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1972|回复: 2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原创]发霉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07-5-15 08:3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发    霉

                         李 近

                           一

    村子里弥散着一种发霉的味道。

    清明过后,男人们离开了村子,女人们开始集聚在富农鼻桶家的大窖旁掏那一窖洋芋。那本是一眼鼻桶家饮马的水窖,鼻桶被抓走后,没人操心往窖里放水,窖也就逐渐干了。后来因为备战,村里所有的洋芋被储存到这眼窖里。

    这一年的春天暖和得很早,正月十五刚过,天气就一天暖似一天了。二月二前后,全村的春播任务就基本完成了。这时候接到公社下达的命令,要求全村的青壮年劳力全部开拨到洮河工地。据说一年之后,一条清澈的河流将会流进村里。

    男人们去了洮河工地,女人们幻想着未来 。

    男人们走后不久,村子里就开始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传播开来。那一天马背锅正领着女人们在东梁上垒生灰,垒着垒着,碎莲就呕吐起来了。碎莲一边呕吐一边指着村道口说:

    “有一股怪味。”

    “我怎么闻不到?”马背锅说。

    “就有一股怪味。”女人们说。

     马背锅相信了,他嗅了嗅迷漫着尘土的空气,似乎真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正从村子里传播开来。.

     现在,他们正集聚在鼻桶家的大窖旁掏发霉了的洋芋。洋芋已经开始腐烂了,掏出的洋芋黑不塄塄晒了一地,象打败的一群兵。马背锅弓着腰看一帮女人从发霉的洋芋里边挑拣还没有烂透的洋芋。马背锅看见碎莲挑拣洋芋的动作很优美,优美得象《白毛女》里的喜儿跳芭蕾舞一样。马背锅悠悠看了一阵,情绪就十分高涨起来,他张了张嘴,竟唱起了秧歌:

                       陈故人赶船吆——喂

                       两眼哎的泪不干——

                       船摇到江心断了帆

                       走不到妹妹的桥边

                       可怜我……

    “死鬼,看把你给骚情的,再唱打破你的锅。”村长的婆娘丑花正用一把木铣铲一堆洋芋,听马背锅唱得那么浪劲,就顺势在背锅上拍了一铣。这一唱一拍逗得一帮婆娘女子嘻嘻哈哈乱笑起来,空气立马活泛了许多。马背锅嘿嘿嘿笑了一阵就不言喘了,他被丑花打到疼处了。

     马背锅年轻时是个很麻利的后生,村里唱秧歌,耍社火样样离不开他。谁知三十岁上落下了腰疼病,不知不觉就驼了背。马背锅驼背的原因有多种说法,有人说马背锅眼馋,死活看上了弟弟的婆娘,有一夜弟弟在麦场巡夜,马背锅黑灯瞎火钻进了弟弟婆娘的被窝,不巧弟弟在麦场里冻得睡不着,中途回来取棉袄撞见了,弟弟顺手拿起掮门担劈头盖脸一顿打,马背锅从此驼了背。还有一种说法更离奇,说有年大年三十老马家给祖宗送纸,纸钱烧完以后别人都走了,马背锅蹲在地埂上卷了一根旱烟慢慢抽,耳缝里听见坟地里有人说着话,一个说:“你看,那里蹲着一只黑狗!”另一个说:“快射箭,不要跑了它。”话音未落,马背锅感到背上一阵疼,后来就得了腰疼病,慢慢就驼了背。据说那天晚上马背锅穿着黑棉袄,而且从属相看,他正好属狗。不管怎么说,马背锅年轻时候风流,却是事实。

