——《天堂》与《搏斗》两诗浅析[原创]

冷火

解 读 晦 涩
——《天堂》与《搏斗》两诗浅析
冷火

日新月异发展的网络技术，打破了几千年来统治者对话语权的垄断，代表民众声音的各种不同话语获得了表达上的自由。这种自由，扩大了信息的获取途径，缩短了信息的代谢时间，民众迎来了真实意义上的表达春天。这种自由，砸碎了数千年政治权力话语对民众思想禁锢的镣铐，擢穿了历史的谎言，催生了人文思想的进步。
当林林种种的话语都得以粉墨登场时，社会意识的复杂多变便显示出其良莠不齐，鱼龙混杂的品质。当今网络文学生长在混乱的网络环境里，要使其健康发展，相对地规范和严肃地甄别是很有必要的事。作为一个以网络传媒为主要表达方式的网络文学写手，注重的正是网络表达上的思想自由。这种思想自由，在传统御制纸媒上是看不到的，因为它触及了社会的丑恶，揭示着体制的腐朽，让粉饰的盛世暴露出令人作呕的本来面目。它关注人权民生及人性品格的思想自由，动摇着占统治地位的政治集团那腐朽没落的愚民专制，会唤起民众思想觉醒去反抗暴政。从古到今，自由思想都是被专制政府千方百计残酷打压的，“文字狱”在中华大地上从来就没有停止过。钦定的官办纸媒连篇累缀刊载着那粉饰太平，报喜不报忧，而又四平八稳，不痛不痒的闲情美文。弘扬着以政策导向为基调的假、大、空俱全而自欺欺人的“主旋律”文学以麻痹民众的精神意志。在看惯了轻淡肤浅，不用深思的闲情美文之后，人们懒惰习惯了的思维一时间是难以跳出定势欣赏之外去接受那思想深刻，表现“异类”的作品，晦涩便应运而生了。《天堂》与《搏斗》就显示出这样的品质。笔者曾投稿多家文学网站，有的编发了，因“异类”的奇趣而引来猎奇的点击，但真正读懂的不一定多。有的没编发，因其意象繁杂而“晦涩”。欣赏的难度造成贬大于褒的争议格局，这便引发了笔者自我剖析，自圆其说的欲望。对于诗，奥·帕斯曾说过：“诗是不可解释的，然而并非不可理解。”①这正合了中国古代诗话中的：“诗妙处在可解与不可解之间。”现代文学理论家王先霈曾说：“诗的精髓常常要到词语之外探求。诗的最精妙之处在那超语词的境地。”②就诗歌欣赏而言，笔者也自知这种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之嫌的剖析或多或少都会限定读者赏诗时的二度创造，伤害诗歌语言应有的弹性和张力，难以尽善其美，但总比任由某君云里雾里随意猜谜要好。是聊以引读。至于精华糟粕之论，只有留给读者诸友读后自斟了。
《天堂》一诗引用了德国表现主义诗人格奥尔格·特拉克尔的诗句：“我是一个影子远离阴沉的村落/我从林苑的水井里饮着上帝的沉默”为题记，仿若“天堂”的自叙，以引发读者的深层思考：传统意义的“天堂”是人们向往的幸福，理想所在，是生命终极意义的归宿。然而，现代城市文明的现实生活所催生的“天堂”会是什么呢？
“阳光晃亮夏日透明的衣裳/眼花的是满街荡漾的乳房/洁白的裙裾撩拨纷飞的黄蝶/彩云背后雨水注满红花的吉祥”。开篇第一节，将城市中一生命个体放置于夏日的节令中，展现眼光所及的市民生活景象：阳光明媚的夏日，人们穿着薄如蝉翼，隐约可见肉体的透明衣裳在大街上往来奔忙，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最为显眼的是女性颤颤悠悠的乳房。这种“肉感很重的美”便撩拨、挑逗“纷飞的黄蝶”的追逐。在白白黄黄，花花绿绿的人群积聚的“彩云”背后，暗暗滋生出“雨水”注入“红花”的“吉祥”念头。诗句以借喻暗示着在外界条件刺激下本能原始欲念的滋生。
紧接的第二节，写这个城市人看到了一个心仪的对象：“一个眼神激溅得波光潋滟/水晕颤颤星光摇落一身性感”，运用通感将眼神由眼睛而扩散到对全身的关注。犹如“波光潋滟”的“水晕”的扩散。在扩散的“水晕”中，最记心的是“摇落一身”的“性感”。这种性感便引人入胜而想入非非地联想到男女关系：“低而又低的幻觉闭目冥想/占领红唇的只剩微微娇喘”，眼光由上身而下身的“低而又低”，便诱发了意淫的心理体念：“红唇”的“娇喘”。在这臆想的心理幻想自慰中，本能的性欲冲动占据了整个心身，烧灼着生命的时间，有如罂粟对生命的刺激，迷幻生命活力的同时戕害着自然生命的健康发展。这便是：“奇异的喷泉充淫肉体的国度/罂粟烧灼生命黢黑的夜晚”。这，揭示了城市人在臆想的淫乐中寻求心理满足和本能快感的低级自然性生命体验。
