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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远方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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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11 12:2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远方来客

  七虎家的房子后面有个菜园,里面种满了过冬的大白菜。有一天,七虎在这里和一个邻居聊天,不小心说漏了嘴,披露了他前一天夜里做梦的事实。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名叫巧梅,从三岁的时候就和七虎相识。七虎知道自己喜欢她,可是因为他生性羞怯,从来没有说出来过。这一天,他仍旧是东拉西扯的,说起了云南的永胜县。这个地名,巧梅听一个朋友说起过。但这个朋友到底是谁,她也想不起来了。他们就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七虎突然叹了口气,说,“起风了”。巧梅看看四下里没人,就以一种揶揄的口气讽刺起七虎来:“你自从出了一趟远门,眼睛里就谁也放不下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聊天了?”七虎愣了愣,他的脑子刚刚转到别处去了。巧梅没有听到他的回答,突然丧失了说话的兴趣,她扔下一句“我回家了”,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易川就是这时候从七虎的脑子里蹦出来的。说起来,他们直到今天都还没有见过面呢。但七虎知道他刚才为什么说起永胜县了。早几年的时候,七虎的父亲黑狗大叔曾经说过家里的一房远亲就在永胜县,只是因为关山阻隔,他们从来都没有走动过。有一次,易川从遥远的云南省寄过来一张大地图,上面一道粗一道细的画着许多线条。七虎拿了地图给巧梅看,巧梅就要他把地图挂在墙壁上。他们挂好地图后在墙壁下站了好长时间,用一根小木棍指着一条线一条线,辨认了许多地方。可是,遥远的永胜县在地图上只是一个小黑点。七虎说:“太小了。”巧梅开始时没有接他的话茬,过了好长时间,七虎早已忘记这码事了,她才提起来:“可不,昆明不也是一个黑点吗?至于咱们的霍家庄,连一个小黑点也不是呢。”七虎想起他的朋友易川就住在永胜县那么大的一个小黑点般的地方,而自己的居住地却连找都找不到,不由得有点黯然神伤。
  
  七虎做梦的时候梦到了永胜县和易川。这是破天荒头一次。梦到易川的时候七虎醒来了。梦到永胜县的时候七虎没有醒。他实在想不起是先梦到永胜县还是先梦到易川了,总而言之,一涉及到讲述梦境,七虎的思维就有些混乱。七虎跟巧梅聊天时讲到的就是这个,只是因为巧梅后来生气走了,所以,他还来不及把更为重要的事情讲出来。后来有一天,我递给七虎一根烟,他就把这个梦境讲完了。因为当时站在院子里,院子很大,又正好处在一个斜坡上,所以,七虎就像是在风口里与我说话似的。他的衣襟被风吹动,发出哗啦啦的怪声,让我总在担心他会在某一个瞬间被风吹走。七虎的父亲黑狗大叔,当时就坐在院墙下抽旱烟,我一边听七虎说话,一边看他吞吐着烟雾。他显然对我们这一对小毛孩子不屑一顾,从始至终,都不说一句话。可是当七虎讲完这个梦境的时候,他马上站起身来,走了。我觉得他在那里抽烟,就含着对七虎梦境好奇的因素。

  七虎说,“狗日的易川”,把我吓了一跳。我不知道是否确有易川其人,在他这样说话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天上的云彩很薄,我怀疑,它们会以加速度跑到云南去的。在七虎这样骂易川的时候,我仿佛看到那个人正在他家的屋檐下打着喷嚏。

  “我梦见自己到永胜县去了,”七虎这样开头,然后想了想,还加了一句:“就是易川的家乡”——关于这一点,七虎就是不说,我也知道,就轻轻地用鼻子哼了一声。七虎看出了我对他这样叙说事情并不满意,就换了一种语调,切入了正题:“易川家住的院子并不大,四间窑洞,依山势而建。墙壁呢,是粉红色的,地面也是粉红色的,并没有拿砖窃起来,所以我觉得他家里算不得很有钱,甚至,可以说是个穷人。他们拿来招待客人的酒也是劣质酒,听易川和他哥哥在厢房里嘀咕,说那酒才三块五一瓶。这都什么年代了,这样的东西,他们居然拿得出手!可是,就是这样一家人,居然看不起我,这是最让我气愤的了。”看起来,七虎对这件梦境里的往事耿耿于怀,他这阵子的思维也突然变得顺畅了,讲起话来简直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我始终没有看得见易川长什么样子,他背对着我,好像对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心存防范似的,可是,就算我是个不识相的人,也不会大老远的跑去他那里,又吃又拿吧。他又何必采取这样的待客之道,从而使我从此厌倦了友情呢。”

