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诱 惑

林夕

人们说命运无常，有时似乎的确是这样。一个人的境遇，幸与不幸，往往就在生命的转承启合间，被悄然注定了。
　　　　　　　　　　　　　　　　　　　　　———题记

　　“刘一，赶快收拾收拾，跟我到县里开会去。”老所长抽着三尺来长的烟锅，手里捧着一杯泡得又黑又黄的茶水走进我的宿舍对我说。

　　“叫我，别逗了。我到县里开什么会?”我把脚上的拖鞋一甩，倒在床上。昨晚为了追那几个偷木料的贼弄得一夜没睡成，哪还有心思和这老头瞎扯。

　　　“哎……快起来，快起来。再耽搁我们可摸黑也到不了城里，办公室陈主任电话里说局长点名要你参加会议。也许……”还没等老所长说完，我就猛地跳了起来。

　　“也许……也许什么？”我自言自语。是啊，也许是我的调动批了。都三年了，我整天都盼望着这件事。父母都过去三年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这里可不是我长久的家啊！

　　我异常地兴奋，真想和面前这个夹着汗臭味和烟臭味的老头紧紧地拥抱。换去还沾着昨夜露水的衣服鞋袜，想着马上就要回到父母的身边，回到那个对我充满了诱惑的大城市。我几乎是哼着小调做好这一切准备工作的。

　　老所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傻了似的站在我身后看着我忙这忙哪。最后他无奈地摇摇头说：“我在后山丫口等你，动作快点。”

　　跨出林业站大门，就和紫云撞了个满怀。

　　“刘一，什么事呀？看把你高兴成这样。”紫云惊讶地看着我说。

　　“我……我和所长到县里去开会，可能要过两天才能回来。”我急忙背过脸去，怕紫云看出我的喜悦来。

　　“刘一，我等你，你一定要回来。”紫云用忧怨的目光看着我说。

　　这是我每次去县里紫云都要对我说的话，朝紫云点了点头，我的鼻子酸酸的，双眼有了潮热的感觉，离别的愁绪爬满了心头。

　　父亲带着母亲和小妹回A市去了，父亲答应我等他工作理顺了就帮我调回去。三年过去了，调动却成了泡影，让我这个五尺男儿也盼着月亮数着星星地等待着，心中写满了怅惆别绪。

　　紫云说整个乡的小伙子没一个有我酷，满脸都是忧伤。

　　第一次认识紫云时，是我刚到云泉乡林业站三个月，那段日子整个乡都闹干旱。连我们吃水也要到一里外的星云桥下去挑。老所长说我刚来人生地不熟就不用去跑山了，在站上值班，守守电话。那天我去星云桥下挑水，第一次和紫云相遇，紫云像阵风一样从我身边飘过，我看见她的头发辫好黑好粗，一直垂到腰下。这是我在城里从来没有见过的。

　　“刘一，挑水哪！这桶真大。”我抬起头，看见紫云正在桥上看着我。

　　“你认识我？”我惊讶地看着紫云问。

　　“认识，你那么酷，想不认识都不行啊！”紫云一脸灿烂地笑着对我说。

　　紫云中学毕业就回到了大山里，在外地工作的哥哥说不忍心让紫云每天都上山去背柴。并出钱在乡政府旁开了个小百货店让她去经营。紫云把那个小小的百货店经营得红红火火。她是那种集了山的灵气和水的灵气的山里女孩，长得漂亮机灵。

　　一天，紫云拿着一本书来找我。说上面有一篇文章是刘一写的，问那个刘一是不是我。

　　“你说是我就是我吧。”我忙着整理一个案子，顺口回答了紫云的问话。

　　“人人都说你酷，简直是冷酷。”紫云生气地甩着长辫走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老所长拿给我一封厚厚的信。没有邮票，也没有地址。我正想问老所长这信是谁让他给我的，可他已把那支三尺来长的烟锅放在嘴里叭嗒叭嗒地吸了起来。

　　一手好漂亮的字啊！

　　月静如水，一种思念的温馨在心岩的峭壁上生长。这时，便有一缕缕的刻骨铭心洞壁而出，悬挂，展现一片不可抗拒的风景。
云无语，风亦如此，流水低诉着一种情怀。

　　锈满青苔的石径，铭刻着一阶一阶的思念。路边的一草一木，被思念灌溉得如此茂盛。

　　生活是一首很深的诗，只有你才有资格注解。

　　总想理清如麻的思绪，对你许一个无言的愿望，你却不在我身边。

…………

　　于是，我瘦长的相思，逐你最热烈的心跳，越空而去……

　　……

　　…什么叫心痛，什么叫愁怨？这就是心痛，这就是愁怨。我一直不愿提及儿女私情，因为我想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紫云的心事我何尝不晓，我是不想负了她啊。