    马背锅嘿嘿嘿笑了一阵,就弓着背捉了一把木铣帮丑花铲那堆霉烂的洋芋。正铲着,就听见碎莲呕哇,呕哇的的吐酸水,直吐得鼻子眼泪流了一地,气喘吁吁的不成个样子。

    “碎莲,你怕是有了吧?”丑花说。

     马背锅听见丑花怎么说,就瞅了一眼碎莲,然后丢下木铣,转身走出了鼻桶家的土豁门 。这时候太阳下山了,暖春的风吹拂着村庄的四野,村子里静极了。



    时间进入了四月,洋芋发霉的气味还没有散尽,麦苗已经泛青。天空纯净,半空里看不见一丝云彩,太阳就这样毒花花晒着,官道里一股焦土味。

    “碎莲,碎莲,”丑花敲打着碎莲家的窗棂,喊声在午后的邻前庄后飘荡着。碎莲虽然不再呕吐了,但每天总是睡不醒,睡不醒的碎莲看起来很漂浮,一地里人都有这种感觉。碎莲有一种欲望,欲望象西山上的一洼杏树,肆意在春天的四野里乱长。那些杏树长出的果实坚硬无比,它们在碎莲的嘴里嘎嘣嘎嘣响着,响声象丑花家石磨磨豌豆的声音。

    “碎莲,碎莲。”碎莲睡不醒觉,每天上地的时候,丑花就开始敲打碎莲家那扇已经腐朽的窗棂,喊声在邻前庄后的四周飘荡。

    碎莲原是周家庄周老五家的童养媳,二十年前山南逃荒人丢下的女子。周老五的儿子头头是个憨子,十六七大的人了,尿尿常拉在炕上。头头和碎莲同床了五年,总不见碎莲的肚皮隆起,周老五急了,就隔着儿子媳妇的窗户喊:“头头,你这个没用的稀孙,还不如马槽上的那只叫驴。”头头耷拉着脑袋问碎莲:“大大说的啥?”碎莲说:“你大骂你哩,骂你是一头猪。”头头听碎莲这么一说,眼仁白了白,翻倒身呼呼睡着了,碎莲卷着被子睡在炕的另一头,两个人谁也不管谁。日子象白开水一样寡淡无味,但碎莲并不觉得大喜,也不觉得大悲,只是周老五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阴森得象晚秋的天气。忽一天,乖爽女人碎莲闹着要和头头离婚,周老五咆哮如雷,声音在周家庄的山道上炸响,但还是挽留不住碎莲的去意。碎莲怀揣着自己的花格子布包袱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离开了周家庄。

    碎莲执意离婚的原因很简单,五月前一个晴朗的早晨,复员军人五魁从碎莲家门前走过,五魁背着行李走了三十里山路,汗流浃背的。五魁看见碎莲在门前的地埂上铲草核,五魁说:“女子,有水喝吗?”碎莲端详了一阵,就进屋端来一马勺自家煎的凉茶。五魁端起马勺咕噜咕噜喝起来,水星子溅了一地。碎莲咯咯咯笑起来,直笑得弯下了腰。五魁喝饱了,就问:“女子,你笑啥嘛?”碎莲说:“你叫我女子,还不让人笑吗?”五魁怔了怔,也就哈哈哈笑起来,笑来笑来两个人就不好意思了。

    后来就发生了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周老五之所以没有过多干涉这段爱情故事,是因为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复员军人。五魁在一个日头高照,万里无云的早晨,用一辆红旗牌自行车将碎莲娶进了自己的窑洞。从此,孤儿五魁的窑洞顶冒起了撩人的炊烟。

    一个月后,五魁和村子里的男人们一同去了洮河工地。五魁走的时候是三月,现在已经到了四月中旬,四月中旬的天空没有云彩,地里的麦苗长得一塌糊涂,象没奶的孩子。

    这样的天气,人们开始去拔麦田里的燕麦。麦苗拉耷着头颅,燕麦却长得十分硕壮,完全不象缺雨少露的样子。

    “狗日的燕麦。”马背锅把一捆燕麦撂到地埂上,卷了一支旱烟吧嗒吧嗒抽起来,劣质烟丝在破报纸里发出丝丝的响声,马背锅啊吭一声,一口灰痰飘挂在半来尺高的麦田上,荡起一缕尘埃。