  我打断了七虎的话,询问他可还曾受到了什么委屈,以致于总是对此念念不忘?这一次,是七虎对我表示不满,他就故意停顿了好一阵子,然后才讲起工商局的人来找易川的事。很显然,七虎的地位比不上这些人,而且,他来得实在是不凑巧,因为易川说他哥哥在永胜城里盘下的一个铺子马上就要开张了。他请来这些人,好吃好喝款待一顿,意思再也明显不过,就是要为他哥的生意铺平道路。易川带着这些人离开他们家粉红色的院子,来到了附近镇子上一处大饭馆。在这个空隙里,易川没有忘记喊了一声七虎,说要给他介绍一些新朋友。然后呢,他就糊里糊涂地跟上易川走了。在此之后,易川一直和工商局的人说事儿,把七虎给忘了。甚至到了饭店,安排酒席的时候,因为人多,易川也只顾着安顿他尊贵的客人们了,对于七虎的存在,则完全忽略不计。这期间,七虎注意到易川的目光瞟过来一次,可是,他面无表情,好像压根儿不认识自己似的。
  
  “当时我气呼呼的,想起来很好笑,我不知道从哪里又招呼了一群人,单独坐了一桌。”至于这顿饭是怎么开始,又是怎么结束的,七虎没有说。他只说这一次拜访易川,令他感到厌倦。他甚至想到了不辞而别,就近去找几个更为要好的朋友,譬如去昆明和大理,然后从那里给易川发去信件,告诉他自己已经离开的消息。可是,他没有这样做,因为现在已经离开家乡太远了,他身上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七虎想,反正不能跟易川张口,可又不想让家里人汇款过来,免得他们担心,以为自己在外面迷路了呢,所以,他就又在易川那里耽搁了一些时分,直到酒席结束,直到他们回去,直到易川醉醺醺地询问他为何人,直到易川迷糊着双眼在返家的路途中睡着了。直到七虎提前结束了梦境,然后向我讲起这一切……
我终于被七虎的梦境绕糊涂了,一直在寻思几个细节,譬如他和易川的友情到底有多深,譬如他是如何为那些莫名其妙的客人结帐的,那都是些什么人?但这些好像都不是特别要紧的事情。既然七虎没有说,我也就没有追问。他讲述完这个梦境的时候,看起来有些累了。风中突然卷起了灰尘,漫天漫地的,把我们的视野都变成了一个混沌的螺旋形。

  巧梅突然从院门那里走进来,我记得她比七虎小三岁,今年已经十八了。她看我在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给七虎炖了鱼汤,你一起来喝吧。”我谢了谢她,说,“我得先回去了。”但我们在院子里站久了,身体有些困。七虎伸展了一下胳膊,上厕所去了,巧梅站在斜坡下等他的间隙,问我:“七虎把他的梦都对你说了吗?”我说“是”。巧梅突然生起七虎的气了:“他答应我不说。他不说我也知道,易川是个女的。他们早就开始通信了。”我的头突然大了一下,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可思议了。“可是,可是七虎没有说过呀。”我轻声嘀咕着,再看看巧梅的表情,不像是完全无端的猜测。

  “他的确没有说过易川是女的,可也没有说她是男的呀。你说,七虎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还要梦到别人呢?还要对别人讲。我不给他喝鱼汤了。我就是喂了野猫也不给他喝了。”巧梅突然当着我的面发作起来,使我有些措手不及。但我还没有来得及劝她几句,七虎就过来了。看到巧梅气鼓鼓的神色,他有些愣怔。我对他使了个眼色,要他哄哄她,可他完全没有看懂似的,睁着一双疑惑的眼睛,看了我半天。巧梅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跑走了。七虎这才恍然大悟,连跑带跳地追了过去。

  半个月后的一天夜里,七虎刚睡下,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动了。等到他披上衣服出门看时,却发现什么也没有。风很大,树木在空气中发出“索索索索”的颤音。可是等他回到了屋子里刚刚躺下,就又听到那种真真切切的敲门声了。七虎大声询问了一句:“是谁?”却没有回音。他耐心地等了半天,那敲门声再也没有了,仿佛从来未曾出现过一般。可七虎再也睡不着了,等到夜里十一点左右,他就穿上衣服起来,跑到院子外面去。他蹑手蹑脚地来到巧梅家的院墙下,学了几声猫叫,突然想她想得心里发酸,就流了几滴眼泪。巧梅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拒绝见他了。
  
  天气似乎变得异常寒冷。七虎在巧梅家的院墙外面徘徊了许久,直到确信她再也不会出现了,才满腹惆怅地回家去。就在这天夜里,七虎发起了高烧,浑身变得滚烫。他在迷迷糊糊中梦到了巧梅和易川。他抓住老父亲的手,一会儿喊着“巧梅救我”,一会儿喊着“易川救我”,黑狗大叔被他弄得神情迷惑,不知道他是不是烧坏了脑子。可是还没有等他清醒过来,巧梅就端着一个沙锅进来了。她听说了七虎发烧的消息,心急火燎的,再也坐不住了,不顾家人的反对,就把家里准备过年用的一条鱼杀了,熬了满满一锅鱼汤。她进门的时候恰好听见七虎在喊“易川”的名字,端着沙锅的手抖了一下,差一点就将满锅的东西撒了一地。“该死的七虎”,她在心里狠狠地骂这个男人。骂过了,又觉得这样对七虎不祥,又狠狠地骂自己。

