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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阳光灿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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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5 12:5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房间里异常潮湿,中午才买回来的香烟,现在已经软如遇水的饼干。我用力地吮吸着——就像咬住乳头不放的婴儿——烟雾很淡,没有一点味道。整个下午,我都觉得特别累,和衣在床上躺下,然后盯着天花板发呆,我知道自己一时难以入眠,这是一种纠缠了我多年的病症。时间如同没有拧紧的水龙头,散发出氯水味道的自来水,一点一滴落入蓝色的塑料桐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起身上厕所的时候——发现塑料桐里已经满满地装满了水。青春总是在不经意间流走,纵然是痛苦多难的年华。

  天已经很黑了,住在隔壁的女人大概是回来取一件遗忘在家里的物什,因为在平时,她不可能回来得如此之早。我只见过女人一次,那还是在几个月前她搬来的时候。此后,我们再未正面相遇过。女人大概是打翻了一只杯子,或者其他小件的玻璃制品,房间的隔音效果甚差,我十分清晰地听见了玻璃与地板撞击的声音,然后留下一堆玻璃尘土——女人似乎很急,任尘土在地板上覆盖。

  突然安静了。

  也许是我分神,因而没有听见女人出去时关门的声音。还是睡不着——我想打开灯,看会儿书,可是我起不来,甚至连一个慵懒的翻身都没有,大概是,毫无预兆的睡眠就要来到吧。我听着自己的心跳,若有若无地想着一些令人神伤的往事。

  其实隔壁的女人并没有出门,她和我的床同靠着一面墙壁,或许此刻,我们正在用相同的姿势躺着,或许此刻,我们正在用相同的节奏呼吸。我渐渐觉得,身体开始变轻,意识模糊起来,死亡之前的一刹那,感觉是否亦如此?死亡大概是一场不会被吵醒的睡觉,果真如此的话,死亡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我闭上的眼睛突然睁开了,我模糊的意识突然变得清醒,这就是睡眠与死亡之差异——隔壁的女人放了一个屁,但并不十分响亮,但我听得十分清楚,犹如先前破碎的玻璃杯。一团怒火在我心中熊熊燃烧,就为女人所放的一个屁,它彻底地驱除了我等候多时的微微睡意。

  堆积在内心林林总总的痛苦终于得以聚集,我在床上翻滚着,女人也许觉察到了什么,所以,她连粗气都不再喘,可是如此,又能怎么样,我已经对她满怀怨恨。不过这种怨恨,随着空气的逐渐冷却而消失了,纵然痛苦多难,时间总不会停住……

  可能是在梦里,也可能不是,不过我觉得这并不重要。一种莫名的喜悦宛如夏日里的一缕清风,从外凉到内,我几乎就要激动得喊出来,因为我预感到了睡意的再次到来。如果这是我的梦境,即说明我已经入睡,并且,在梦里即将再一次睡去,一个人,同时拥有双份的睡眠,这是多么幸福的事。

  我从睡梦里醒过来以后,肚子特别饿,隐约想起,前一天没有吃晚饭,不过,现在心情很好,对隔壁女人的怨恨也早随过去的时间而烟消云散。洗刷完毕,我准备出门吃早餐。阳光很好。路过女人房间的时候,我发现她的门是虚拟的,阳光可以肆意地穿过门缝,往挂有颜色很深的窗帘的房间倾泻。而后,饭店老板告诉我,就快要吃晚饭了。我看了一眼饭店的时钟,下午5点。我暗自欣喜,这一觉睡得真香——住在我隔壁的女人,白天怎么会在家呢?

  早早地吃过晚饭,然后我打算去市区转一转。我在汽车上碰到了从前的一位同学。他跟他一个着装时髦的女孩子在一起。我在汽车里唯一剩下的座位上坐下。整辆车上的人,个个都沉默不语,只有音响里才可以听见久违的人声。我想,我的那些同学,现在差不多都已经结婚了吧,这让我恍惚地回忆起了一些模糊的脸。这时候,有一位正打着手提电话的白发苍苍的老人上车了,还拄着拐杖。他在汽车上笑容满面地站着,嘴里说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方言,一直到下车,他才依依不舍的样子挂掉了电话。