    “唱一段秧歌,碎莲?”马背锅咂吧着嘴说。碎莲瞥了马背锅一眼,没吭声,倒是远处的几个女人悠悠地唱起了《蓝花花》:

                      胡麻开花蓝花花

                      咱的秧歌是娃娃家

                      不会玩哩不会耍

                      大家亲亲们不要笑话

                      …………

                      初八十八的二十八

                      今晚耍玩到亲亲家

                      十三花的宴席你不要撤

                      热火到天亮了咱再说

                      …………

                      初九十九的二十九

                      亲亲给咱准备的是好酒

                      吃哩嘛喝哩着不让走

                      拉拉扯扯着天亮了

                      …………

    这歌声在干燥的麦田上方跌跌撞撞地飘向远方,远方山上几个放羊娃点燃了一堆炊烟。马背锅感到嗓子眼很干涩,他用力咽下一团唾液,他听到了碎莲嚼酸杏子的声音。

    “嘎蹦嘎蹦嘎蹦,”碎莲就这样嚼着酸杏子。





    天空里没有雨,女人们等待着去拾掇庄稼。没见雨水长成的庄稼样子十分难看,象发育不良的娃娃头上的头发,软不拉耷,黄不唧唧的没有精神。

    这是青黄不接的季节,在庄稼没收割前,人们挖吃野地里的苦苦菜。碎莲煮了一锅苦苦菜,苦苦菜在碎莲的手里象一团烂抹布。碎莲坐在灶头前的土台上,她一边从锅里捞苦苦菜,一边将没有捏干的菜团塞进嘴里用力嚼,淡绿色的菜水滴答滴答掉在胸脯上,印成一大快湿团。碎莲的身形走了样,腹部微微隆起,衫子紧得一半扣子无法扣上。

    太阳西斜,一抹阳光从窑洞窗口照进来,照在碎莲的脸上,碎莲的脸上泛着菜色。碎莲听见有人从门前不远的下路上走来,嘴里似乎还哼着小曲。碎莲憋声静气听了一会,也没听出是谁在这个时候这么悠闲。碎莲心里想笑,但没笑出声。

    “啊哈,好口福!”马背锅手背着腰,猫一样钻进了碎莲家的窑洞。马背锅一进窑就抓了一快苦苦菜往嘴里塞,马背锅吃野菜的声音象驴嚼干草时发出的响声。马背锅吃了一阵苦苦菜,肚子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闷响。

    “打雷了?”碎莲笑出了声,这一次碎莲真的笑出了声。

    “谁知道老天爷会不会打雷?”马背锅说。马背锅吃完苦苦菜,用袖口擦嘴。马背锅盯着碎莲的脸,胸脯和身材细细的看,看得碎莲有点心慌,碎莲就把脸转向门外,这时候西山最后一抹阳光消褪了。

    “人经管吃野菜咋能行嘛!”马背锅说。

     马背锅磨蹭了一阵,就叹了口气走出了碎莲的窑洞。马背锅看见一只黑狗从地埂上跳下,他就嗷嗷叫了几声追了过去。

     一晚上,碎莲就听见那只狗在西山上不停地叫嚣,声音凄惨得象一个婴儿的哭声。后半夜还起风了,好象是东南风,风刮得碎莲的纸窗哗啦哗啦想着,使人睡不安宁。

    天亮了,天边上聚起了一层云,满天里透着红晕,天气变得似乎不同往常。

    “要下雨了,”碎莲说。碎莲翻动着慵懒的身子,她听到腹腔里有一种响动,那响声十分微弱,十分遥远,仿佛山外泉涧流水的潺鸣。碎莲仔细听了一阵,那泉涧的潺鸣就逐渐变了调,象风,象雨,象雷鸣,象闪电,象万马奔驰……