“惊雷炸醒迷梦于城市中央/左右流动川流不息的风光”。夏日的惊雷将城市人从臆想中震醒，“他”开始明确意识到自己的真实处境是在川流不息，人来人往的城市中央。自己是一个有别于动物的人，便要以人的方式融入社会中，人的功利性社会地位才是其追求的目标。于是“摆好姿态努力站成一个人样/路从叉开的两腿之间伸进天堂”。一幅抽象派的雕塑画面耀然纸上，戏剧性地揭示了现代人对权欲、物欲的非人性追求都是其“站成一个人样”的客观实在。然而，作为从动物进化而来的人，毕竟逃脱不了本能性欲的诱惑，其真实意义的生命实在——“天堂”，既在于“摆好姿态努力站成一个人样”的外在功利，又在于“叉开的两腿之间”的内在原欲。以“路从叉开的两腿之间伸进天堂”的复义指称，既显示其外在的社会功利形象，又暗示内在心理的原欲本性。在此，外在的形象与内在的原欲归真为矛盾的统一体。
诗，以极具反讽意味的“天堂”为题，以弗洛依德心理分析学为理论归依，揭示人外在与内在的本质存在：无论是所谓“一贯正确”的伟人，还是“才富五斗”的学者，表面如何仪态光鲜，道貌岸然，作为生命实体的人，其意识与潜意识的矛盾冲突依然存在。诗暴露现代人在现实诱惑下的本能冲动，试图触及社会异化的人物欲膨帐，权欲曛心，人欲横流的颓废精神层面，引发人们对“天堂”真实意义的深层思考：在失却人文精神依托之后的现代人，动物的自然性——物欲与性欲便成了人们追逐的生活目标，占据着人的身心，成了人们向往的“天堂”。
成熟的现代诗，应建立在深层的哲学基础上去关注整体人类的命运；逃避青春期的自我迷恋而追求思想的普适性深刻。在表现上追求语言的创造性陌生以打破熟语滥殇所导致的诗性死亡。站在诗歌传统这位巨人的肩膀上摘取现代新诗闪亮的星星。“诗人不应该直接地表白自己的观念、思想和情感，而应该把思想知觉化，借用具体的事物曲折地表达，让抽象的变成具体的；读者在阅读时，再把描写客观事物的意象，视觉的，听觉的，触觉的，嗅觉的，一一对应诗人的思想和情感”③。这就是王先霈先生对艾略特“客观对应物”理论的归结。诗人之所以要这样做，目的正如艾略特所说：“他们能用强烈的个人经验，表达一种普遍真理；并保持其经验的独特性，目的是使之成为一个普遍的象征”④。《搏斗》一诗，笔者就是尝试着让它具有这种品格的诗。
《搏斗》首先从时间和空间上入题：“爱情危机的白天与夜晚若即若离/青草透支原野深处的静谧”，时间上的白天与夜晚就象发生爱情危机的人事关系一样若即若离，要合合不拢，要分分不开。在连绵不断的时间长河里，青草在原野深处生长着，营造一种分外的宁静与安谧。城市座落在这样的自然环境中，城市中的人因人欲物欲权欲的膨胀而争斗，使人际关系变得复杂而混乱。“闪电撕裂”“炸响的惊雷”，更增添了城市的喧嚣与恐怖。这就是：“城市喧嚣在人欲物欲中混乱/闪电撕裂暴雨里炸响的惊雷”。总此一节，以自然环境的宁静安谧与人文环境的喧嚣混乱形成对比，暗示着人文环境与自然环境的“搏斗”，进而引起下文。
“热情的夏天浮在笑盈盈的脸面/空旷的草原打造月亮成银币”。夏天浮在“笑盈盈”的“脸面”，看似热情，实则虚伪；其心里装满了财富和利益的欲念：在空旷的草原上，臆想着将月亮都“打造”成银币。这就是蒙后省略的“牧羊人”的真实嘴脸。“牧羊人从法律顶端走进羊圈/很慈祥的抚摸羊羔的肥瘠。”“牧羊人”制定法律将“羊羔”圈住，自己置身于法律之外，凌驾于法律之上为所欲为。其圈养“羊羔”并不是为了将“羊羔”逸养天年，而是要从“羊羔”身上谋求自己的利益，满足自己的享乐。“羊羔”关系着“牧羊人”的财富。表面上关心“羊羔”的肥瘠，实质上是关心自己的财富盈损。“牧羊人”的伪善嘴脸不遗言表。“为了温饱羊羔倾轧在祖国的栅栏/教科书说叛国绝对是罪大恶极” 。被圈定的“羊羔”只能在“祖国”的“栅栏”内生活而互相倾轧，谋求温饱以延续生命的自然发展。俗话说：“槽里无食猪拱猪”。在“栅栏”内，圈内无草羊只有挤羊了。强健的“羊”面对强权专制的“栅栏”无能为力，只好向更为柔弱的“羊”开刀，欺凌、压迫着弱者的生存。“牧羊人”为了将“羊羔”圈定在栅栏之内，便编制谎话连篇的“教科书”教育“羊羔”：栅栏之内是他们的“祖国”，应该爱护自己的“国家”，在栅栏内安身立命，谁要毁坏“栅栏”跑到“圈外”，就是对“祖国”的背叛，背叛祖国是法律不允许的，“叛国”是罪大恶极的不赦之罪。于是，“羊羔”们便形成了根深蒂固的“爱国主义”意识，谁也不敢“叛国”了。由此可见，“牧羊人”不但以“栅栏”限定着“羊羔”的人身自由，而且以“教科书”进行话语垄断，限定着“羊羔”的思想自由，物质上将“羊羔”命定于地缘；精神上将“羊羔”命定于“爱国”。 “牧羊人”的强权专制和愚民教化可见一斑。总此一节，意欲揭示“统治”与“被统治”两者之间尖锐的矛盾冲突，暗示生存与统治的“搏斗”必然产生的客观实在。