  汽车进入终点站,周遍林立的楼房让人感觉像是误入了一个不见阳光的幽谷。我的老同学和司机都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不见,现实的种种令人四肢酥软,我不想下车,以免卷入这城市无数的是非当中。可是离去的司机再没回来,我终于决定下车去走走——空气里飘荡着金属的味道,让人窒息。街上很少能见到人,除了沉默的乞丐在各种飞奔的机器之间穿梭。他们从来不会正眼瞧我,一次也不会,我可能比他们还穷。一辆私人医院的救护车开走了,我隐约觉得,刚才的汽车司机就躺在里面。三辆,四辆,五辆,越来越多的救护车,开走了——这城市,布满不为人知的秘密。回去吧,回到乡村去,回到我的故乡去。汽车开动,与城市脱节。

  当我看见太阳暗淡的光,恍若隔世。

  住在我隔壁的女人死了。我一连打开三把锁,推门进入房间,只见一堆碎砖头静静地躺在我的床上。我与女人相隔的墙壁被人砸出了一个洞,然后一个类似的洞出现在我与另一位邻居相隔的墙壁上。我钻过墙洞来到女人的房间,地上的碎玻璃已经沾满了鲜血,女人左手腕处的伤口已经结痂,仿佛一张婴儿干裂的小嘴。小偷通过女人虚拟的房门进入,将盛有女人尸体的房间席卷一空之后,又在墙上砸出一个洞,得以进入我的房间。我知道,在墙上砸出一个洞来比撬开一扇门要容易得多。我的隔壁房间,然后是隔壁的隔壁,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纷纷糟此下场。通过墙洞,我一连进入了多个邻居的房间,每个房间的陈设如一,地板上铺满了厚厚的灰尘。我不知道今天躺在救护车上面的司机会不会也是我的一个邻居,他死了么?

  我回到女人的房间,坐在她旁边点上了一支烟。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去观察一个女人。她脸色苍白,埋藏在她身体内的血管如同干涸的黄河。有谁知道,那些在地板上凝固的血液,曾经如何地沸腾过。可是现在,它们冷却了,它们死了。女人漂亮的身体会慢慢腐烂,散发出尸体所特有的恶臭,然后被人们发现——也可能不会,然后在房间里灰飞烟灭——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

  我什么也没有带走,因为没有什么可带走,一如当初到这个城市,我什么也没有带来,因为没有什么可带来。回到故乡,恰逢秋收时节,谷粒如金,灿烂的阳光普照大地。我的妻子,一个无法让我对她产生任何感情的女人,她正在山沙坪里头晒谷子,看见我回来,激动得就快要掉下眼泪,她在我面前支吾半天,终于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我转身进屋去,喝了几口水,妻子跟了进来,在我面前站着,她一定是又跟邻居吵架然后受到了欺凌,这个懦弱的女人,对人对事可怒不可言。想到隔壁霸道的邻居,我刚要发作,天空却突然阴沉了下去,然后“哗啦啦”地下起雨来,山沙坪里的谷子……

  秋天不可能如此多雨。湿了,都湿了,在如此高的气温之下,谷子不是发芽就是霉烂。我有些泄气。妻子把我带到屋后,那里堆满了霉烂的稻谷,连鸡鸭都不吃。怎么回事?我用眼神质问妻子,不过我马上就明白了过来,我的邻居,一定是他。我疾步闯进厨房,一把熟悉的菜刀出现在我的面前。杀一个人是杀,杀两个人同样是杀,像杀掉一群鸡那样,我要把我的邻居全部都杀干净。

  高兴涛回来了。这个消息在村子里立刻传开了。我就是高兴涛。春天的时候,我的一个单身汉邻居企图欺侮我的妻子,我把他杀了,用的就是我家厨房里的那把菜刀。之后我只身逃往城市,妻子将我遗弃的菜刀又捡回了家。秋天的时候,我又回来了。在我离去的那段时间里,不知道我的另一位邻居曾经怎样地欺凌我妻子。是邻居的老婆,她正在旷野里把弄一台机器,看见我手里的菜刀,她落荒而逃,如同她家里养的那条一见到我就夹上尾巴的黑狗。

  村长找我谈话——春天的时候被我杀死的那个单身汉是村长的儿子——村长口吃得厉害——只要我不再杀人,以往的事情既往不咎。我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提着菜刀转身离去。

  第二日,天晴。邻居全家倾巢而出,将谷子晾了出来。我很惊奇,难道妻子往日里也有让他们不能晒稻谷的能力,所以他们家的谷子才至于即将霉烂?烨煜的阳光打在我的脸上,刺得眼睛生疼。堆积在家里的粮食今天我不打算搬出来晒了。我问妻子,家里还有多少炮弹?少顷,邻居家的稻谷差不多都搬出来了,我很同情他们的今年将会没有粮食过冬。只见邻居在脸上抹了几把汗,然后带领全家回屋去了。我将准备好的炮弹装进机器,一枚,两枚,三枚……几声巨响,天色如我所料地阴沉了,我的邻居大概是听见炮鸣,赶紧出门来看,这时候我已经收拾完毕进屋去了。不一会儿,半空中“哗啦啦”地下起雨来,屋外传来邻居全家忙乎的杂乱声音,一种复仇之后的快意油然而生。