    天上布满了云,云层变黑、变厚,太阳升起来了,太阳在云层里边忽隐忽现。天气变得十分闷热,空气里没有一丝儿风。中午时分,半天里传来一声轻微的雷鸣声,轻微的几乎让人听不见,但那的确是一声雷鸣。

    “老天爷真要下雨了。”碎莲翻身下了炕,走出了窑门。

    喀啦啦—— 一声响雷在碎莲的头上炸开。紧接着麻钱大的雨点落到干烫的尘土上,砸起一层烟雾。雨点逐渐变小,雨脚变密,碎莲的眼前出现了一幕厚厚实实的雨帘。

    轰隆隆—— 轰隆隆—— 又是几声响雷,大雨漫卷着天空,仿佛要把憋攒了好久的欲望全都发泄出来。那些树木,山峦和四周的田野被涵盖在一片浩浩的雨声之中。碎莲什么也听不见了,唯有一片雨声。

    咔嚓—— 咔嚓—— 雨帘中夹着几快冰雹,打在远处的树上,瓦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渐渐的,雨点减少,冰雹增多,鸡蛋般大小的冰雹横七竖八,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

    “老天爷简直疯了。”碎莲站在房檐下,眼巴巴看着那些从天而降的冰雹在村子的四野任意肆虐。

    不知过了多久,大雨终于停了下来,天上的云彩也逐渐向四面飘散,太阳从云眼里照射下来,照在白灿灿的冰雪上,发出晶莹的光芒。

    田地里白天寡地,村子里鸦雀无声,一只黑狗在雨后的地埂上狺狺地叫着。



    马背锅终于逮住了那只狗。

    马背锅在院子里放了一盆猪食,猪食盆被一根绳索套着。马背锅躲在草窑里,绳头就在他的手里捏着。马背锅早上起来就蹲在草房窑里等着,一等就等了大半天。马背锅听见大门咯吱响了一下,心里立马一阵亢奋。他蹑手蹑足走近窑门,探头探脑看了一会,他什么也没看见。马背锅开始有点泄气了,他点了一根旱烟,吧嗒吧嗒抽了几口,就又不耐烦地捏灭了。他已经抽掉了六根旱烟,整个草窑里被呛 人的浓烟弥漫着。马背锅看见太阳从后山梁慢慢落下去了,他就彻底失望了。马背锅决定走出草窑门。

    咣当—— 大门重重的响了一下,马背锅的心紧紧的收住了。马背锅看见那只狗从门缝里挤进来,向四周猫了猫,就径直溜到猪食盆前狼吞起来。马背锅心里一狠,绳索忽悠拉紧了。马背锅象拉扯风筝一样拉扯着那只狗。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狗死命挣逃,两眼喷着火光。

    “看把你狗日的给凶的。”马背锅用力扯着绳索,朝庄背后走去。马背锅用力将绳索一甩,那根绳索就挂到墙角一根木橛上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狗哀号着,两眼的光逐渐变成灰青色。

    马背锅绾牢绳索,舀来一马勺凉水,对着狗嘴灌了下去,狗嘴里咕噜咕噜泛了几下,狗头就软耷耷的掉下了。马背锅端详了一阵,那狗就真的象死了一样。马背锅把手放到狗嘴上拭了拭,一点气息也没有,那狗真的死了。

   “都说狗命牢,这狗咋一点不经整!”马背锅自言自语地说。马背锅剥完狗皮,天就彻底黑了,满天里繁星点点,有一颗流星向西北方向急速滑去,滑成一把扫帚的形状。

   “困死了。”马背锅把狗肉撂到案板上,就一头倒在炕上睡着了。马背锅作了一夜的美梦,马背锅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鱼,自由自在漂游在大海里------ 