　　紫云常常找借口到林业站帮我和同事们洗衣服，她知道如果只给我一人洗我一定会不让。我真的不忍心她这样做，但我不敢说，我怕她误会。

　　云泉乡的冬天似乎比任何一处都来得早，也难怪这里的海拔2000多米高。

　　天刚亮，同事们一个都还没有起床，一楼会议室的电话就造反似的响个不停。接着我听见老所长一声紧似一声的咳嗽。这段时间偷木料的人特别多，昨天还逮了五六个，到夜里一点多钟才记录好他们的口头供词。我真希望这个电话不是报案电话。

　　“李单、刘一、小虎，快起来，快起来。三棵松辽望台的小林来电话说他发现对门的山上有一帮人来偷木材，还赶着马帮，好似土匪进山哪。要我们快去援救。”老所长的咳嗽和哮喘一点也没有减轻，他一边说一边不住地咳嗽，腰都弯了下去，最后竟蹲在了地上。

　　我感到非常愧疚，老所长的病快两个星期了，他一直没有休息过一天。昨晚作笔录时还一直陪我们坐到深夜，我忙倒了杯水递给他。和他站得那么近，竟没有闻到平时我最讨厌的那股汗臭味和烟屎臭味。

　　我和同事们坚决不让老所长上山。出门时，老所长用怜爱的目光看着我们说：“敌众我寡，一定要见机行事，智取。”这是他平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末了补充一句：“李单、小虎，护着刘一点，他走不惯山路。”

　　一股暖流传遍了全身。

　　外面的霜风刺骨地向我们刮来，耳朵和鼻尖又木又疼。

　　因为我一直惦记着要调回父母身边，难免在工作中带有一些情绪。紫云用马樱花一样热烈的情感向我进功，让我这个热血男儿也无法招架。我不爱她吗？不，这个集山水之灵秀的女孩想让我不爱都不行啊！可爱了又能怎样，我始终是要走的。

　　小虎领着我们七拐八绕说是走近路。他是本地的林管员，十六岁就开始护林了。虽然年龄和我差不多，可他已是老林管员了。

　　“小虎，还有多远。”吃完自带的冷饭，我又一次追问小虎。

　　“快了，翻过那座山就到了。”小虎又一次这样回答我。

　　到底是哪一座呀，前面的山可是一座又一座啊！

　　暮色渐近，距三棵松山还有二十多里，我们三人不敢走散，终于爬到了山顶。天已经全黑了，四周万籁寂静，就连小虎也不敢再带我们往前走了。

　　抬起头，天那么低，每一颗星星都无比耀眼。每一次呼吸，山野的寒气都能直插心脏。我忽然想起儿时学过的一首古诗：

危楼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
恐惊天上人。

　　这样的诗意，这样的境致。但很快就被翻江倒海的饥饿和寒冷所掩盖。

　　“刘一，结霜了。”小虎颤栗的声音在我们耳畔响起，让原本就感到很冷的我和李单更加冷了。

　　我跌坐在一棵大松树下，眼前是老所长那三尺来长的烟锅正伸向熊熊的火焰点燃烟火。紫云一脸灿烂地端着热气腾腾的大碗面条向我走来，上面还有两个荷包蛋。我饥寒交加，又累又饿。忙伸手去接，不料紫云却把碗朝窗外扔了出去。“紫云，你……”我失声大叫。

　　李单和小虎搡搡我说：“刘一，梦见紫云了。多好的姑娘啊！乡上那么多小伙追她，她就只看上你。财政所的那个王红说，只要紫云跟他好，他一定让他爸爸给紫云安排一份工作。你到好，对她那么冷酷。”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思念紫云。天这样冷，我们又那样的饿。也许我们熬不到天亮就会被冻死的。紫云，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啊？

　　要是有个火该多好呀！可现在风干物燥，引起火灾，这万亩林区不就毁了吗？也许小虎和李单心里也这样想，但我们谁也没有说出口。我们毕竟是从事林业管护的工作人员啊！

　　“你俩快起来，这样下去不行，我们会被冻死的。”小虎着急地又推李单又搡我。

　　“李单，你老婆儿女在家里等你，你就甘心死在这儿。刘一，紫云姑娘对你那么好，你就忍心这样死去。”小虎伤感地对我们说。

　　其实小虎也快撑不住了，他穿的衣服那么少，脚上只穿了一双胶鞋，没穿袜子。我和李单好歹还穿了双旅游鞋。对呀，我们不能就这样被冻死。

　　“来，我们原地跑步，我们猜拳，我们唱歌。”我提议。

　　天渐渐明亮起来，我们必须尽快赶到三棵松辽望台和老所长联系。昨晚他一定一夜没合过眼。每次我们去吆山，他人虽在站上，可心却和我们一起上了山。更何况他昨夜一直没有我们的消息。