  第三日,天晴。我的邻居并没有要晒稻谷的意思,不过我看见了,他的妻子正大把大把地往屋后扔已经霉烂的粮食,那些霉烂的稻谷,连鸡鸭都不吃。

  第四日,天晴。第五日,天晴。第六日……我家屋子后面已经堆满了霉烂的稻谷,妻子忙着用火将粮食烘干,可依旧不能阻止更多的稻谷发芽与霉烂。家禽们饿极了,偶尔在会灰黑的稻谷堆上面啄几下,食不果腹,公鸡们饿得不停地鸣叫。邻居家里的情形与之相差无几。直到秋天过去,除了少量被火烘干的稻谷,其余无一例外地经过了霉烂,之后散发出了酒精的气味。起风了,簌簌的北风将废弃的粮食吹得到处都是,家禽们早饿得皮包骨头,养得太多了,方圆几里的枯草都被吃光了。枯草被家禽吃光了,然后就轮到我们吃家禽。而许多家禽则饿死在了那些隐蔽的荒地上,哀鸿遍野。

  冬天还没过完一半,家里便完全断粮了。青不接黄。朱门酒肉臭,路有洞死骨。邻居全家所去无踪,大概是投奔哪个亲戚去了。妻子拿出所有的积蓄买来粮食,如果省吃俭用,过完整个冬天一定没有问题。到时候实在无奈了,我想,上城里乞讨也未尝不可。没过几天,邻居全家又回来了,个个面黄肌瘦,连同那条忠实的走狗。不过我马上就听到了那条走狗的惨叫声,余音绕梁,经久不息。邻居在杀那条为他家效忠了近十年的狗呢,呵呵,原来你们也会有今天。我接过妻子端来的稀饭,顾不上烫手就一口气全都喝了下去,如同那些食不果腹的家禽一般,我有些无望。

  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么?


2007-4-5于湖南农大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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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5 14:46 | 只看该作者
读了一遍,没想说什么。显然,还得读读,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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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5 14:55 | 只看该作者
一篇荒诞小说,亦真亦幻,作者丰富的想象力引领着我们跟随他经历了一次奇特的漫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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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5 15:13 | 只看该作者
仔细读了,不好妄加评论。
5#
发表于 2007-4-5 18:57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一篇荒诞小说,亦真亦幻,作者丰富的想象力引领着我们跟随他经历了一次奇特的漫游。


支持田老师的评点!
6#
发表于 2007-4-5 20:20 | 只看该作者
冷冷的叙述调子让人难忘。
7#
 楼主| 发表于 2007-4-10 02:59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邱天 发表
读了一遍,没想说什么。显然,还得读读,才敢说。


现在敢说了么?
呵呵,问候邱先生。

小说透析的是一种经过了扭曲的当代版或者未来版的“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老子提出这一观点的本意是理想的,是乌托邦的,理想之为理想,是因为现实中不可见,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他们在灿烂的阳光下,生活无滋无味——也许我错了,也许他们会这样觉得,但即使没有错,在我们看来,他们也是多么地可悲。事实上,他们可悲无所谓,因为他们都是假的,而我们,我们是真的,人性之日益淡漠,难道我们不可悲么?

这个小说老早之前就想写,但是由于自己本身忙于各种生活琐事,所以一直没有动笔,这一拖竟然拖了一年之久——这也是一直没有来这里发小说的一个重要原因——最近因为朋友的电脑寄存于我处,所以趁机写了一些字——来小说版一看,发现原来的斑竹都已辞掉。

另外在叙述上,我比较痴迷于一种这样的说法:“小说不再是叙述一场冒险,而是一场冒险的叙述。”嗯,小说可能会因此而衍生出许多的不可读性,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罪与罚》中,常常在一些微妙的情感和与情节无关的对话上进行冗繁的描写而失去大批的读者。


呵呵,最后,再问候一下新上的三位斑竹,希望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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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0 11:53 | 只看该作者
支持这种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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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11 13:31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支持这种探索。


问候蓝色的大木屋:)
10#
发表于 2007-4-11 13:35 | 只看该作者
一种新的尝试,文笔不错,细节浮了些,你再读读!
11#
发表于 2007-4-11 22:38 | 只看该作者
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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