  七虎在昏昏沉沉中看到易川进来,挣扎着要起来,被巧梅和老父亲挡住了。他使劲地辨认眼前的这个人,还是看不清楚他的脸。他觉得这个人太过狡猾,好像懂得隐身术似的。可是他的呼吸粗重地喷到他的脸上,像刚做完运动似的。他试图喊他的名字,可是喉咙里好像有痰,发不出声音来。他想:要是巧梅在这里就好了。这样想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女孩子的形象,这形象越清晰,他的挣扎就越剧烈。老父亲和巧梅终于没能把他按在床铺上。他坐起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巧梅看。她被他盯得身上发毛,可是,他终于看清楚了。“你是巧梅,”他说。

  “是呀,你脑子真被烧糊涂了吗?”她用双手试探着摸向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信他真是高烧不退,不由得有些儿心疼和怜悯他了。但她到底没能掩饰自己心里的不安和好奇,将一个一直以来影响她的难题问了出来:“易川是谁?”七虎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问话似的,吩咐她:“扶我躺下,我想睡觉了。”她依言扶他躺下了,他很快发出鼾声来。巧梅和七虎的老父亲一直守候在床前。黑狗老人的眼睛里涌出热泪:“感谢你了,孩子。”他握着她的手晃动了几下,她羞得一下子把手缩回去了。她想:他是被儿子的病急糊涂了。

  七虎的高烧在第三天才慢慢地退了下去。在他生病期间,黑狗老人告诉了巧梅一件事情,是关于七虎母亲的:“这孩子九岁那年没了妈。十几年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事情的真相。事实上,他妈还活在这个世上。在他小的时候,我骗他说永胜县有个远方亲戚,那不是别人,就是孩子他娘啊。”说起这件往事时,老人家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巧梅被他的泪水弄得心里发酸,几乎就要陪他一起掉泪了。同时,她被这个事实所震动,半天都没有说一句话。
可是七虎的高烧退后,似乎变了一个人。他总是心思沉沉的样子,同谁也很少搭话。有时巧梅故意激他,甚至不惜惹他生气,但都于事无补。有时他一个人在那里独坐,嘴巴蠕动,好像在自言自语似的,等到发现有人走近了,他就停顿下来,双眼木呆呆地望着前方。巧梅心急如焚,心想:别是脑子真被烧坏了吧?有一次,巧梅趁他不留心,站在他的身后好久,听他一直在念叨着“易川”这个名字,心中又气又恼,可是惦着他的身体仍旧弱,终于没有发作出来。后来,反倒是他发现了她站在他的身后偷听,马上变得气愤异常,冲她大声嚷道:“以后再别做这样的蠢事了,明白不?”这以后,他们的关系就变得疏远了。巧梅发现自己再也走不到他的心里去了,她强制自己尽量不去想他。

  离春节只剩下十天的时候,七虎开始每天去白菜地里。他坐在田埂上静静地望着田垄,像望着一件久远的往事似的。他的举动引起了老父亲的担心。他跟踪儿子,冒着被他发现的风险,看着他在那里沉思默想。他觉得儿子与自己越来越像了,才二十来岁,就有了未老先衰的征兆。他的背居然已经有点驼了,走路的时候,总是喜欢背着双手。黑狗老人呵斥过他几次,可是儿子大了,总是说他,会有一种逆反心理,理智告诉自己再也不能这么做了。但除了说这些话,父子俩的沟通越来越少了。直到有一天,七虎突然说起母亲的事。他说:“我妈走的前一天,和我在白菜地里待了一整天。爸,我一直忘记不了那一天。你猜猜妈那天对我说了什么?”黑狗老人觉得有些晕眩,他自以为瞒了儿子这么多年,可是,看起来,七虎什么都知道。但儿子一直没有告诉他这一点,现在也是这样,他不知道妻子临走的时候和七虎说过什么话。

  “我有点恨我妈。真是,爸爸,我到现在为止还是这样。可我总是忘不了那个地方。小的时候,我想过去找她,可是你说那地方太远了。现在,也许我等不到那一天了,我总是梦到易川。这个人从上高中的时候就和我开始通信了,不久前我梦见他自杀。他的境遇和我差不多。他的爹在他八岁时抛弃了他。不过,”七虎的脸上突然浮现出诡秘的微笑,黑狗老人打了一个寒噤——他听到儿子说的最后几句话是:“他现在也许还活着。我写信给他,告诉了他我做过的那个糟糕的梦。他说要来找我的,都好几个月了。”当天夜里,黑狗老人听到有人在使劲地敲他们家的门,他出门看了半天,却没有发现丝毫踪影。

  天亮以后,七虎就不见了。

  2007年2月27日下午14:30-19:28初稿,19:42初定稿,夜22:30-23:23定稿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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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11 21:15 | 只看该作者
拜读了,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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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11 19:37 | 只看该作者
看得出作者有很好的文学素养。欢迎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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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11 16:22 | 只看该作者
很有象征意味的作品,作者想要表现的,并非客观世界的真实,而是主观内心世界的真实。

这样的作品,在太虚较少见到。精华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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