“大地上布满无数圈定的羊圈/烤羊肉的香味佐料生命悲泣”。纵观整个地球，在广袤的大地上布满了无数大大小小叫做“国家”的“羊圈”，而“牧羊人”手里的每一块“烤羊肉”都是“羊羔”丧失的生命。“生命悲泣”是“烤羊肉的香味”的必然“佐料”。为什么“牧羊人”不到荒凉的月球上去“圈定祖国”，实施统治，建立自己的帝国呢？因为月球上没有“羊羔”。统治的存在首先必须有统治对象的存在。古往今来，那些统治者的“赈灾”并不是出于他们的仁善情怀，而是其统治地域如果没有了统治对象，其统治也就自然消亡了。统治者无论何等残暴，总得为自己留几只“种羊”，否则，他们如何吃上“烤羊肉”呢？
但是，注定死亡的生命之“羊”并不迷醉于“教科书”粉饰的红霞满天的虚幻天空，“羊羔”们认定了死亡的必然宿命，他们宁愿慷慨赴死，也要谋求身心自由，不愿“安份守纪”于既定现状。生存与统治的矛盾尖锐化后，生存与统治的激烈“搏斗”便开始了：“一脚踢开天空扑向死亡的大地/历史循环流淌无数起义的鲜血”。于是乎，便有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质问；有了“我以我血荐轩辕”的悲歌；有了“妈妈，我饿，但我吃不不下！”的哀告。历史的发展，人类社会的进步，就是无数行为起义者和思想起义者的鲜血推动的。
人类社会的文明与进步，皆是源于对现存体制的质疑和反动。时代发展到今天，对“国家”及其“爱国主义”的质疑应该提到新的议事日程上来。当思想家梭罗发出了对“国家”怀疑的声音；哲学家马克思预言未来将消灭国家而使人类社会从必然王国走向民主、和平、幸福的自由王国，都是站在人类的高度去反观已有的现存体制的结果。纵观人类历史的演变与发展，原始人类是只有社会而没有“国家”的。“国家”其实质是占统治地位的政治集团造就的统治势力范围。所谓的“爱国主义”不过是狭隘的地缘、血缘民族主义的变种。希特勒、东条英机、斯大林及中外一切专制独裁统治者，不管其信奉的是何等泾渭分明而又冠冕堂皇的“主义”，没有谁是不“爱国”的。“国”就意味着他们的统治，他们的权力，其“爱国”的实质是爱他们的“统治”，爱他们手中为所欲为的“权力”，爱他们欲望膨胀的自己。这种狭隘的“爱国主义”最终导致其行为本身殊途同归的反人类。打出最辉煌的旗帜，干着最卑劣的勾当，对人类社会造成极其深重的灾难。古今中外的统治者，在钦定的“教科书”里无不以“爱国主义”作为其政治思想教育的核心。政府可以在“爱国主义”旗帜的红光遮护下干着反“人道主义”的事，心安理得地攫取统治政治集团所需的利益。“爱国主义”实质上变异为“人道主义”的最大敌人。当今社会，“政权”与“民权”的矛盾日益明显，“主权”与“人权”的斗争日趋尖锐。人类社会要想真正文明进步，必须从打破神话戳穿谎言开始，还人类社会之本真，从而引发人类去建构新的适于生存的民主、自由、和平的和谐社会秩序。
在当今“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的时代精神困境里写下这些。忧心所系，片言难了。诗不得不以象征、隐喻、暗示、通感、含混、反讽等多种现代语言修辞手法穿梭交织。借用跳跃，省略等诗性语法活用词性，复活汉语言文学那固有的凝炼、深重、模糊、整饬等特质，意欲营造语言的密度、张力和弹性，追求现代性艺术意境，尽可能做到“言不尽之意于言外”以至“言有尽而意无穷”，上达至高的诗性境界。文学理论家王先霈在其《文学文本细读讲演录》一书中谈到细读现代诗时说：“要感受，要幻想，要找出被省略的链条，要把其中的各种意象组合成完整的画面”⑤。诗，揭示了现代人及现代社会复杂而混乱的生存困境，继承着诗歌传统意义上的“言志”、“缘情”，反动于“口语”诗的肤浅与轻佻。诗，是写给那些愿意站在全人类的高度去深思人类社会问题的人看的；是写给那些愿意思想并从思想中领略崇高人生乐趣的人看的；是反“快餐”文化的非“快餐”诗。如果说它给谁造成了欣赏上的难度，这应有的难度窃以为是极为正常的。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在当今政治环境、文化环境和社会环境中写这些“大逆不道”的诗，责难和谩骂甚至于迫害我都做好了心理准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不管世人如何看待这自吹自擂的文章，我还是要坦诚地说：怀疑是你们的自由；思想是我的自由！