  马背锅走进了碎莲的窑洞,窑洞里弥漫着肉香,昏暗的煤油灯映照得窑洞里影影绰绰。马背锅看见碎莲穿着一件蓝格子布的汗衫,手里抓着一条狗腿斜靠在被子上慢慢的啃。马背锅把手搭在碎莲的大腿上摁了摁,碎莲就嗤嗤嗤笑起来,一撮狗肉从洁白的牙缝间喷出,洒落了一席炕。

    “真好的腿,”马背锅说。

    “狗腿肉真香,”碎莲说。

    马背锅试探着将手伸进碎莲的蓝格子布汗衫底,碎莲微微隆起的肚皮象一座小山,马背锅感到很压抑。马背锅看着碎莲啵咂啵咂吃狗肉的样子,心里就产生了一种厌恶。

    “啵咂啵咂啵咂。”碎莲吃狗肉的声音和她嚼酸杏子的声音一样响亮。碎莲打了个饱嗝,肚子里发出一阵咣当当的响声。

     “你走吧,”碎莲说。碎莲擦了擦嘴,拉开被子准备睡觉。马背锅弓坐在炕沿上,两只手用力搓揉着,样子十分亢奋。他感到有一种欲望在他的身体里开始膨胀,迅速传遍全身。马背锅不能自持。

    汪汪—— 突然从窗外的黑夜里传来一声狗叫,声音似明似暗,仿佛来自天外。

    “又有一只狗?”碎莲支愣着耳朵说。

    “是有一只狗。”马背锅说。马背锅仔细听了一阵,那狗叫声再就听不见了。马背锅有点怵然,脸色变得铁青起来。他一声不吭地溜下炕沿,猫着身走出了窑洞。

    马背锅很响亮地从山路上走过。



    日子开始进入了秋天。

    秋天的太阳极尽柔和,天空中时常积聚些残云,到后来就没完没了地下起了细雨,似乎不能间断。

    碎莲蜗在窑洞里,闭门不出。肉香味早已散尽,窑洞里传播着一种潮湿。碎莲躺在炕上,幽幽地看窑顶上的那只蜘蛛,那只蜘蛛静静地守侯在网里,待机出击。碎莲感到窑顶越来越低,直向她压来,让人喘不过气。突然,外面刮起了风,极响亮地传进屋来。

    “起风了,雨就要停了。”碎莲叹息一下,就又瞅了瞅那蜘蛛,便昏昏睡去。碎莲作了一个怪梦,一条江河决堤了,村子里的男人们去救水,那水铺天盖地而来,水天水地的一片,眼前的一切都不见了,碎莲在水上漂着,轻悠极了。

    “碎莲,碎莲,”有人在不远处喊着她的名字,她听了一阵,又不见有人来。

    雨声越来越远,象一群赶集的人从后山上走过。碎莲看见那只蜘蛛开始在网中挣扎,那网便晃晃荡荡起来。碎莲感到胃里一阵响动,眼前就冒出无数朵灿烂的花朵,每朵花都带着彩色尾巴,向她的四周飞舞。

    碎莲再次入梦,看见一颗硕大的金星从天而降,直坠入她的怀中,她努力把眼睛睁开,看见网中那只蜘蛛从网中挣扎出来,直掉在她的上方。碎莲一阵恶心,不顾一切地爬向炕头呕吐起来,紧接着,碎莲感到一阵巨疼传遍全身。这时候雨声停息了,马背锅喊叫人们上洼的的声音在雨后的天空里清晰地响起:

    “上洼了,上洼了。”

    马背锅的喊叫声出奇的洪亮,整个村子的人都听到了那喊声,但喊到第九声的时候,那声音就嘎然而止了 。

    “这人就象风地里的一盏灯,说灭就灭。”晌午时分,村子里几个女人唧唧喳喳这样议论着,似乎说有人已经死去了。

    “是谁死了?”