　　“哎呀，快看，那么多火烟。”我和李单顺着小虎指的方向望去。

　　好大的火烟啊！

　　忘了寒冷，忘了饥饿，我们在树林里火速穿行。经过两个小时的狂奔，我们终于来到了现场。

　　七八个彝家汉子正在用树枝扑打着继续蔓延的火苗。不远处，十多只骡子的背上都驮着捆好了的木料，棵棵木料标杆四直。见了我们，他们先是一惊，随即就是想跑。

　　我顾不上喘气，大声咤道：“火还没熄，跑什么跑，是不是想做牢。”

　　原来他们是三棵松山下一个自然村的农民，因气候和环境恶劣，日子过得十分艰难。最近邻县来了一个收购木料的老板，专门高价收购村民们夜里偷来的木料。昨夜他们砍好木料后因天太冷又太黑。就捡了些干柴来烤火，谁知他们在火堆旁睡着了，火苗顺着冬季干枯的茅草蔓延。火烧到一只拴着的骡子脚旁，骡子大叫。才把他们惊醒，他们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采取行动扑火。

　　在我们的帮助下，大火慢慢地熄灭了。

　　太阳已经渐渐升高，刚才扑火时已把我们弄得大汗淋漓。沐着冬日温暖的阳光，我忽然有了很深的倦意。

　　“紫云，紫云……”我猛地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一只手上还插着输液的针头。紫云正焦急地守在我的身边。
“刘一，你吓死我了。”紫云哭了起来。她告诉我说我已睡了三天，要是今天再不醒就要把我转到县医院去了。

　　紫云说在我昏睡的这三天中，我一直都在叫着她的名字。我虽然吓着了她，但她感到还是非常的幸福。

　　我和紫云的距离忽然近了很多，在云泉乡人的眼里，我们已经是被他们认可了的一对恋人。但背地里我还是一直提醒父亲要尽快帮我办理调动的事。

　　走进县林业局会议室，我看见来参加会议的全是各乡镇的林业站站长和县林业局的领导。我的脸忽然异常燥热，这个死老头，一定是听错了，谁要我来开会，尽让我出洋像。

　　“小刘啊，来来来，坐前排。”局长看见后起来和我打招呼。
我硬着头皮坐到了前排。

　　整个会议我都心猿意马。但我还是听清楚了局长在一个劲地夸我们云泉乡。说我们林场管护得好，对发生的案件处理得比较恰当。还特意说到了李单、小虎和我在三棵松山上的事。被我们抓住的那几个彝家汉子因对我们的处理比较满意，并主动提出他们义务为我们看管三棵松林区。

　　我们的老所长退休审请已经批下来了。局长点名要我参加会议，就是宣布从今天起云星乡林业站的站长由我来当。

　　局长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小刘，老所长是你的榜样啊。今后他的工作交给你，你要沿着他的脚步坚实地走下去。我们林业部门需要老所长这样的人哪！希望你能把他的担子挑好。”局长拍拍我的肩，我知道这意味着对我的信任和考验。

　　第二批退耕还林工作又开始了。为了更好地完善工作，局里允许我们林业站新增三名护林员。

　　紫云把她那个经营得红红火火的小百货店转给了别人。毅然投身到我们艰苦的护林工作中来。

　　每天和紫云朝夕相伴，才发现她有大山一样的胸襟，马樱花一样的热情。这样的女人不爱，简直是白痴。

　　渐渐地我放弃了回到父母身边的愿望。为了紫云，我为什么不能留下。她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以辜负她呢。

　　带着对紫云的爱和局长对我的期望，我必须走好老所长还没有走完的路。

　　第二期退耕还林实施过程中，在乡党委政府的指导和帮助下，我们做到宣传到位，组织严密，措施有力，技术过硬而在全县退耕还林中成绩突出。得到了县委和县林业局领导的表扬。

　　局长亲自到云泉乡为我和紫云举行了婚礼。这就意味着我有可能会象老站长一样在云泉乡扎根一辈子。

　　儿子都读五年级了，聪慧贤淑的紫云把儿子培肓得勇敢能干。她说她要让刘一的儿子虽然生长在大山里，也要让他做一个让人羡慕的大山的儿子。儿子一连五年都是三好学生，这是紫云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

　　三棵松林区是云泉乡发生偷盗案例最多的地方，因为那里的林木长得特别好。但自从被我们抓获的那几个彝家汉子主动义务地承担管护林区后，几年来无一例案发生。并且被列为县里重点示范林。