二OO七年三月七日

注释：
     ①《奥克塔维奥·帕斯论诗》，王央乐 译，《国际诗坛》1988年第1辑，总第4辑，漓江出版社1988年1月第1版，第53页。
②③⑤《文学文本细读讲演录》王先霈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8月第1版，第26页，第39页，第145页。
④《艾略特诗学文集》，王恩衷 编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9年12月版，第167页。


附：      天堂
        我是一个影子远离阴沉的村落
             我从林苑的水井里饮着上帝的沉默
----(德)  格奥尔格•特拉克尔

阳光晃亮夏日透明的衣裳
眼花的是满街荡漾的乳房
洁白的裙裾撩拨纷飞的黄蝶
彩云背后雨水注满红花的吉祥

一个眼神激溅得波光潋滟
水晕颤颤星光摇落一身性感
低而又低的幻觉闭目冥想
占领红唇的只剩微微娇喘
奇异的喷泉充淫肉体的国度
罂粟烧灼生命黢黑的夜晚

惊雷炸醒迷梦于城市中央
左右流动川流不息的风光
摆好姿态努力站成一个人样
路从叉开的两腿之间伸进天堂

           搏斗

爱情危机的白天与夜晚若即若离
青草透支原野深处的静谧
城市喧嚣在人欲物欲中混乱
闪电撕裂暴雨里炸响的惊雷

热情的夏天浮在笑盈盈的脸面
空旷的草原打造月亮成银币
牧羊人从法律顶端走进羊圈
很慈祥地抚摸羊羔的肥瘠
为了温饱羊羔倾轧在祖国的栅栏
教科书说叛国绝对是罪大恶极

大地上布满无数圈定的羊圈
烤羊肉的香味佐料生命悲泣
一脚踢开天空扑向死亡的大地
历史循环流淌无数起义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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