    “谁死了?是马背锅死了。”

    第三个吁吁道道地讲着马背锅卒死的原因,神情中带着无限的玄秘:

    “挨饿久了的人是不能大声喊叫的,一喊叫,那丝就断了,丝断了人就缓不过来了。你想啊,马背锅饿乏了的人,那么一喊叫,丝能不断嘛?”

    “咂咂咂……”

    死亡的恐惧笼罩在村子的上空,那些能够行动的女人们开始去满山遍野寻找可以充饥的东西。现在苦苦菜、榆树皮等细嫩鲜口的食物已经找不见了,人们只好去挖草核根。

    碎莲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她感到身体虚空得象一张纸。她的身体恢复了原状,那个没有成形的孩子过早的离开了她,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忧伤。

    碎莲走出窑洞,行进在荒山秃岭上,秋天的风吹打着她的身体,她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伤骨寒意。

    秋天的风逐渐变冷。



    秋天的风没有遮拦,任意地从四面八方吹来。

    碎莲穿一件灰青色的夹袄,站在夕阳映照的窑洞前剥一堆刚刚挖来的草核根。她的脸色十分难看,苍白中泛着青灰。这是一张疲惫不堪的瘦长脸,有一缕淡淡的哀怨从她的鼻翼两端飞出。碎莲把剥好的草核根倒进锅里炒,锅里立刻冒出一股淡黄的尘烟。  

    潮湿但并不泥泞的山路上,一个瘦小的女人缓缓走来,她走进了碎莲的窑洞。她是富农鼻桶的老婆。鼻桶的老婆哈声哈气地说:

    “天大大吆,这日子可咋过呀?你说说,后张家的老大早起还好好的,后响就不行了,这会已经咽气了,这真是吓死人了。”说着,瘦小女人极瘦的脸上流下两行浊泪。

    “三嫂子,这是真的吗?”碎莲正把炒好的草核根倒进簸箕里簸,听见鼻桶的女人这么一说,那手就颤巍巍的捉不住簸箕了,草核根随着倾斜的簸箕哗啦啦撒了一地。

    “还有更让人吃惊的事哩。”鼻桶的女人一脸神秘地说。

    碎莲木然地看着鼻桶的女人,鼻桶的女人在碎莲眼中象一个跳大神的巫婆,神鬼叨叨的。

    “前晚上,又有两个婆娘跑了。”

    “三嫂子,你说谁跑了?跑到哪里去了?”碎莲听说有人跑了,心里着实吃惊了。

    “跑哪里?跑陕西了。”

    “跑陕西了……”碎莲紧锁的眉头动了动,一丝不易察觉的诡秘从她脸上掠过。

    秋天的夜晚渐渐变长,白天渐渐变短。在没有男人的村庄,饥饿正威胁着人们。在这样的日子里,碎莲的记忆日渐苍老,她想不起从前的岁月,想不起复员军人五魁真切的面容,那似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切都过去了。”碎莲自言自语地说着,仿佛自己与眼前的一切无关。

    天不再下雨,就和人一样流干了眼泪。这意味着秋天已经结束,冬季快要来临了。这时节的村庄显得十分寂寥,稀落的麻雀在树杈间飞出,飞向远方,远方是一片苍凉的山谷。

    在一个平静的早晨,人们还在沉睡,地上落了一层薄薄的毛毛细雪,碎莲站在东梁上,向西方眺望了很久,然后一声不吭地走出了村庄。她没告诉任何人她所要去的地方。
2#
发表于 2007-5-15 09:49 | 只看该作者
很有生活气息的小说,语言精练简洁,平淡中显出作者不凡的笔力。

要注意相关排版要求,段首空两格,同时原创申明加在文后。

欢迎朋友来到太虚!
3#
发表于 2007-5-15 10:19 | 只看该作者
欢迎新朋友!是甘肃作者呵,常来走动吧。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我们|小黑屋|Archiver|中财网站 ( 浙ICP备11029880号-1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GMT+8, 2025-1-15 18:37 , Processed in 0.236616 second(s), 20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