　　1998年长江下游水土严重流失后，党中央国务院颁布天然林规划实施工程。1999年全国上下紧密锣鼓地展开了天然林保护实施工程。我们林业站全体人员在县局和乡党委的支持帮助下，紧张有序地展开了天然林保护的宣传和实施工作。2002年，我乡的天保目标已达到中央预计目标的百分点。

　　紫云不知那根筋出了毛病，竟辞去了林业站的护林工作。再过一年她就可以转为正式工人了，可她死活不依，竟拿出山里女人的倔犟脾气来。

　　紫云在佐依河村委会承包了50亩山地。我追问她承包金怎么办，她诡秘一笑不出声，我着急了她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单子在我眼前一晃：“贷款呗！”

　　我的天哪，用五万元代款去承包一大片荒山。你是不是疯了。
紫云却掰着手指一样一样地对我说：“首先，我们在承包的山地四周栽上桉树，在土肥的地方种上板蓝根，沟和行之间种上黄豆，土寡的地方种上红薯，再用十亩地种上板栗，核桃，……”

　　“等等，等等。你说什么？板蓝根，什么板蓝根，是不是我牙疼时你拿给我吃的板蓝根？”我惊讶地打断紫云的话。

　　“哎呀，真是老土。根儿，快把那些种子和资料拿来给你爹看。”紫云对着正在练习书法的儿子说。

　　“你辞去工作就为了这个。”我怀疑地望着紫云说。

　　“是呀。”紫云一脸的自信。

　　“眼看儿子就要到外地读书去了，那得花多少钱啊。可我们有吗？不想想办法真是不行，就我俩那点儿工资。生活过好点都成问题，儿子还能读什么书。”紫云说这话心情比较地沉重，我也如此。

　　紫云利用到林业站工作七八年学到的育苗护林经验。一本正经地管护起她承包的山地来。

　　在乡党委政府的大力支持下，紫云承包的山坡已经种下了药材板蓝根，有经济价值的蓝桉树，黄豆、板栗、鸭梨……紫云毕竟是云泉乡有史以来第一个做大事的女能人。云泉乡的人都这样说紫云。

　　五年过去了，紫云承包的50亩山坡绿树葱茏，药用板蓝根已经向药材老板交了几次货，大面积的蓝桉树也引来了城里烤油的锅炉。黄豆一年收成比一年好，诱人的板栗，鸭梨等水果品种已经开花挂果了。儿子到州城读重点高中去了，紫云在五年里已挣够了他上大学的费用。

　　由于云泉乡生态环境保护得好，林区地面潮湿。山鸡棕、牛干菌、香菌都出得比较好，而且这些菌类的价格也高。云泉乡的农民不用做违法的事就能轻松地找到钱了。他们乐意，我们满意。
站在紫云承包的山上，这片山已经成为全县的模范山，电视台都来拍过好几次了。依然漂亮的紫云也上了电视。我思绪万千，想着曾经遥远了的心事。

　　“刘一，你真酷，满脸的忧伤。”不知什么时候紫云已站在了我的身后。

　　“简直是冷酷。”我补充一句。

　　“还记得那句话呀！”紫云挽起我的手臂，我们注视着这片葱绿的山林。

　　“刘一，你后悔吗？”紫云有些伤感地问。

　　“当然后悔啦。”我故意不再说话。

　　紫云怔住了。我看见她的双眼晶莹剔透。

　　“我真的好后悔啊，从前有一个美女对我那么好。而我却想着外面的花花世界差点就辜负了她。我后悔我当初为什么对他那么冷酷。”我紧紧地握着紫云的手，似对她说，又似在自言自语。

　　紫云晶莹的泪水还是流了出来，但我知道那是幸福的泪。

　　人们说命运无常，有时似乎的确是这样。一个人的境遇，幸与不幸，往往就在生命的转承启合间，被悄然注定了。

　　我已把我的一生留给了紫云，留给了云泉乡。我无怨无悔。

　　我终于明白，紫云为什么一定要给我们的儿子取名刘根，原来是“留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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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瞳

山区林业工作者的赞歌。感到结构有点散了，前一部分比较好，后半部分和前半部分风格不太协调。

边走边唱

欢迎新朋友！
支持田版的评价，但总体感觉不错！努力哦！

程相崧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山区林业工作者的赞歌。感到结构有点散了，前一部分比较好，后半部分和前半部分风格不太协调。

有同感，望作者斟酌。

林夕

感谢楼上朋友的建议,再谢谢!

叶柄

构思精巧！

哈哈蜜

拜读，学习了！

脂砚

欢迎林夕来到太虚，期待你更多的作品！

林夕

最初由 脂砚 发表
欢迎林夕来到太虚，期待你更多的作品！

谢谢!

马克

　　有生活。有感觉。

　　总体感觉不错。问好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